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修養的日子過得很快。

譚毅在自己傷勢好了大半,能随意走動後,回了一趟暗街。

暗街還是和往常一樣做着自己的生意,每個人就連鋪子的位置都沒有帶變化。

他看着這一切覺得極為熟悉,卻因為第一次自己不再是過往的自己,而又覺得這一切帶上了點陌生。

不用再細細觀察往來人是不是外邊來的,身上有沒有貴重的物品,需不需要偷了去換個吃食。也不用心驚膽戰自己會不會被哪一個暗街人出賣,随時被抓走。

到了七歲,若是再被抓去衙門,律法上所有的懲處,可以判的就都能判了。

他以為自己一輩子過得就是這種日子了。

朝不保夕,最終死在不知道哪一個角落中。

譚毅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脫離這裏,更沒有想過他有朝一日可以學識字。

識字,不是他能碰觸的東西。

他受了傷,腳步不快,走到了偏僻的角落裏,鑽到自己過去一段時間住的地方。

入眼破舊,肮髒,角落裏的物件基本上拿出去倒貼給人,別人都不會想要。破損的布條,不知道從何處撿來的碗和盆,還有極為小一袋幹豆子。

以及……

他在一塊木板下濕潤的土地中挖了會兒,挖出了一串銅板。

譚毅把錢和豆子塞到懷裏,碗和盆都拿着,對這個地方沒有絲毫留念就離開了。

暗街對他而言,每條道,哪怕是再怎麽狹小的道,都是能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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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都尋不着的道中,他緩緩攀爬着,拽着自己的東西,從一頭穿到了另一頭。等到了地,他鑽出後,看了眼身後瘦骨嶙峋嗅着他的一條野狗。

這條野狗朝着他咧嘴,很快就從他眼前跑走了。

譚毅順着野狗跑走的方向走去,再走了一段,來到了一個小屋子面前。

屋子很小,門看着是兩扇,其實合起來還沒一米寬。

他擡起手敲了敲門:“五爺。”

門裏頭傳出來比譚毅喉嚨被綁那晚喊多了,第二天全然嘶啞時更難聽的聲音:“譚毅?”

門很快開了,探出了五爺的腦袋。

五爺咧開嘴,朝着他笑。

笑容滲人。

譚毅仰頭:“我不住暗街了。這些東西給五爺。”

他所有的家當,全在這裏頭。

五爺其實根本不差這點東西。能在暗街活得挺好的人,不會差這孩子手上這幾樣東西的。可五爺還是接了過來:“碗、盆、豆子,還有一串錢。”

“我今後就在崇明教了。”譚毅望着五爺,想起五爺給他介紹的生意,想起那位教主以及壓寨相公,“那兒挺好的。”

五爺點了點頭:“有口飯吃就行。”

譚毅少見咧嘴笑了下。

他笑起來沒比面前的五爺好看多少,卻是他此刻最發自內心的笑了。

“那我走了。”譚毅和五爺告別了,這不會是他最後一天來暗街,但是他最後一天屬于暗街。從今以後,他便是走到太陽下了。

五爺全部收下了東西,看着面前的孩子,壓低了聲音:“走吧。”

走吧,走得越遠越好,走得越高越好。

從暗街出去,最好永遠別回這裏。

門再次合上,徹底分開了兩個世界。

……

舒淺嘴裏頭叼着一塊晶瑩剔透的糖糕,和蕭子鴻一邊吃,一邊往崇明教一塊平地上走去。

今個天氣絕好,有着明媚的陽光,同時又有着一層薄雲,還有陣陣暖風吹拂。兩個人就像是八百年沒有如此清閑過一樣,結伴慢悠悠在路上邊吃邊晃蕩。

非常有夫妻相。

姚旭正在那兒指揮着幾位新來的木匠搭建糖車。

蕭子鴻這些天陸續找來了好幾個木匠,這些木匠不知道是受了什麽威逼利誘,竟是把自己妻兒父母一并接了過來,一臉欣喜簽了契約,幾乎賣身一樣哼哧哼哧幫忙幹活。

左右契約上月錢不是舒淺給的,人又确實是甘願在幫她幹活,她也就沒管那麽多。

糖車的構造并不難,首先是要長五尺、厚五寸、寬二尺的橫版鑿孔,随後插入柱子,埋到地下,固定了糖車的位置,之後呢要安裝犁擔。

犁擔裝好之後,還要添加适當的齒輪,能夠讓整個糖車像磨盤一樣轉動。

等做好後,甘蔗放進去,轉動糖車,汁水就被碾壓流淌出來,簡單的很。回頭負責轉動糖車的到底是人還是驢還是牛,那就是教徒們自己的事了。

蕭子鴻細細看了這糖車,初始并沒有覺得這裏頭有什麽講究的。

木匠就算把這個糖車透露出去,別家也沒法制糖。

舒淺又遞給蕭子鴻一塊糖糕:“甘蔗可以做出冰糖、白糖、紅糖,這和甘蔗的老嫩有關系。有些地方有霜,種出來的甘蔗就壞,會在甘蔗很嫩的時候就砍了,那時候制出來就是紅糖。沒有霜降的地方,就無所謂了。想要什麽時候制出來什麽糖都行。這裏頭具體時間教徒們還要自個琢磨。”

蕭子鴻微微颔首:“嗯。煮糖漿也是個活。”

“對。時間把握非常重要。”舒淺點頭同意,“說起來你打算在這兒待幾天?再久沒事麽?”

