第5章 安息
安息
“叮鈴鈴——叮鈴鈴——”
梓游隔着門問道：“誰？這麽晚過來幹嘛？”
一個熟悉而疲憊的聲音自門後響了起來，“‘撒旦’，是我，切爾瓦。”
梓游的戒心頓時放下了大半，原來是切爾瓦。
切爾瓦是一個機械物品商人，也賣駭客給電子設備改裝用的家夥，行事風格偏向于守序善良。
他倆算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夥伴，還一起坑過一個本地幫派，共同保管着這個秘密。
不過，乍然聽到現實裏有人喊出他常用的駭客代號，梓游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小聲對安息嘀咕道：“老天，撒旦這個名字在網絡上還挺酷炫的，但有人在線下對我喊出來後，我生出了一種尬得發毛的感覺……”
安息安慰道：“沒有關系。誰說十八歲不可以做中二病？你八十八歲也可以用這個名字。”
他竟是真心安慰，安息對他懷有的厚重的慈愛濾鏡總是讓梓游感到分外震撼。
門外，切爾瓦卻等不及了，他喊道：“‘撒旦’，你在嗎？讓我進來吧，我有要緊的事找你！拜托了！”
梓游穿上一件外套後，才打開門。
他瞪了一眼切爾瓦，沒好氣道：“你能不能聲音輕點？你偷偷鎖定夥伴的線下住址，這可不合這一行的規矩！”
切爾瓦能找過來，只會是因為他出售給梓游的電子零件裏混了一些定位器之類的小玩意。
梓游也會定期檢查自己手頭的物品，但因為在切爾瓦這邊訂貨頻繁，難免疏忽。
切爾瓦面色憔悴得可怕，這個中年男人眼珠裏都是紅色血絲，滿臉都是青色的胡須茬。
他向梓游哀求道：“對不起，對不起！”
“定位器是用來預防交易者欺詐毀約的後手，我只在剛和你交易大單子時藏來一枚定位器，之後就沒再這麽做了！”
“我發誓，我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用到你的定位器，但我的妹妹出事了，我找不到她了！”
“我知道這樣做不合規矩，但我實在沒辦法了！沒人願意接我的尋人委托，只有你才能幫我了！“
“‘撒旦’，你是我最後的希望了！”
他向着梓游跪了下來，失聲痛哭。
梓游相信他的走投無路，但還是冷冷道：“你先告訴我這枚定位器的下落。”
切爾瓦道：“你委托我代購過幾張女歌星的唱片，定位器就在其中一張唱片贈送的周邊貼紙夾層裏。”
梓游：“呃？？？”
居然藏在紗若月的貼紙夾層裏！額，這确實不好找，而且那時候他還是個呆頭呆腦的菜鳥，做事也沒現在這樣仔細。
他的湛金色眼睛瞪得圓圓的，又偷偷用餘光瞅了眼身旁的安息。
安息今天真奇怪，正好把紗若月的唱片丢了，還把CD機上的紗若月貼紙撕掉了。
切爾瓦繼續哀求道：“我已經坦白全部的了，求你幫幫我吧！只要是我有的東西，我全部給你做酬勞！”
“我的妹妹已經失蹤了70多個小時了，她很可能現在已經死了！”
梓游皺着眉道：“好吧，你妹妹的單子我接了。但因為你追蹤我的地址，你的信用破産了——”
“之後，我會立馬搬家，以後再也不會和你做生意了。”
梓游其實聽聞過切爾瓦妹妹的事。
在這個女孩還只有十三四歲的時候，由于切爾瓦忙于醫護工作，疏忽了看護妹妹，導致她被一些街頭無賴帶走，最後終生性致殘。
此後，切爾瓦辭去工作，一心照顧殘疾的妹妹。
切爾瓦和他的妹妹都是可憐人，出于同情切爾瓦和相信他的人品，梓游一開始就打算接這個單子。
只不過，因為面子和生氣的問題，他沒有一口氣答應下來。
安息靜靜站在梓游身後，默默地看着梓游做出與前一世如出一轍的錯誤決定。
有一瞬間，他挺想要幹掉切爾瓦，但最後還是沒有動手。
切爾瓦并未看見梓游身後的黑色怪物。
此時他正在因為希望而喜極而泣，也終于松開了掌心裏的麻醉箭筒和袖子裏的匕首。
假設梓游不答應，他會立即動用武力威脅梓游尋人。
梓游也當然沒有看錯人，切爾瓦确确實實是個好人。
但比起朋友，他更愛他的至親妹妹，僅此而已。
夜風有點冷，梓游裹了裹外套，不耐道：“我等會就把搜查結果發到你郵箱裏，走走走，別待在我家門口，我可不會請你進來喝水。”
切爾瓦已經不哭了，他充滿複雜地看着梓游。
