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舒淺再次醒來,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白日裏的光是暖的、敞亮的,而夜間的光是靜的、雅致的。

周邊有蟲鳴聲響着,嘤嗡不停。

她微側頭看向屋內。這個夜晚的天不曾有太厚的雲,不知是星光還是月光,這才能夠透過緊閉的窗,全灑在了屋內。沒有太厚的雲層,說明明天是個好天氣。

舒淺從床上起來,覺得身體比先前舒坦了不少。

她借着外頭那點光亮,收拾了下自己,下床走到了桌邊。

桌上擺放了幾塊素餅,估摸着是教中人怕她晚上餓了沒東西吃,特意為她準備的。

素餅邊上有一張紙,用燭臺壓着。

紙上面寫了字。字跡飄逸,帶着濃重的個人色彩。

舒淺湊上前看了看,落款是崇明教中她還未曾見過的二當家姚旭。

紙壓着看不細致,她從燭臺下扯出了整張紙。

“不過半日,本教上下凡能開口者,已全部背出教義,明了意思。小姐可随時抽檢。姚旭。”舒淺一字一句将紙上內容讀了出來。

反應過來這上頭的意思後,舒淺呆了呆。

???

不到半天,這教內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人,男女老少不管識不識字都背出來了?

連帶着意思都一起背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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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了意思是了解了每個詞的意思?

凡能開口者,是說再小的孩子只要會說話了都背出來了?

只為了讓她這從未出現過的人,當上教主?

那可真是……

舒淺呼出一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說這群人才好。

由于先前與人碰面時候,教中人都對她友善得很,孩童看着也乖巧。她已經是先入為主,覺得崇明教內的百姓都心善,揣測着他們都受了她“父親”的恩。

現在的她是半點沒有想到,教中所有人抓緊學習這點教義,大半只是為了不讓這教義妨礙自己忙碌,剩下小半是被“威脅”。

誤會下,舒淺将紙重新墊到了桌子燭臺下。

這世上大部分的事情,不過是庸人自擾。既然承了這個身子,她承這一個教也就承了,左右沒有更好的去處,也沒有更好的事可做。

想好了要當崇明教的教主,才休息幾天了舒淺便覺得自己要對這群人負起責來。

那些個孩子,該學點東西的,都要學。

那些個百姓,該種的田,都要種。

整個教中,該賺的錢,都要賺。

男女老少,總是吃要吃飽,穿要穿暖,回頭才能去想那些個別給生活添色的事情。

舒淺過往負責過不少貧困縣對接救助之類相似的工作,如今這狀況比起那些,不過稍有一點小麻煩罷了。老百姓想要活,總是能夠想出無數的方法活的。

她曾經為了自己的工作,跟着一群專家學過不少東西,甚至由于部分貧困地區治安混亂,她還練了好些年的拳腳功夫。

縣志看過,這教內也兜過一圈,舒淺心中稍帶有了點底,規劃了一下自己接下去要做的事。

就着桌上壺裏的水,她将那幾個素餅吃了下去。

吃完她也沒急着睡。

先前拿來的筆墨和紙都有剩,她都沒點蠟燭,打開了窗戶,借窗外的星光在紙上寫寫畫畫。

等将自己腦子裏零散的想法都寫了下來,舒淺得了這小空,透過窗戶看向窗外。

窗戶外頭的星光很是亮堂。

現下有點晚了,崇明山這地兒不比那些個繁華地,幾乎沒有一家人現在還會點着燈。

沒人點燈,天上就顯得更加亮。

成片成片的星星,偶爾還有一閃閃的,美得讓人不自覺屏息。

舒淺少有看見如此壯闊的星空,一時看得出神。

有明有暗,漫延到肉眼看不到的彼岸。

胃裏喝下的涼水漸漸暖了起來,她眨了眨眼,覺得這天對她是太過偏愛了,以至于會多給她一條命,多讓她再看兩眼如此美景。

可惜,現下手邊少了一個可以共賞這等美景的人。

她看了許久,猛然想起這已入了夜了,不管困不困,都是該睡的時候。

等到明天,她還要抽查衆人背書的情況,見見這教中的二當家。她成為這崇明教的教主,必然也要和衆人商讨一下接下來整個教的發展。

“攬了一個大麻煩。”舒淺這般說着,收拾了桌面,挪到床上去睡了。

夜更深,夢更濃。

……

天還未大亮,雞叫聲響起。

崇明教不少人打着哈欠從被窩裏起來,揉了眼睛下床穿衣服準備出門。

這人才走出家門呢,迎面碰到了熟人,這些青壯年打招呼的方式,和往日截然不同了。

一個朝着另一個擺了個手,第一句就是:“昨個教義你還記得不?今天教主可能要抽查來了。”

“記得記得。我夢裏都在背。就怕回頭被二當家三當家發現沒背熟。”

兩人這對話,說起了二當家和三當家渾身一哆嗦,心裏忙不疊又重溫了一下那二十四個字的教義。倒不是怕兩位當家,而是這兩位當家罰起人來,一個冷笑,一個怒目的,實在讓人覺得自己愧為崇明教教徒。

這外頭誰不羨慕他們能夠聚在一起互相照應着呢,連當家的話都不聽,那怎麽能行?

