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綿羊與怪物
綿羊與怪物
梓游在銀翼面前被秋風掃落葉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但想黑這家醫院卻是易如反掌。
他劫持了藥房的配藥機器人攝像頭權限。
出于無聊，梓游還幫忙精簡了一下配藥機器人成山成海的繁瑣代碼，令其運行速度更快。
大概二十分鐘後，嘉流就前來送藥了。
梓游見此，松了一口氣。
比起嘉流在休息室裏殺人，梓游肯定更相信嘉流真的在制藥——
攝像頭下，配藥機器人打開藥箱，其中赫然是一瓶瓶血藥。
梓游：“？？？”
這TM就是嘉流口中的藥？這明明就是肉|塊！
他目睹配藥機器人開始按照設置好的程序幹活。
先是将血藥改頭換面一番，讓其變成紅褐色的藥丸，再上一層特效藥的包裝。
之後，配藥機器人将數十份血藥送到對應的重症病人房間。
這些血藥确實神奇。
癱瘓二十年的老奶奶服用後立馬站起來，精神抖擻地去散步。
馬上要拔管的植物人從床上醒轉。
車禍後差點被子女簽字放棄治療的危重症病人從床上爬起來，中氣十足地呵斥子女不孝。
梓游也算搞明白了，原來治愈異能者的血肉可以作為藥物來使用。
但自願割肉救人還不多收錢的治愈異能者……他是第一回見。
配藥機器人又走過了幾個病房，當圓頭圓腦的的小機器人走入某間病房的時候，梓游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
但看着床上女人那以淚洗面的柔美面孔和懷裏的全家福相片，梓游就馬上認了出來。
嘉流居然也給了那個行兇者的妻子一瓶救命的血藥！
梓游目瞪口呆，這事已經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力了。
昨天那個行兇者可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砍了過來阻攔行兇的無辜醫生嘉流那麽多刀。
就這，嘉流也能以德報怨，救活他妻子？
休息室神秘血腥味的謎題解開了，梓游卻想不開了。
在此之後，他一見嘉流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古怪表情。
當梓游第二次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嘉流幹脆就直接把這層窗戶紙捅穿了。
他讓梓游跟他出來，一路走到樓下花園的偏僻處，才出言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麽？你這話問得奇怪，我什麽都不知道。”
梓游裝傻，私底下調查朋友肯定是理虧的，他當然不會直接承認。
嘉流淡淡道：“你看到了我的藥。我想知道你的感想，別對我撒謊，也別使用半真半假的說辭。”
梓游：“呃……”
梓游：“感想是，你是一個超級大善人。”
嘉流：“嗯，假如你能把這句話的潛臺詞直接說給我聽，我會更高興。”
那雙焦糖色眼眸既平靜，也極為清澈。
處事原則為明哲保身的梓游，見到他的身影被倒映于這雙如此清澈的雙眼中，不禁忽然有點不敢直視嘉流。
他別開眼道：“行行行，我說就是了。你很善良，善良得違背了人性本能，我甚至覺得你被催|眠洗|腦過。”
“別人這麽欺負你，你願意盡最基本的診療工作，就已經品行很好了！你竟然還割肉給他妻子救命，我真是無法用語言描述你。”
梓游其實是想說嘉流是傻子的，但他礙于情面，對傻子這個詞進行了委婉修飾。
嘉流：“還有呢？你是否覺得我舉止古怪，令人反感？”
梓游：“你……像只綿羊。除此之外，還有什麽？”
人類社會如同荒野叢林，也遵從優勝劣汰和弱肉強食。
梓游認為，弱小的人像綿羊一樣，他們或許是現實中地位卑賤，或許是精神方面柔弱易宰割。
