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冰糖,依附于白糖。它要将白糖熬化,随後用上雞蛋清,新生的竹子,熬煮一整個晚上,最終才能做出如同天然冰塊一樣的冰糖。”
舒淺将冰糖的手法簡單說了一下:“冰糖的品級有五種,其中最上品的,名為石山。你整塊冰糖,如同一塊石山一樣大小。其後有團枝、甕鑒、小顆、沙腳。”
基本上就是按照形狀大小來分。
“嗯。”譚毅點頭牢牢記下。
這是譚毅第一次受到一個鄭重的正事要求。
他比舒淺想象中還要看重這冰糖的制作手法,哪怕不識字,甚至不知道舒淺說的有些字詞到底是哪兩個字,他還是将讀音給記下了。
小小的人兒,換了教中給他準備的樸素衣物,養了幾天,人看着精神,板着臉應起來也可愛得緊。
舒淺看着他這小大人樣子,笑意加深。
冰糖制作的手法遠比白糖制作要簡單。
只是這白糖制作已是不容易,要用白糖制造成冰糖,更是大部分人想都不曾想的。
舒淺這般大膽,完全是基于她對這塊有所了解,當年看制糖時順手看了一眼制作冰糖的手法罷了。對于年紀尚小的譚毅而言,冰糖制法只會比白糖要簡單。
雞蛋教中是有的,但是用雞蛋清來熬糖這種昂貴的做法,要不是舒淺是教主,恐怕不少教徒都要沖過來胖揍一頓開口的人。
她把方法說完:“好好去識字,回頭我把冰糖制法和品級分類寫給你。若是連方法都看不懂,那可是丢人了。”
譚毅重重應聲:“是。”
“你留這兒先看看他們做白糖。都是制糖的方法,學一樣算一樣。”舒淺說完拍拍手就走了,将譚毅留在制白糖的這偏僻地方。
關于向誰去請教寫字這件事,舒淺并沒有給譚毅詳細要求,那是譚毅需要考慮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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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是喬曼,可以是姚旭,也可以是蕭子鴻,可以是教中識字的任何一個人。
這孩子既然在了教中,總是要多和大家接觸的。獨自一個人舔舐傷口,偶爾跟着她,那可沒有辦法改變他自己。
蕭子鴻将這一切看在眼裏,跟着走了。
于是這兩個人又像是老年人一般,慢悠悠散步一樣朝着教中別的方向走去,惹來圍觀群衆們一陣唏噓。
被唏噓的兩人在路上還在一言一語。
蕭子鴻問舒淺:“這透明的糖糕是如何做的?”
舒淺舔舔自己的唇:“糯米粉、水、油、糖,混勻了切成段,蒸一會兒就好。做起來可簡單,不過是放的量要下廚的人自己把握。”
蕭子鴻應了聲。
“北方沒有麽?”舒淺問他。
蕭子鴻回她:“有的,少見,而我從未問過做法。”
舒淺聽了這話咂舌:“那豈不是想吃還要去尋,都沒法自己做。”
從未考慮過自己做的蕭子鴻點頭:“是,以後吃到好的就問一聲,食譜拿來交給你。”
聲音漸行漸遠。
……
瀛洲州府。
“吾友,見字如面。不知吾兒可安好?”
梁又鋒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封信,在心中嘆息了一次又一次。
他的摯友,姚常林,那是個老糊塗。
人年輕的時候多會犯糊塗,不過有的人在片刻後會改正,而有的人卻将這糊塗的惡果,傳遞到了幾十年後,甚至還能傳遞到百年後。
姚家是世家,怎麽說來也是有了好幾代名士的家族。
祖上出過了幾代朝廷重臣,以至于到了他摯友那一代,各個都是被整個家族寵壞了的。尤其是他摯友那一類,本就有着極高的才氣,更是容易将自己徹底放飛。
梁又鋒在及冠之後,漸漸收斂起自己的鋒芒,專心考科舉,謹慎為官,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瀛洲知州的位置。
而他的這位摯友,做官,覺得官場沒意思,沒兩個月就遞交了辭呈。辭呈如果只是辭呈就罷了,臨走還要揮墨寫小文章,嘲諷了一遍朝廷上下文武百官。
要不是他是姚家人,恐怕腦袋已分了家。
做人,自小風流成性,一轉眼沒人看着又惹出了事端。
以至于至今還有一個庶長子,刺着不少姚家人的心。
即便這個庶長子,遠在崇明山裏,割斷開了與姚家所有的聯系。
而庶長子的那位母親,過門是以妾的身份過了門,高攀的日子過得很是抑郁,早早就過世了。
當父親的倒是時常慨嘆,希望他能夠幫忙照料那個孩子,當孩子的卻恨不得從未出生在姚家,又心中暗自渴求着尋常的父愛。
姚旭拜在自己門下時,年少的孩子眼裏明了世事的痛苦,那真是到如今他都無法忘卻。
那時天氣極好,無風無雨,正值夏日最好時分,可小小少年叩拜那刻,面無表情,如入秋入冬,不見人間喜色。
