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第一個世界·五更鐘】·23

二十四·【第一個世界·五更鐘】·23

謝琇幾乎是彈簧一般地直跳了起來, 那樣物事就此咚地一聲落到了地上,還骨碌碌地滾到了桌子底下。

謝琇低頭一看,方才落在自己懷裏的,哪裏是什麽雷火彈一類的危險玩意兒, 居然是個街頭小攤上賣的、彩線纏繞編織出來的小小繡球!

那個繡球外面用顏色不同的彩線纏出了複雜的配色和花紋, 看起來就像是家中無甚閑錢傍身的百姓家的小女孩會挂在腰間作為裝飾的。

她認識的人裏, 暗器功夫好的倒是有幾個。不過,除了一個人之外,誰要找她也不需要像這樣藏頭露尾的,直接找上來就好了——

她氣得笑了起來,哼了兩聲, 一把撈起那個小繡球,猛地直起身來,往外看去。

街頭熙熙攘攘,一片正常。什麽可疑的身影都沒有。

可惡的高韶瑛!有本事就不要讓她找到!否則的話, 她就要把他打斷腿關起來!關在定儀宗的小黑屋裏醬醬釀釀!

她重新坐回去,用手摸索那個小繡球。果然, 很快就摸到了繡球的中縫處似有異樣。

那個繡球的中縫處和其它同款的小繡球一樣, 纏着一道配色不同的彩帶,就像是繡球的腰帶一樣。

這個小繡球的主要色調是紅色系, 但它中間纏着的那條彩帶居然是藍色的。

這可怕的配色!真是直男審美!

謝琇的指尖在那條藍色帶子上滑過, 手下微微一頓,摸索到了帶子的一端打着的結, 倏而捏住,輕輕一抽, 将之解了下來。

藍色帶子一圈圈松開,最終, 露出了其下的一張疊成細長的小紙條。

謝琇将小紙條展開。

這一次,上面的字跡是她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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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

紙上這樣寫道。

謝琇:!!!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嗖地一下再度站起身來,撲到窗口,極力地往樓下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張望。

還是看上去十分正常的街景,沒有可疑的人,也沒有可疑的影子。

謝琇将兩手撐着窗臺,竭力把上半身探出窗外,四下張望。今天是個好天氣,清風徐來,吹動她垂下的鬓發,将她發髻上綁着的絲帶吹到臉前來。

街頭人群萬千,卻沒有一個影子是他。

謝琇有那麽一瞬間,氣得嘴唇都哆嗦了。

他尾随她……他明明知道她的行蹤!她進入這間酒樓才不到兩刻鐘!那個小彩球就從天而降掉入了她的懷裏!

可是他就是不肯現身!他就是不肯來找她!

他卷進了那麽危險又沒有未來的事情,還給她扔什麽彩球!說什麽相思的話!

“高韶瑛……”她咬牙切齒地低聲自言自語道,“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揍你啊?!”

她!一定要!找到他!然後!把他!捉起來!先揍一頓!再捆綁!丢進!定儀宗的!小黑屋!!!

“我……我非得把你!關到!你生出來孩子!為止!”她氣得咚地一聲用右拳重重錘了一下窗棂,怒氣沖沖,火遮了眼。

“……咦,誰要生孩子啊?”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快活的少年音。

謝琇:!!!

她猛地回頭,看見高五少正從樓梯拾級而上。

這時候還不到上客的時候,酒樓裏生意清淡,整個二樓也沒有幾桌。

高韶歡上了二樓,徑直奔向謝琇的桌邊,興沖沖地說道:“你交待我的事,我都辦好了!他晚上都在府——”

謝琇慌忙用手一把遮住高五少的大嘴巴。

“……回去再說!”她壓低聲音,用視線警告他。

高五少蔫了。

“哦……哦。”他應着,好像極力想趕緊換個不那麽危險的話題。

“诶,你在吃什麽?”他随口問道,視線垂下來,一眼就看到桌上被拆掉中縫彩帶的那個小彩球。

“咦,你拆彩球做什麽?”他好奇地問。

謝琇:“……”

啊,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好好的氣運男主,可惜就是長了一張嘴。

“你管我?”她沒好氣地說,瞪了他一眼,怏怏地坐回桌邊。

高五少十分自來熟地在她身旁坐下,興高采烈地又問道:“對了,你還沒說,剛剛是誰要生孩子啊?”

謝琇忍無可忍,粗暴地把桌子上那一盤子蜜汁火方推向高韶歡的面前。

瓷質的碟子底部滑過略有不平整的桌面,颠簸了一下,發出叮叮咣咣的聲音。碟子裏的菜湯搖搖晃晃,差一點飛濺出來。

“吃飯吧你!”謝琇豎起雙眉怒道,“小孩子問那麽多做什麽!”

高韶歡吓了一跳,下意識上下打量了謝琇一眼,目光最後躲躲閃閃地停在了她坐的那一側桌子邊緣的位置。

“我說,姐姐……你……”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謝琇:“……”

她都還沒來得及發作,那位在腦內已然自行掀起了一陣子堪比市面上最流行的狗血話本子劇情的大風暴,反而把自己吓個半死的高五少爺,臉色唰地一下就發白了。

“那個……不會是……我大哥……他……”

謝琇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動作,一把抄起桌上的茶杯。

“瞎想什麽呢!再胡說八道,我要拿茶杯砸你腦殼了啊!”她惡狠狠地威脅道。

高韶歡閉嘴了,還在那裏又是合十又是作揖地表示道歉。

高五少不再鬧了,謝琇也就終于騰出空來,第三次望向窗外。

剛剛她都沒看見什麽,此刻當然不可能再找到高韶瑛的蹤跡了。

她嘆了一口氣,低下頭剛想把那張小紙條疊起來放進随身的小荷包裏,但沒成想剛折了一折,就看到那張小紙條的背面,居然還有字跡。

寫的是兩個潦草的大字:

“回去”。

謝琇愣了片刻,覺得大腦裏嗡的一響,血沖上了腦門。

……高、韶、瑛!!!