今日早起的不少都是才從臨縣回來的壯丁,基本上都不曾見過将要上任的新教主。

一群人走着去練武場的路上,不自覺就湊到一起,讨論起了這位小姐是怎麽樣的。

“我聽說了啊,很小一個,可聰明着,連二當家都說她提出的教義很有意思。”

“我也聽說了,看着就是個溫和的人!”

“隔壁家的草娃知道不,就被她三兩句話哄去喊着要念書!念書的人都有大出息的!”

“哎!真的假的?回頭我讓我家小子也湊過去說兩句。”

但凡傳聞都是越傳越誇張,幾乎就屋子到練武場的這段路,還在睡夢中的舒淺,已是老教主和天上仙女所生,仙女帶着舒淺回了天上,這回專門下凡來帶崇明教走向天下第一教的。

等過了一段時間,這些個話傳到姚旭和畢山耳中,姚旭是呵笑一聲覺得這些教徒是沒有救了,而畢山卻傻乎乎認真問喬曼:“小姐是仙女生的啊?”

畢山此刻完全忘記了,舒淺還是他接到教中來的。

姚旭見畢山這個反應,更是重重呵笑了一聲。

畢山聽着姚旭這笑聲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消息是亂傳的,姚旭是在嘲笑他的。他瞪了姚旭一眼,惡狠狠警告:“回頭見着小姐,你可不準再這麽笑。”

姚旭不置可否。

喬曼一直都觀察着舒淺的小院子,眼尖發現屋門輕動,立刻起身朝着屋子那兒走去:“小姐醒了,我先過去,等會兒你們過來。”

姚旭朝着屋子那兒看去。

畢山對姚旭還有點警告意味:“小姐才十五,許多事你可不要欺負她年紀小。”

姚旭原本都不想和畢山說這些沒用的話,這會兒聽到畢山說起舒淺的年齡,轉頭看向畢山,挑起了眉毛:“十五?及笄?那乳娘沒有給她配過婚?”

十五出嫁的不少,就算是好人家想要留兩年的,也都在十七十八給嫁了出去,年紀再大點婚配的,那幾乎只有宮裏的女官。

畢山被姚旭這話問到懵了一下:“……沒,沒有。怎麽了?”

姚旭笑了笑,心裏頭各種念頭轉多了,回頭叩了叩兩人之間那石桌面:“你沒想過萬一教主年紀正好,回頭要是跟個男人跑了……”

“不可能。”畢山直覺脫口而出,說完就自己抓了抓胡子。他糾結得臉上胡子都扭在了一塊兒,聽姚旭這麽一講,就覺得,好像,也不是沒有這麽個可能啊!

以前就有那些個亂七八糟的話本,什麽聰明的好姑娘都容易被那些個沒用又擅長花言巧語的男人給騙走。等回頭那男人再中個狀元探花,又不要了好姑娘。

要是小姐也被騙了,他們這群人可怎麽辦?

不行不行,這種事情萬萬不行。

畢山焦躁得整個人都想要跳起來跑去先教育小姐了。

姚旭朝着畢山靠近了兩分,臉上笑意加深了點:“我剛想出了一個好主意。”

畢山知道自己腦子不如姚旭,趕忙湊上前,豎起了自己耳朵:“你快說!”

姚旭沒有吊着畢山的想法,直接說了他的想法:“咱們回頭直接給找個長得好又能做事的公子哥,給教主當壓寨相公。若是沒感情,那就培養培養做個教裏好兄弟,若是有感情,那成婚了更好。”

畢山一拍桌,喜笑顏開:“好主意啊。不愧是咱們教的二當家。”

兩人一拍即合,全然沒考慮舒淺這當事人的想法。

也是兩人低看了舒淺。畢山是光靠初見的那一點印象沒有想太多,而姚旭是覺得女子有才已少見了,在心中稍帶給人定了性,連初見印象都沒有。

以至于兩人在多年後,面臨了無數事情,遭受了無數非人壓迫,完全一個人被當成十個人用時,都恨不得有朝一日能夠回到這一天的石桌旁,将那随口做下決定的自己給砍死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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