梁又鋒想着最近送去給那孩子的文房四寶,又想着那孩子專程托人送來的白糖,心中再度進入了嘆息。
父子不相認,師生能這般相處也算是極好了。
就當自己是他們僅存的聯系了吧。
他這般想着,給自己鋪了紙,拿起筆快速寫起了要寄給遠在另一個州的摯友的信。
說說那個極為會惹事的學生如今的日子,說說這瀛洲的趣事,勸勸摯友不要再荒唐度日,不如好好做點有意義的事。
當然在信中,他到底還是有所隐瞞,沒有說出他那學生惹的事情是又多麽出衆,出衆到若不是他壓着,轉頭已到了京城,成為諸多官員案頭上一枚棋子。
春去秋來,一日一日,父親沒長進,兒子卻越發出衆了。
等到整封信寫完,放在邊上晾幹了,梁又鋒才拿起自己的公文開始處理。
說起來這個崇明教,如今換了一個教主,實在是處事風格與以往不太一樣了。
原本他以為是安分了很多,現在沒想到卻是如同半眯眼的虎,随時可能睜開那雙兇狠的眼,撲向它前方看準了的獵物。
關于這位教主,姚旭即便是對着他這個先生,一樣瞞得緊。
但願姚旭能夠看着點,不至于讓這個教惹出什麽大麻煩來。
他想法一岔,跑遠了一點。
對着面前的公文,梁又鋒失笑,随即端正了自己的态度,重新處理起來這些事。
他日常可是極為繁忙的。
……
暗街這些時日,本還是和以往一樣的。
只是一日日過去,總還是會有事情發生。
比如……
五爺死了。
沒有人知道五爺是怎麽會突然死了。
他明明在暗街還算是混得風生水起,幾乎是暗街每一個人都知道他在這兒過着自己還算舒坦的日子。可即便這樣,他還是死了。
暗街裏各種消息混雜,議論紛紛,可誰也不知道別人傳來傳去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好似沒有一個人在意,又好似人人在意。
暗街裏官府還是差遣了仵作來看一下屍體。
差吏本也該來的,不過人不樂意,直接讓仵作自個來了。
屍體沒有什麽兇殺的痕跡,死時平躺在床上,看起來極為自然,或者說僅僅只是一個意外。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五爺的年紀不算小了。
得到這個消息的北青,臉上卻不是很好看。
北青在暗街過了一段日子,自從崇明教接管暗街後,他對五爺的事情,也算是暗街裏知道一點的人之一。說來可笑,他前些時日才又和五爺喝過一次酒。
五爺一輩子活得不算容易,他自身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年輕時貪財好色,以至于仗着手腳還靈活,頭腦不清醒時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被人折騰了個半死。
哪怕身體不便,開口變得嘶啞不成聲,五爺還是茍延殘喘一樣活了下來,并在暗街活到了如今這模樣。
五爺和他喝酒醉酒時,曾說起過那時得罪的人。
他說那人就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含笑聽着他在下人的折磨下發出慘叫,看着他昏厥又醒來,雙目充血,不成人樣。
說那人不算位高權重,卻八面玲珑,手段狠辣。
他說他一生最痛恨的人是那位,一生最敬佩的人,卻也是那位。
北青還記得他當初聽完了這段話,還放肆嘲笑了一番五爺。要是他,絕對不會得罪這種人,寧可在這種人手下做事讨好,也不要去找死。
然而五爺則是更放肆笑了半天,說那人已經死了。
株連三族。
北青收回了念頭,重嘆了口氣。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事到如今無論當年發生了怎樣的事,人都已涼。說真,此刻北青還有一絲淺淡的懷念,懷念五爺那難聽到刺耳的嗓音。
五爺死後,五爺那些遺物基本上都被送到了北青他這裏。
錢,五爺不差錢。
見不得光的寶貝,五爺也不差。
北青取了其中部分錢給五爺體面入了棺,餘下的東西,應五爺生前曾提過的要求,大多放一道陪葬了。
五爺的陪葬品是不會有人樂意去挖的。幾乎所有暗街的人,都知道五爺的陪葬品有什麽。
各式各樣不值錢的玩意,鍋碗瓢盆什麽都有,棺材差點都沒給全部塞下。
當時塞的人都委婉提出了盆什麽的實在要塞不如套頭上,差點被北青錘爆了腦袋。
至于五爺多餘的錢,還有五爺的寶貝,應五爺上回喝酒時的要求,全部送到崇明教,交給譚毅。五爺很喜歡譚毅,對于譚毅,他從來都多有照顧。
而在交給譚毅之前,北青對着五爺那些個見不得光的寶貝,思考了許久。
最終,北青還是深深嘆息,帶着這些東西親自回了一趟崇明教。
他沒有先找譚毅,而是找上了新教主舒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