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梁又鋒這個人年少時頗為輕狂,那也是年少時。
如今當了瀛洲知州,朝廷四品官員,年紀已是不小,膝下子女都到了适婚年紀。
舒淺将兩人對梁又鋒的評價都記了個大概,在內心勾了個輪廓。人總是複雜的,而面對生活時,再猖狂的少年,也會逐漸交出一點自己的妥協。
這點妥協可大可小。
她适當了解了梁又鋒這個地方官的情況,也清楚了孩子們的具體安排,以及縣裏衙門對那些人的判決,便将這事當做是處理完成了。
門口傳來輕微的敲門聲,和舒淺一貫聽着的都不太一樣。
她開口問了一聲:“誰?”
“譚毅。”外面傳來小孩并不響亮的回答。
蕭子鴻起身,朝着彙報的姚旭邀請:“二當家今日可有空?不如向我介紹介紹崇明教。我在教中還沒有可住的地方。”
姚旭看向舒淺。
舒淺想了想自己只有一張床的屋子,再想了想周邊沒有一個空位的房子。
她還有三個小孩要安排在附近。
蕭子鴻還有兩個随從,以及保不準其實會有更多的随從。
“唉——”舒淺深深嘆口氣,“缺人啊,連造房子都沒人。等蕭郎什麽時候能多帶些工匠來,什麽時候給蕭郎造個屋子。”
蕭子鴻跟着深深嘆氣:“一個連住的地方都沒有的壓寨相公。”
舒淺望向蕭子鴻,緩緩開口:“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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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裏似有萬千的難言,可随即勾勒出唇角的笑意,立刻讓蕭子鴻莞爾搖頭,甚至選擇當場離去。
被自己壓寨相公嫌棄的舒淺朝着姚旭眨眨眼,無聲做着口型:工匠。
姚旭心領神會,帶着一臉高深莫測的笑,緊跟着蕭子鴻出門,順帶将門口的小孩送進了屋子。
房門關上。
屋子裏就兩個人。
一個是坐在那兒的舒淺,一個是剛剛踏進房門,帶着點無措的譚毅。
譚毅的嗓子經過幾天的養護,如今聽起來已是無礙。
他眼神有些飄忽,不敢直視舒淺。
他從未想過崇明教的新教主會是一個才十五的女子,也沒想到所謂的壓寨相公超出他想象的不簡單,而這兩個人真正成親了,還陰錯陽差救了自己。
“我……”他試探性開口,又緊緊閉上了嘴。
二當家還沒來得及将舒淺的吩咐傳下去,如今譚毅也是不知道的。
舒淺拿起桌上的空茶杯,替譚毅倒了一杯水,放在一邊:“坐下說吧。”
譚毅暗中打量着舒淺的表情,心中帶着一絲不安,乖乖上前坐到了椅子上,雙手捧起了舒淺給他倒的那杯水。
舒淺見他乖巧,心中軟了不少:“教中把幾個孩子都安排了下去。如今包括你在內,還剩下三個孩子。”
這一點譚毅是知道的,他點了點頭。
舒淺繼續說着:“教中給他們喂兩口飯吃是完全可以的,連你,我也可以順帶照料着。但我這兒,人都不會是白養的。”
譚毅看着舒淺,這回頓了頓,還是點了頭。
見人将她話都聽了進去,舒淺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
她笑了笑,繼續與譚毅說着:“我如今想着,教中負責養的每個孩子,都養到十四。過了十四,就要在教中領活去做,換錢換物都行。手腳不便的,就做些筆頭活計,算賬記事一類總是缺人的。頭腦不靈光的,工匠也少人。”
那兩個各有殘缺的孩子,正好是兩種處理方式。
譚毅不再是點頭,而是低聲說話:“謝謝。”
“你不需要替他們謝我。”舒淺這般說,“你需要做的,只是替自己做決定。比如是否願意跟着我學着做事。”
其實譚毅跟着二當家也不錯,只是姚旭至今自己還理不斷剪還亂的模樣,還稍帶欠缺了一些為師者為長者的風範。
倒是蕭子鴻……
舒淺有些許出神。
她很快回神,覺得好笑。是她想太多了,譚毅跟着蕭子鴻那個家夥,以後豈不是要長成一個心思深沉到看不透的小家夥。
譚毅抿着唇,低頭看着杯子裏的水。
水波蕩漾,水清澈能看到杯底。
幹幹淨淨,卻是無人能缺。一如他旁邊的教主。
“好。”他不覺得跟着一位女子做事有哪裏不好。整個教上上下下那麽多人,一樣在這個女子手下做事。
就連那能夠吃下整條暗街的姚旭,現在也安分在舒淺手下處理着這樣那樣的瑣事。
以及……他回想起出賭場時,見到的整個擁擠又有序,帶着殘暴血腥,又充滿了救贖感的場景。
譚毅回望舒淺,眼神沒了進屋裏時的飄忽:“我願意跟着您。”
舒淺朝着這孩子笑了笑:“那有什麽事情,你盡管問我便是。你和那兩個孩子不同,已開始明了事理,也該學些學問。這些天先在喬娘那兒聽些課,下了課就到我這兒來。”
暗街不會教人識字,更不會教人算賬。
譚毅應聲:“是。”
屋子裏頭兩人相處融洽,定下了一個孩子今後全然不同的生活。
屋子外頭一位二當家和一位壓寨相公并行,表面上一樣相處融洽。
這些時日姚旭、畢山教中教外兩頭跑,喬曼帶着女眷處理着孩子的事情。舒淺在屋中為了完善教中的安全問題,埋頭安排各種瑣事。
蕭子鴻被拉着“獻計”,直到如今才得空被姚旭帶着随意逛一逛這崇明教。
可憐他那些随從,原本還能跟着他跑,如今都被他派遣出去“抓工匠”了。
“教中這些日子除了将教周圈陷阱之類做好,另外還在改造農具,以及造新的工具。”姚旭并沒有對着蕭子鴻隐瞞什麽內容,
蕭子鴻跟姚旭走了一段,沒有看到任何新的工具:“什麽工具?”
