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絕境

絕境

聞意疾沿着幽暗的通道一直往工廠深處走去。

每走過一個岔道,天花板上就會垂下一條黑色腕足為他指路。

很快,沿路的一切讓聞意疾意識到,這裏并非他此前所知的工廠。

準确地說,這是一處關于異種的非法研究基地,不少研究內容還包括人|體|實|驗。

在前世,這座基地被報導成普通工廠因為工人的安全意外發生污染洩露事故。

想來,這恐怕與駭浪集團的媒體公關能力密不可分。

基地內的研究人員大多非死即傷,但被作為實驗素材的籠中平民卻并未受傷。

衆怨之泥似乎能夠精準地識別區分這兩波人類群體,所作所為一定程度是極為人性化的。

明面上,聞意疾面不改色。

內心底,他不斷對比着前世的報道資料和現在的所見所聞,試圖拼湊出事情的真正全貌。

忽然,聞意疾聽見前方傳來了喧鬧叫嚷的人聲。

他遮掩身形,迅速來到了事發地。

——前面的赫然就是此行目标,少年時期的梓游。

這時的梓游年紀還不大,看樣子才剛剛成年。

他被人壓跪在地上,眉眼中有種狠戾勁,死死咬着牙,像只不服輸的小狼。

在他的身上,也尚還未生出未來那種冷血暴戾的性情,更無那種不惜生死的戲谑瘋狂。

聞意疾一眼就看出,梓游沒有重生,否則他不會被人打成這樣。

與此同時,真相的最後一塊拼圖于此時拼湊完整,聞意疾大致明白發生什麽了。

——梓游沒有重生,真正重生的是梓游所馴養的異種衆怨之泥。

它故意運用權能,搗鼓出一個舉世皆驚的大場面,實際上是想引來外界異能者對它讨伐。

過來救援的人可能會順手帶出這所研究基地中幸存的普通人,而梓游也會混在其中被救出。

現在,衆怨之泥給了聞意疾一個極具困難的選擇題。

是殺掉梓游這個未來會殺戮無數的大魔王?

還是救出他,在他善惡未定之時進行引導和教育,把他拉回人類陣營?

這個選擇事關重大,聞意疾并未輕舉妄動,他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靜靜遠觀。

*

靠着毀滅異能BUG級的破壞力,梓游還真從合金囚籠裏逃出來了。

不幸的是他出來沒多久後,就被巡邏的基地護衛發現了,而且異能耗盡的他根本不是這些人的對手。

四處都有黑泥在流淌,但這些護衛們卻仿佛被遮住了眼睛,完全沒有意識到基地已經出事。

所以,他們一如重生者所知的前世那樣,對梓游進行了折|辱虐|待。

梓游被壓跪在地上。

覺醒異能本就花費了他太多能量,這兩天他又滴水未進,什麽都沒吃。

現在他的體力徹底枯竭,不剩什麽反抗和作戰的力氣了。

一個輔助異能者打量着梓游的完好無缺的十指。

在搗騰囚籠欄杆的時候,梓游受過傷的十指就已經通過自愈能力痊愈了。

這種超強的再生能力讓輔助異能者深感嫉妒。

他不陰不陽道:“真行啊,沒想到你這小子還真撞大運賭出了異能。”

同伴難掩感慨,接話道:“可不是嘛,一個再生類的體質異能,還有一個能粉碎合金的破壞性異能,這小家夥的異能潛力絕對是難得一見啊。”

即便壓着他的人已經放開了手,梓游也依然跪在地上沒有起來。

他溫順道:“是,我的異能難得一見。”

“諸位前輩,你們已經從銀翼收集的資料裏知道了,我是一個劣跡斑斑、毫無底線的駭客。”

“只要給我錢,從捉|奸小三,再到竊取公司機密,我什麽事都能辦。”

“本來我和幾位前輩也無深仇大恨,如果前輩們賞識,我願為前輩們獻綿薄之力。”

有人笑道:“這小子說話倒是挺好聽的,要引薦他進公司嗎?不怕他有異心,公司可不缺控制手段。”

輔助異能者陰沉沉地看着梓游。

只要是想到這個灰撲撲的小子竟然賭出了遠比他優秀的異能,未來有可能會依靠異能爬到比他更高的位置,他就沒法樂出來。

他沒出聲,卻伸腳踩在梓游的手背上,碾動起來。

梓游疼得臉色發白,對于駭客來說,靈巧的雙手與敏銳的大腦都是極為重要的存在。

平日裏,梓游非常愛惜自己的雙手,家裏買了好些護養雙手的醫用器械。

但現在,他卻不能對碾他手的人發出什麽異議。

盡管心裏大罵MMP,但面上梓游是一點也沒發作,而是低眉順眼,極盡奉承。

反正,只要把命保住……他遲早有機會弄死這些人!