面前的‘撒旦’穿着動漫骷髅頭外套，年紀不大，眉眼間有種跳脫頑劣的神氣。
長期共事，他知道‘撒旦’心地不錯，對未來有着無限熱情和想法。
但是……
他嘴唇微微蠕動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把所隐瞞的最重要細節說出來。
他害怕梓游聽了就不敢接單救人了，只是哀求道：“我走了。求求你，一定要越快越好。”
*
梓游點了咖啡外賣，吹着口哨坐在主機邊。
他在顱骨處植入了腦機接口，這個小東西能将人的大腦電信號轉換為計算機能看懂的0與1。
簡而言之，腦機接口可以讓思維被轉換成一行行代碼指令。
它為駭客的心靈插上了翅膀，讓其以最快的速度穿行在互聯網的數據洪流間，找出所需的信息。
沒過一會，梓游就找到了切爾瓦妹妹的蹤跡線索。
他從後門黑進了本地網絡運營商的內部數據庫。
很快，他從中找到了切爾瓦妹妹最後使用光腦時的IP地址，以此圈定了切爾瓦妹妹最後出現過的大致區域。
這地方在小鎮外三十多公裏的湖邊，一個偏僻危險的無人區。
傳聞那裏的密林有野熊出沒，還吃掉過五六個迷路者。
梓游把信息發給切爾瓦，繼續搜索這個危險區。
這裏定期有工業器械、物資和人員的流動，密林裏還有幾處補給站，大概率裏面還有一處工廠。
而切爾瓦的妹妹，很有可能在這處工廠裏。
然而，從衛星地圖上卻看不到任何建築物。
邊上的安息沒事幹，他悶悶不樂地獨處了一會，站起來開始打掃衛生。
梓游非常理解安息的勤勞愛家，但他很難對不斷滴落在地板上的黑色污泥無動于衷。
誠然，黑色污泥過一會就會消失，但還是會降低地板的使用壽命。
沒辦法，平時安息是以人類形态出現，但情緒激動的話，形态就會不太穩定，黑泥經常淌滿地面。
梓游深知安息對此事的敏感。
他不會戳破安息的怪物身份，通常都假裝沒看到。
反正只有他一個人能看見安息。
安息今天到底是長得像人，還是像怪物，那肯定是梓游說了算嘛。
于是，梓游一邊盯着屏幕，一邊溫柔道：“安息，不要太辛苦，讓掃地機器人來忙吧。”
忽然，主機屏幕邊緣長出了五六只灰藍色的眼珠。
梓游措手不及，當場被詐出了最真實的反應，下意識和安息的眼珠們對視了一眼。
安息的拖地聲停了下來，他知道梓游其實是能看見那些污泥、眼珠、觸須的了。
這寂靜的幾秒鐘，絕對是度秒如年。
梓游幹笑道：“怎麽不拖地了？我開玩笑的，小掃地機的清潔能力哪裏比得上我的守護靈先生？”
關于安息身份的事，安息和梓游的想法和關注點是不太一樣的。
不過他們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将這件事視作禁忌，都不願意對質或者深談。
因為稍不留神，兩人間的關系就可能會産生裂痕。
但現在，安息首先捅破了這層薄薄的窗戶紙。
安息被梓游方才的話激得怒極反笑，他慢慢道：“別跟我打趣，你這副态度真是輕浮散漫……讓我失望透頂！”
“你不明白嗎？人和異種根本不是同一個物種，你在危險的邊緣游走，稍有不慎就會堕落和死亡，再怎麽慎重都不為過！”
相處多年，梓游很清楚安息是一個溫和的老實人。
但他更清楚，安息性格溫和，卻絕不優柔寡斷，他有很多屬于自己的堅持，頑固得像石頭。
安息今天的古怪之處實在太多了，一種濃重的不詳預感驟然從梓游心中生出。
慌亂之間，他的心跳都快了幾拍。
梓游反問道：“我為什麽要擔心你是異種？你又不會傷害我。”
“我知道是你從奴|隸販子手中救出我，輾轉送我到鎮子上，你比很多人類還要好心腸。”
“所以，守護靈先生，你是童話中的小精靈，還是恐怖故事中的大怪物，對我來說有什麽重要的？”
安息淡淡道：“是嗎？我是救了你，但你可是因為看到我才會因為過度驚吓失憶。”
“人和異種，是食物與敵人的關系。也許哪天，我會吃掉你。”
梓游毫不畏懼，還比了一個心：“吃吧吃吧，蒙受守護靈先生這麽多照顧，死在你手裏我也不虧。我發誓，這句話百分白真實！”
安息又被氣笑了，他冷淡道：“忙你的去吧！”
他也不做家務了，直接走出了客廳，随即悄無蹤影，不知道去哪了。
梓游很少和安息有過這樣的争論，那股焦躁感又加重了。
