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譚毅?

舒淺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湊到蕭子鴻身側觀察着他手裏的那塊玉。

玉通體乳白, 看起來色調極為柔和, 周圈像是帶着淡淡的光暈。舒淺憑着腦中的回憶, 疑惑說了一聲“和田玉?”

“和田?”蕭子鴻重複舒淺的話, 搖頭,“是于阗玉,出于于阗, 也因出于昆侖, 被稱之為昆侖玉。”

舒淺明白過來,他們兩個說的全然是同一樣,不過是不同時候這玉的名字不同罷了。

如今那個地方名叫于阗, 而不是後來的和田。

“這玉,比這把劍、這本書都值錢。”蕭子鴻将玉交給了邊上的譚毅, “應該是你的。”

譚毅眼內滿是迷茫, 看了這玉,看了他們, 半點不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譚毅從未記得過自己來自哪裏。

他有記憶以來就生活在暗街, 為了一口飯吃而拼盡全力, 這名字,好像就是大夥兒都這麽叫他,就這麽叫了過去。

更小的時候,他手邊還會有暗街的人偶爾的食物贈送, 等年紀稍大點, 那些食物就少了很多。他每日要吃的量在增大, 餓了便要自己去尋東西來吃。

他不是沒有想過父母,家,這些類的事情。

可他從未奢望過這些會帶給自己麽,更沒有奢望過有朝一日會尋到親生父母。

只是面前這個印章,那些書,那把劍,串聯起來将他的身份到了個分明。

他不是沒有父母。

他不是沒有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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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全家,到了如今已只剩下他一個人。

舒淺太明白這個眼神。

從未得到過,得到過卻失去了,原本設想過的問題忽然有了一個答案,好似人的一生增加了一個必須要面對的事。

她能想象這少年在迷茫過後,會試圖去了解,去試圖做點什麽,而最大的可能确實走向讓自己更痛苦的矛盾中。

在場的幾個人對譚毅的身份,都有了隐隐的猜測。

這世上有一名叫譚毅的孩子,出生在一個開國有功的家族中。

這孩子的父親,名叫譚嘉澤。

譚嘉澤做過地方官,後前往京官為官。他一生或許是為官清廉的,刑罰分明的。只可惜處理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事都太過殺伐果斷,半點不懂圓滑變通。沒過多少年,他就成了帝王的座下亡魂。

甚至誅連三族。

是帝王心中不喜想要殺他麽?

是。

但其中還有太多的人,都試圖借着那帝王的手,殺了這一家人。幸免的只有七歲以下,以及年滿六十以上的。年滿六十的一口氣都咽不下去,幾乎都過了世。

以至于最終唯獨年幼的譚毅活了下來。

他或許是被五爺帶到暗街去的。

或許是別人。

反正五爺認出了他,在恨他的父親,也詭異敬佩他父親譚嘉澤的情況下,在隐蔽處将他逐漸帶大。

不讓譚毅活得好一些,也沒讓他活得更差。

死後,五爺再将該給譚毅的東西都給他。

舒淺想,或許是五爺在看到這孩子時心軟了。

或許是五爺當年和譚毅父親的矛盾,和他們想象中天差地別。無論如何,現在人都已不在世上,獨留下這麽一個小小孩子。

“人都過了,回頭記得去墳頭倒杯酒。”舒淺給譚毅點明方向,“其它再多的,都和你沒有關系了。”

事情太過突然,譚毅迷茫看向舒淺。他是下意識将自己的臉轉向了有聲音的方向,下意識點了腦袋。

聽了,話在腦子裏,卻是難以理順。

舒淺嘆氣“有事盡管和我們說,別自己整日裏瞎想的。”

譚毅又點了點頭,默不作聲。

北青見事情處理好了,看自己留在這兒也沒什麽可說的,便找了個借口告辭了。

舒淺想和譚毅說兩句,可見譚毅如今這樣子,也知道現在并不是說這些最好的時候。現在她無論說什麽,譚毅都聽不進去。

小孩此刻看起來弱小又無助,萎蔫成小小一團待在那兒。

許久之後,他才反應過來要告辭“教主,我還有事,先離開了。”

舒淺低聲應了“嗯。”

譚毅抱着那些東西離開了舒淺的視線。他整個人背對着他們,還處于飄忽的狀态,仿佛不知道今夕何夕。

目送走了小家夥,舒淺回過頭忽然發現一件事。

旁邊蕭子鴻一直在盯着自己看,還看得有點認真,看了好似有一會兒。

她歪了腦袋,看向蕭子鴻,帶着點小疑惑“盯着我看什麽?明明是你比較好看。”

蕭子鴻料到了前一句,沒料到後一句,無聲笑了下“我看不到自己。”

舒淺覺得有點道理,點了點頭。

她點腦袋和別人總不太一樣,給人感覺是正兒八經将人的話給聽了進去的,光看她那樣子,心裏就能軟好幾分。

至于她心裏是怎麽想的,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蕭子鴻過了半響,看舒淺溫吞吞喝茶的樣子,腦內回憶着譚家最後一個子嗣在多年之後掀起的腥風血雨,覺得世間萬事果然都有其因果。