輔助異能者繼續碾壓着梓游的雙手,且下腳力道越來越狠。

沒過一會,梓游悶哼出聲。

——輔助異能者碾斷了他的十指。

終于,輔助異能者收回了腳。

梓游勉強笑道,“這是冒犯貴公司基地的代價,我不懂事,請原諒我。”

其實他的內心已經從輔助異能者的爹媽罵到輔助異能者的祖宗十八代了。

輔助異能者欺辱完梓游,卻又搖搖頭,對同伴道:“不能舉薦他進入公司。”

“這小子狠勁太重,也太能忍辱負重了。我們畢竟差點弄死過他,假如讓他活下去,我們遲早有一天會被他報複。”

他的同伴們看了眼梓游被踩斷的十指,皺了皺眉。

然後,他們同意了輔助異能者的看法,道:“有道理,還是斬草除根吧。”

梓游當場裂開,求饒不是,不求饒也不是!

對于存心想殺他的人,他根本沒有什麽周旋餘地!

輔助異能者道:“把他提去酸液池吧,我很好奇他的再生能力可以在酸液池中活多久。”

梓游畢竟年齡不大,閱歷不多,城府更是不夠深。

乍然間,他以為自己真的要完蛋,頓時破了功,被詐出了最真實的反應。

他不言不語,臉色冰冷,湛金色雙眸中放出憎惡仇恨的光,一字一頓道:“你們最好把我殺了!”

“只要是我今天沒死透,遲早有一天……我會打斷你們的手腳,擰斷你們的喉嚨,把你們扔去喂狗!”

這支隊伍的其他人見此才真正敲板同意了輔助異能者的提議。

“行,你趕緊把這小子提過去弄死吧。既然心有怨恨,那就不能留他。”

*

酸池邊沿,墨綠色的池水中散發着惡臭。

這個池子是用異種胃液調制的酸池,有着高強度的腐蝕性和污染性,是用來處理垃圾的。

上至工業廢棄物,下至不服管的活人,只要丢進去,沒過一會,一點渣子都不剩。

梓游伏在池邊,他的腿骨剛剛被輔助異能者一寸寸打斷了。

剛開始他還痛得叫出聲,後來就咬着手背不叫出來了。

輔助異能者戲谑道:“聽說你是個小有名氣的駭客,今天你可真是虧大本喽!”

梓游一言不發,眉眼中郁氣混着戾氣。

輔助異能者嘲笑道:“你因為情分接下朋友的尋人委托,結果卻在朋友的隐瞞下和大勢力結了死仇!”

“現在好了,你朋友找到了妹妹,他們兄妹團圓,你現在卻馬上要死了,一毛的委托錢都還沒收,小命先要沒了!”

這波踩在梓游的痛腳上,也終于打開了梓游的嘴。

梓游回罵道:“你笑什麽!你這個下水道的肮髒耗子,遲早全|家|死|光!¥%&#¥#(若幹街罵髒話)”

輔助異能者對梓游的垂死怨怼非常受用。

他不以為然地笑笑,便一腳把梓游踹下了酸液池。

墜落的一瞬間,梓游也向輔助異能者的眉心擲出了三片附加粉碎異能的指甲,想拖着仇人一起死。

他的天賦确實很好,恢複能力也很強。

如今他甚至已經學會有意識地将自愈能力集中在部分身體器官上,以此重新修複了部分手指。

那三片指甲也是他被踩傷手後,自己偷偷收起來藏好的。

然而,不幸的是,梓游今天才成為一個異能者,是實打實的菜鳥新人。

他不知道異能者大多體質很強,對輔助異能者的反應速度和躲避速度計算有誤差。

不僅如此,他還算偏了擲物彈道,且并未把自己的手指因為新愈而無力的變量因素算進去。

最終,那幾片指甲削掉了輔助異能者的一只耳朵,又在他右臉皮上帶走一大塊血肉。

除此之外,梓游并沒能真正殺死自己的敵人,亦或是做到重創。

在梓游跌入酸液池的前一秒,聞意疾終于出了手。

這人愣是裝作一副剛剛趕到這裏的樣子,用空間轉移将梓游撈了回來。

他将幸免于難的梓游放在地上。

梓游腿傷很嚴重,站不起來,只能蜷縮成一小團。

他已經看清了聞意疾身上的學園制服。

出于學園一貫的好名聲和守護者形象,梓游臉上那種像小狼一樣的戒備兇狠很快淡化下去,緊随其後浮現的是驚喜和希望。

聞意疾順勢擋在梓游身前,呈現出保護者姿态。

他俯視着輔助異能者,直截了當地宣判道:“倚仗異能為非作歹,殺戮普通人之輩,可就地擊斃。”