反正，他們一旦失去庇護，或者庇護疏松些，他們就會立刻變成狼的盤中餐。
嘉流道：“我還以為你會把我當成怪物。”
梓游：“不會，我絕對不可能這麽想。”
他心裏一個咯噔，良心隐隐作痛。
壞了，他是來攀交情的，嘉流卻把他當成真朋友，說起真心話了。
嘉流定定地看着梓游。
他性格溫和，但絕非溫順，才能日日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且恒心不改。
梓游固然能說會道，但嘉流也非尋常人物，幾句巧言又怎麽能攻下嘉流的心房？
真相是他對梓游的算盤悉數皆知，卻順着梓游将計就計，硬是把面上朋友坐實成真朋友。
嘉流也不等梓游找機會脫身，便打開話匣子傾訴道：“我曾救過很多人，不求回報。但有時我救了人，卻不被尊重……”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是一個有血有肉之人，自然也會感到難過和生氣啊。”
梓游默了默，然後于花園長椅中坐下，靜靜傾聽嘉流的苦惱。
“有一回，某地發生了塌礦事故。正好我在，就第一時間過去救援。”
“沒想到礦坑發生了二次坍塌，我和幾名礦工和救援人員被埋在礦下。”
“礦下不見天日，既沒有食物，也沒有飲水。空氣也很稀薄，我算過，省着點的話，約莫夠我們呼吸六天。”
“他們肚子都餓了，被困在地下，不知道能不能再回到地面，感到非常恐慌和焦躁。到了晚上，他們就彼此動起手，打了起來。”
随着回憶愈多，嘉流的聲音越來越輕，眉頭也緊緊皺起。
“我站了出來，幫助他們填飽了肚子。”
當說及這一處時，嘉流阖上眼睛，聲音輕得微不可聞。
梓游驚容失态，嘉流言辭隐晦，但他還是聽懂了。
這句話的意思是，被困者因為沒有食物，餓得不行，開始互相殺戮，想要靠吃人肉活下去。
不僅如此，殺掉同伴，還可以解決部分的氧氣問題，使自己能在礦下存活更久。
而嘉流為了阻止被困者互相殘殺，就讓被困者以他的血肉為食。
嘉流神色淡淡，聲音卻略帶諷刺，繼續敘述道：
“第七天的時候，氧氣不夠了，但救援人員還沒來。”
“這些人不滿足于吃我的血肉活下去，而是想要吃掉整個我，以此通過進化突破來延長極端環境下的生存能力。”
“他們殺了我九次，我次次死而複生。”
“後來有人經過了礦坑，聽到地下有人，順手解救了我們。”
“救難之人披着黑色兜帽，看不清長相，我到現在也不清楚他是誰。”
“我諒解礦難同伴在極端環境下做出的惡行，沒有追究他們的恩将仇報。”
“然而出來以後，這些人卻用疑慮嫌惡的目光看着我。”
“一些人竊竊私語說我是個不死的怪物，一些人吐得稀裏嘩啦，仿佛吃我的肉活下去很惡心。”
“多奇怪的事！若我不在，嘔吐的這些人不是被吃掉，就是吃別人的肉活下去。”
“這個故事講完了，暫時沒有後續。”
“重歸正題，正因為我常有類似的經歷，所以，你将我當作綿羊，而非不死的怪物，我才這麽高興。”
梓游奇道：“我問你一句話，嘉流，你被人這麽對待，真的能徹底原諒他們，一點回敬和懲罰都沒有？”
嘉流默了默，他從花園長椅上站起身，道：“我自然是心有怨怼，但我罪孽纏身，所以活該受難，沒有向他人複仇的資格。”
梓游知道，既然嘉流站起來，這場閑談便将近尾聲了。
他也站起來，道：“我不知道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麽，使你願為了贖罪而苦修到這種地步。”
“無論如何，我會支持你的選擇，不過……”
“要是你有時候感到疲累的話，不妨也可以坐下來稍微休息一會，畢竟你要走的路聽上去就非常漫長。”
嘉流回過頭，他笑了。
他向來是不愛笑的。
但開懷之時，他那雙焦糖色雙眸竟讓人想起咖啡廳的下午茶，那散發着甜香味的焦糖布丁、熱氣騰騰的醇厚奶咖。
他道：“嗯，我會堅持走下去的，也恭喜梓游你明天出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