譚毅如果沒被舒淺救出來,一切又是另一種發展。

蕭子鴻看着舒淺,看得不僅僅是舒淺。

他眼內帶起了一點點暖意“譚毅需要好好看着才可。”

舒淺茶喝了一半“可不是。說來,我也是沒想到賭場那天人那麽多。等回頭到教裏了,我頭上冒了一陣的冷汗。那天人帶太少,還好有你在。”

那天人是帶少了些,若沒有自己,舒淺确實沒法輕松走出。

蕭子鴻跟着舒淺喝茶,輕輕應聲“嗯。”

他原來此生也成了一分因。

由于蕭子鴻總是看自己,舒淺覺得自己的壓寨相公,自己看少了那可虧了,喝個茶便就盯着蕭子鴻看。

四目相對,一言不發。

沒什麽話說時候只對視,總是容易笑出來。

像在玩什麽可笑的游戲。

舒淺看了小半會兒,忍不住就在邊上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

兩個人愣是将喝茶這個尋常的事幹出了別樣的味道。

笑了好半天,舒淺才緩了過來。

她臉上紅撲撲的,還帶着點笑意,說起了另一件事“賭場回頭再開了,得空我們就去看一看。騎驢去。”

蕭子鴻“……我可以騎馬。”

舒淺帶着點揶揄眨眨眼“那我騎驢,早前要不是你忽然上山,我早就騎驢去縣城裏走一遭了。”

原來是因為自己,這才沒見着那一幕麽。

不過倒是也足夠了。

蕭子鴻唇角勾起了小弧度。

沒有馬車與驢的交錯,有騎馬的少年,和騎驢的少女結伴。那是他從來不曾設想過的事情。

舒淺放下了茶杯,喝飽了。

她對着蕭子鴻一個勁看“你笑和不笑,給人真是兩種感覺。”

蕭子鴻任由她看。

“好看。”舒淺最終給了這麽一個評價,起身美滋滋離開。

她腦子裏不僅覺得這樣笑着的蕭子鴻好看,還覺得先前打鬥過後的蕭子鴻也好看。運動過後的少年擦拭着臉上的薄汗,臉上還泛着一絲紅意,一舉一動滿是夏日的味道。

當然她不會對着蕭子鴻說那麽細。

不是覺得蕭子鴻會覺得羞恥,而是她覺得她心裏頭暗暗過分就足夠,說出口了就過了頭,如同調戲良家婦男一樣。

壓寨相公算是良家婦男麽?

自家的相公能用調戲麽?

舒淺一邊走,腦內一邊拐到了別的奇怪方向,禁不住嘿笑一聲。

蕭子鴻看着人走了,看看邊上搭建了一半的自己屋子,覺得需要再折騰幾個工匠來。

這都幾天了,一個臨時的屋子都搭建不好。

萬一回頭搭建好了,他有事回京,在教中一夜都沒睡豈不是虧大了。

崇明教到底還是太缺人了。

此刻的蕭子鴻差點給忘記了,他自個也缺人得緊,不過缺得不是匠人,而是謀士、武将以及各種擁有家世背景的人才。

……

入了夜。

月色照亮了整個崇明山,也照亮着整個崇明教。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教徒們,大多都早早去睡了。

偶爾有幾乎人家還點着燈,一盞盞也漸漸滅了。

崇明山的竹林中,黑貓靈巧下了山,那雙琥珀色的雙眸四處搜尋着,在聽到有人聲後,悄無聲息躲藏到陰影角落中。

等到人走遠,它又飛快跳蹿出來。

在空氣中用濕潤的鼻頭嗅了嗅,它呆在原地,似乎是尋不到位置。

“哎,哪裏來的黑貓?”竹林獵戶在窗口猛然看到了黑貓,略有詫異說出了聲。

話音剛落,那只黑貓雙腿一蹬,轉眼就消失在獵戶的眼前。

獵戶疑惑探了探身子,随後也就沒有再管那只黑貓了。

不過他嘴裏還是嘟囔了一句“怎麽大晚上見個黑貓啊。”

這山上還是有點猛獸的,這只野貓不知道怎麽成功活到那麽大,敏銳是正常的。只是獵戶心裏總覺得見了黑貓不是那麽個滋味,怪別扭的。

閃躲極快的黑貓順着這條道,踏着自己的小步,一步步在教中,像是漫步一樣路過着。不過它沒有預料到它走出來的方向,人氣味越來越多……

驚慌失措下,它原本漫步走動着的,漸漸加快了腳步,在後來就成了四處逃竄一樣,想要尋找到合适的突破口。

好在即便人氣味多,但人并沒有直接沖到它面前來。

大多數時候晝伏夜出的黑貓心有戚戚,最終摸索到了偏遠一些的一個屋子裏,尋了個最安靜的,跳躍進去,一頭紮進床底下。

月色對它而言還是太亮了。

床下是個好位置。

它舔舐了一下跑動過程中弄髒的毛發,随後睜着眼看着床下外邊的那點亮光,一直到許久之後,它才緩緩閉上雙眼,陷入了平穩的睡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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