蕭子鴻想了想自己的行程,想了想對如今的自己僅存挂念的幾個人:“無礙,教中有趣,待久也不厭。”

舒淺嘴裏糖糕甜意十足,內心被這話哄得也高興:“雖然是虛僞的假話,但我喜歡。”

“是真話。”蕭子鴻覺得這糖糕太甜了,甜到他開口說話都含着一股子不符合他性子的黏膩。

他本身并不是重食欲的人,看舒淺吃得高興,這才沒忍住多吃了兩塊。

姚旭聽了一耳朵,禁不住背對這兩人朝天翻了個白眼。他忙到這般舒适天氣依舊累到衣服濕透的,只求老天爺別讓他同時還要受這種黏膩的內心折磨。

譚毅摸索過來尋找到舒淺時,就見教主和她的壓寨相公,站在一個巨大的木頭工具邊上閑聊着。

他走過去恭敬喊了人:“教主,二當家。教……”

卡殼。

他一時間沒想出來要如何叫蕭子鴻。

其他人基本上都是叫蕭子鴻蕭郎或者蕭公子,他先前見到蕭子鴻基本上……有意避開順便養傷,沒怎麽叫過。

舒淺從袋子裏掏出了一塊微微泛暗紅的糖糕遞給了過來尋她的譚毅:“叫他蕭公子就是,如果他樂意你叫他點別的稱呼,那就聽他的。”

蕭子鴻再怎麽厚臉皮,自己能自稱“壓寨相公”,也不怎麽樂意讓一個孩子叫他什麽諸如“教主夫君”之類的話。

他看着這孩子含笑:“叫蕭公子。”

譚毅看着蕭子鴻帶威脅的笑意,悶悶憋出了話:“蕭公子。”

蕭子鴻如何被“哄騙”上山已經不重要了,如今看這人,在場衆人覺得他根本就是順勢上山。

姚旭想到庫存的那些刀陸續被送到不知道哪裏去,每次多兩把就少一把,心疼到滴血。那可都是錢,要不是能換工匠,他早就藏好了。

舒淺知道的東西可比尋常人多了不少,對于刀少掉幾把給蕭子鴻,她是半點沒介意,等錢夠了,她還想研究火器。

見着面前的糖車做得差不多,舒淺帶着身邊一大一小,往制糖那塊兒走:“糖糕好吃麽?”

譚毅低頭将透明中微微泛紅的糖糕往嘴裏塞了點。咬了一小口,甜味就從舌頭蓓蕾上蔓延上來。小巧的糖糕軟軟糯糯,還有些抽絲,

他含糊“嗯”了一聲。

很是好吃。

“糖糕帶着點甜味,又不會過于甜膩,還能适當充饑。”舒淺這樣說着,“下回等糖做出多了,多出來品質一般的糖,都能做成糖糕,一起拿出去賣。”

旁邊兩人沒開口,任由舒淺琢磨着。

“去州府賣吧,縣城裏有錢人還是少了點。人越是過得苦,會越是想吃點甜津津的東西,止不住的。”舒淺覺得以州府那位知州的性格,應該不會攔着她做正經生意。

蕭子鴻聽着就覺得眼前有無數的錢,往自己的口袋裏跳。

他此刻已深深覺得,自己這個“賣身”實在賣得太過好,在旁邊相當配合:“教主英明。”

姚旭嘴角抽了抽,深深覺得“壓寨相公”很快就要名符其實,除了給他自己下屬下命令,天天就跟着教主在教中“游手好閑”瞎晃蕩。

當然,曾經過着每天被恭維的日子的蕭子鴻,渾然不覺自己朝着狗腿子方向堅定進發着。

“得了空,教裏的女眷和我一道學做吃食,基本以甜的為主。在州府開成一個酒樓。”舒淺小算盤撥動得歡快,雙眼眯細起來,一副精明的樣子。

蕭子鴻認同:“回頭開遍大江南北。”

舒淺:“對對。”

姚旭一臉冷漠,繼續指揮衆人:“教主看着呢,大家争取今日把這糖車調好。”

辛苦忙碌着的工匠們見着教主了,一個個幹活更加麻利積極。

設想是美好的,現實是人手不足的。

舒淺看姚旭汗流浃背的模樣,将目光投向邊上的小家夥:“甘蔗還能做冰糖。教中還沒有人會,譚毅可要學?”

沒有人手的情況下,小小年紀的也要用上了。

譚毅一聽這話,立刻将原本舍不得吞咽下的糖糕三兩下吃完,認真看向舒淺:“我會好好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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