“大部分都在河邊,比如筒車、水車、龍骨車。少部分在教中荒涼點,暫時還不能用。”姚旭簡單提點。
蕭子鴻微微颔首:“沿河地帶,這些農具确實大大減少了人力。”他那會兒,這些農具通過了工部和戶部,早早普及了下去。
如果是在造這些東西,他理解為什麽崇明教會缺木匠了。
“教內過些時日最主要的營生,應該是白糖。”這點等賣的時候是瞞不住的。
“白糖?”蕭子鴻怔了一下,“來自海外?”
蕭子鴻在崇明教上下都不曾看到極為善水者,也不曾看到有海舟。他不知道崇明教最終是如何走向海外的,不過他确實是知道,崇明教極為擅長買賣東西,最初賣的就是白糖。
姚旭朝着蕭子鴻挑眉:“啧,怎麽就是來自海外?我們自己做的。”
“以前我吃過一次,是來自海外的。”姚旭并不是生來就在這崇明教。他眼內的惆悵不過一閃,很快就被一股自傲所替代,“但我們教中的白糖,絕對做出來比海外得還要精良。純白如雪。”
蕭子鴻聽着姚旭的話,笑了笑應了聲:“那不錯。”
這白糖到底還是産量不高,姚旭也沒有給蕭子鴻細說,還是按着他們行進的順序,給蕭子鴻介紹着這教中上上下下。
教中人但凡遇到他們兩個,必然是先打了招呼再離開,随性得好似這個教中并沒有上下尊卑之分。
有了白糖一事,蕭子鴻一路幾乎沒有說什麽話,只淺笑應着姚旭的話。
等到有人找上姚旭做事了,蕭子鴻才尋了個借口離開,慢悠悠走回舒淺的屋子。
舒淺早就和譚毅聊完了,這會兒她正在院子裏喂着小雞,臨時當做休憩一下。
那群毛茸茸黃燦燦的小雞崽在地面上胡亂跑着,飛快啄着地面上的吃食。
舒淺蹲在那兒低着頭,落入蕭子鴻眼內,明明一頭黑發,看着也毛茸茸的。
蕭子鴻站在小院門口,忽然開口:“教裏要做白糖。”
“是啊。”舒淺擡起頭看向聲音來的方向,“別站那麽高,看着我脖子疼。”
蕭子鴻來到舒淺身邊蹲下,一起看面前的小雞崽。
“白糖價格高,賣哪裏去都成。不過不能賣京城去,回頭惹了事情麻煩。”舒淺嘀咕着,心裏頭只覺得京城那家夥真是妨礙她做生意。
蕭子鴻伸手碰觸了小雞崽的喙:“确實價高。高到滅了一個國。”
“嗯?”舒淺疑惑側頭,“滅國?”
“我以前随意看到的一個話本。一個使團為了制出白糖出使他國,誰料那個國家正值戰亂,使團全被殺死。帝王震怒,滅了那個擁有白糖的國家。”蕭子鴻淡淡說着白糖滅國的故事。
舒淺被逗笑:“那我可是能救一個使團,還有一個國。”
蕭子鴻收回手:“不,你是能救一位帝王。”
舒淺沒理解。
蕭子鴻沒有看她,而是繼續觀察着面前的小雞崽們:“那位帝王唯一信得過的先生,就在那個使團中。”
舒淺意外喜歡這個故事:“哪個話本?倒是有趣。”
“記不得了。”蕭子鴻輕笑一聲,“左右不過一個話本。”
舒淺惋惜。
好在她也不執念,繼續認真喂養着這群小雞崽:“對了,我等賺夠了錢,就把這造糖的方子賣出去。你可別提早透出去了,這裏一半錢是你的。”
蕭子鴻含笑答應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