明明在今天以前，一切都好端端的！
他沒精打采地繼續幹活，打算兩個小時內處理完切爾瓦的單子，然後點一單安息喜歡吃的夜宵外賣。
切爾瓦也收到了梓游給的大致位置區間，他只回了一句：【知道了，謝謝你，‘撒旦’。】
梓游是外來者，不是這座小鎮的本地人。
很多本地人口口相傳的忌諱和禁區，他一概不知。
基上，他幹掉那杯外賣咖啡，繼續元氣滿滿、過度樂觀地追查無人區工廠。
費了好一番功夫，梓游靠着一個粗心的工廠員工大致鎖定了工廠坐标。
幾經周折，他黑進了工廠的總監控室，然後看見了工廠內部——一個秘密的軍火生産基地。
大功告成，梓游剛打算關機，忽然覺得不太對勁。
這個小鎮位于駭浪集團的邊境，這裏很貧瘠，沒有礦産和能源，物流也不發達。
遠點的地方倒是有個港口，但處于半荒廢狀态。
因為附近海域中住着一個超大個頭的巨型海怪，把這個港口的幾條黃金海運路線通通攪黃了。
總之，把軍火生産基地建在這裏會面臨着過于高昂的成本和物流費用，想出這個主意的人一定是腦子壞掉了。
所以……
梓游折回去又研究了一會錄像，截取了幾幀畫面，用專門的軟件分析處理了一會。
然後，他發現，這些錄像全部都是電子合成的假錄像。
顯而易見，用秘密軍火廠來掩蓋的，肯定是更重要的秘密。
梓游的好奇心一路攀升。
他又是靠那個粗心員工為調查突破口，先騙粗心員工下載了病|毒短信，借助員工進廠後沒封貼好的光腦攝像頭，終于得以窺見了這座工廠的冰山一角。
——這座工廠，其實占地很大，很高科技。
——無人區幾百米深的湖水中，有一條龐然大物正在緩緩游動。
——外凸的碩大眼珠，深灰色的魚身，颔下藍綠色的發光器，這是一只原本可能來自深海的巨怪。
——許多人被關進鐵籠，沉入幽暗的湖水中，作為異種要求的零食，就像給小貓咪喂的貓條。
——研究員以此為條件與海怪交涉，要求海怪在他們接下來的幾項實驗中盡可能予以配合，海怪看樣子也同意來。
梓游大驚失色，整個人當場裂開。
這種陣仗，他居然失手踢到了鋼板，還是絕不能碰的硬碴子鋼板！
沒等他銷毀自己的入侵痕跡預防被滅口，他的主機屏幕上突然徹底黑了下來。
取而代之的，是令駭客們聞風喪膽，抱頭鼠竄的銀翼圖案。
——銀翼，那可是駭浪集團安斯艾爾所編寫的高級人工智能，虛拟網絡上的無冕之王！
原來自己早就翻車了，入侵後的一舉一動都在敵人的注視之下！
這根本就是一場一邊倒的惡劣戲弄！
最難堪的是，把他玩得團團轉的這東西，僅僅只是銀翼的無數子體程序之一，一個正品的微型複制品！
梓游咬了一下舌尖，眼圈已經變紅了。
他站起身，惡狠狠地踹了一腳桌子，又徒手扯下了腦機接口，然後痛得眼淚當場飙了出來。
他就這樣淚流滿面，咬牙切齒道：“安斯艾爾！！！”
他破防了，而且是史無前例的大破防。
在駭客這條路上，梓游越往後走，便越感到深深的無力感和自慚形穢。
他有點天賦，但只是有點，跟真正的天才比起來，他屁都不是！
梓游崇拜死了安斯艾爾的天賦，說難聽點，也可以說是嫉妒得發瘋！
主機屏幕上，銀鷹張開雙翼，翼尖如刀鋒，對鎖定的入侵者作撲殺狀。
這個銀翼圖案設計優雅簡潔，極具美感。
銀鷹的每一片銀灰色金屬羽毛都精巧流暢，簡直處處都彰顯着梓游的大失敗。
梓游也知道自己沒時間懊喪崩潰，必須趕快抓緊時間跑路。
在銀翼的注視之下，他的IP和真實地址無處可遁，恐怕異種研究基地的人已經在滅口他的路上了。
然而，梓游才剛剛轉過身，甚至來不及拿起光腦充電寶，就聽見家門砰得一聲被一腳踹開。
荷|槍|實|彈的武|裝|分|子魚貫而入，把激光槍對準了梓游的頭：“就是你小子暗搓搓圖謀不軌？”
梓游心裏氣得要死，表面還不得不服軟，秒速舉起雙手投降：“別開槍，大哥，有話好好說！！”
武|裝|隊|長哂笑道：“沒什麽好說的，銀翼發的前情資料我都看完了。”
“你朋友剛剛傾家蕩産買通了基地的采購部長，保下了他被抓起來的妹妹的一條命。至于你，入侵時偷看到了核心機密，可不像小妹妹那樣一無所知——”
“所以，只能換你去喂魚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