這些話都出自過往所制定的異能者公約。

但因人類的各方勢力從未真正統一,沒有強有力的約束,異能者公約實際上并非嚴格遵守的規定,僅僅是一種道德義務。

現今嚴格遵守公約的勢力并不多,學園便是其中一個。

話音落地,無形的空間縫隙陡然張開,瞬息間将輔助異能者整整齊齊地切割成三等分。

于此,屍|身向後倒下并解體,屍|塊紛紛墜入酸液池,水花四濺。

片息之間,酸液池裏又恢複了平靜,連一點骨頭渣子都沒浮出來。

聞意疾看向梓游,盡可能展現出作為救援異能者充滿親和力的一面。

他蹲下來拍拍梓游的肩,并按理開展對受害者的心理關懷工作,“別害怕,你已經安全了,等會我會把你和其他人都送去醫院。”

在安息的有意改變和推動下,也在聞意疾的心照不宣接受中。

這一世,對梓游有救命之恩的人從安息變成了學園的正派人物聞意疾。

梓游默不作聲,過了一會,他似乎才後知後覺地真切意識到,自己已經死裏逃生了。

黑發少年眼眶微微發紅,似乎是要大哭,但最後又沒哭出來,把眼淚憋了回去。

看着大魔王弱小可憐迷茫的樣子,聞意疾難得嘆了口氣,去摸了摸梓游的腦袋:“唉,一切都會過去的。”

他給梓游喂了點止|痛|藥,然後就背着梓游往外走去。

聞意疾知道,今天是梓游的一個人生重要轉折點。

在前世的今天,梓游在酸液池中差點被溶為骨架,污染物深深根植在他的骨血中,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此後,梓游活了下來,外貌變得殘缺醜陋,異能潛力也折損良多。

但他并沒有得到賠償,得到的只有駭浪集團永無止盡的的追殺滅口。

在一次次危機挫折中,陪伴在他身邊的只有非人的怪物。

因為經歷過諸多惡劣之事,梓游的人格逐漸往唯我獨尊、暴戾、冷酷的方向發展。

他認為人性本惡,絕不相信美德的存在,認為公理是一紙空談。

他還認為,人類社會本質和荒原野獸是一樣的。

吃草的柔弱綿羊會被咬死,只有最善于厮殺的狼才能在森林中活下來,并且活得體面尊貴。

聞意疾不認可梓游說的話,但他能夠理解梓游。

假如一個人經歷諸多不公正的待遇,最終堕為惡人。

有時也許不能只歸責給個人問題,同時也需要考慮社會大環境的問題。

想要成為于污泥中綻放的潔淨之花,往往需要非常純潔美好的道德品質和足夠豐盛的物質基礎,并堅定如初。

但無論是純潔的心還是不變初心的堅定執着,亦或是物質基礎,在常人中都是非常少見的。

在污泥中發臭者,也許最開始也是良善之人。

但當他們發現,若是遇到不公正的絕境,采用不太道德的取巧手段,更容易抓到轉機脫險。

采用純善的手段,卻有可能收效甚微,一身負擔,寸步難行,難逃一死。

那麽,對于這些人來說,便很難再将道德視作值得追求的珍貴之物。

基此觀點,聞意疾認為,如果想要看到一個善多惡少的世界,不能單單要求人們靠自覺約束。

最可行的方式,應當是打造鼓勵行善的社會環境。

假若制度盡可能公正,并持續優化完善。

假若行善者不吃虧,行惡者不姑息,那麽人群中自然會漸漸善多惡少。

想要一個人相信和尊敬公理道義,首先得讓這個人能夠親眼看見公理道義的存在。

若是過往的經歷被改變,一個人未來的人格性情也将随之變化。

聞意疾敢接下梓游這個燙手山芋,其根本想法便在于此。

聞意疾的背上,梓游本來想說說話,吹吹彩虹屁,感激一下救命恩人。

但連日以來屢逢大難的濃重疲累感于死裏逃生後的放松之際,全數于此時浮現而出。

梓游眨了幾下眼睛,覺得困意翻湧,在聞意疾背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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