這下子即使他真的生了孩子!她也要把他在小黑屋裏關一輩子!!

……

高韶歡說永王李敘是個謹慎的人,晚間都會呆在懷安郡王在京城置辦的一間宅子裏。

在立儲诏書未下之時,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因此李敘非常謹慎,表現得潔身自好,晚間很少出門應酬,宅子裏也聘請了武林高手作為護衛。

不過作為這個故事的氣運男主,高韶歡遲早要成為這個世界裏的武力值天花板。即使現在他還沒有成長為完全體,不過武力值也差不太多了。

因此入夜後,謝琇和高韶歡兩人夜探永王住處,簡直是如入無人之境。

兩人一路打到永王李敘下榻的那個小院子裏,才算罷手。

李敘早就被驚起,披着衣服出來查看情形,身前還攔了三四位武林高手。

謝琇也并不着急讓其餘閑雜人等閃開。她任由高韶歡繼續與那些武林高手對峙,自己則站在階下,朝着李敘拱了拱手,朗聲說道:

“劍南高氏下任家主高韶歡,及定儀宗首徒謝琇,此番深夜求見永王殿下,實乃有要事相告,不得已出此下策,還望永王殿下海涵。”

李敘似乎吃了一驚,伸手排開擋在他前面的幾位武林高手,凝神望着庭院裏的不速之客,問道:“哦?何以證明?”

謝琇早有準備,從懷裏取出兩塊令牌來。

一塊是劍南高家的令牌,比家主令只小一些,是高峥特意鑄來給下任繼承人的——因為操持家族事務暫時還需要高大少來代理,所以少主令牌在高韶瑛手裏,據說他走的時候也一并帶走了。

另一塊則是定儀宗的令牌,完全依照掌門令牌重制而成,只是也比掌門令牌小一圈,右上角還多镌刻了“代掌”二字。

那些武林高手中有一個人下了臺階,從謝琇手中接過那兩塊令牌,走回去雙手恭恭敬敬奉給永王李敘。

李敘回身,借着屋內點起的燈光,仔仔細細地把那兩塊令牌都看了一遍,又朝着謝琇點點頭,說道:“未知高少主與謝女俠深夜到此,有何見教?”

謝琇十分富有暗示性地用目光掃了一圈周圍的武林高手。

李敘會意,下令道:“你們暫且退下。”

其中一人,很明顯是護衛中的首領,急聲道:“……王爺!”

李敘笑了。

“你瞧那邊那位高家少主,你之身手比之何如?”他問道。

那個護衛首領想了一想,誠實地答道:“屬下必定不敵。”

李敘笑道:“本王早就聽聞劍南高氏這一代出了一位武學奇才,拜在崇山派掌門門下,未想今日就有此良機相見!以高少俠之身手,又有謝女俠襄助,真要對本王不利的話,本王也是決計逃不過去的。既然如此,何必防備?自當磊落行事。”

謝琇聽着這一番漂亮至極的措辭,不由得在內心啧啧感嘆了一下。

不愧是最有希望上位的皇太子人選,瞧瞧人家這份行事說話的氣度!幾句話下去不但巧妙地把她和高韶歡都贊美了一遍,而且還把他們兩人以“名門正派”和“俠義光明”的大道理架了起來,讓他們即使想要對他做點什麽不光明磊落之事,也要礙于自己俠士的身份,顧及顏面,打消主意。

謝琇也笑道:“永王殿下能有這樣的想法,是我等之幸。放心,我們今夜前來,決不會對王爺不利。相反,我們希望替王爺解決隐憂,因此特來相商。”

李敘一怔。

“……隐憂?”

……

現在,各方都糾纏在一起,事态變得愈來愈複雜了。

謝琇當初只是想簡單地在這個武俠世界裏,依附一位自帶故事線的男配刷個通關。

結果沒想到,自帶故事線的男配跑路了,她本以為的BE好像也是假的,自己始終未被召回,還要接着劇情往下走。

這麽一走,就走到了現在。

朝堂和江湖,皇家與世家,前後數代人……禹都與西南,種種種種,全部都糾結在一起。

這是什麽Hard模式的複雜劇本。

……崔女士真是慧眼獨具。

也對,能把普通宅鬥劇本玩成一代女皇結局的大神,可能眼裏看什麽劇本都是Easy模式的吧。

那天,頂着李敘一臉莫測而費解的——很難形容的表情,謝琇和高韶歡把韞王李稚可能要造反之事對他和盤托出。

李敘聽了卻顯得并不多麽驚訝。

他嘆口氣說:“本王這位韞王伯父一直都心氣很高,想當初他年輕時也是才華出衆之人,奈何受限于出身,怎麽也越不過如今的皇上……想必他心裏早就生出許多妄念了吧。現下皇上龍體有恙,他怕是快要等不得了……”

他們三人在密室中密談了大半夜,最後謝琇與高韶歡要告辭時,永王李敘親自送到院子門口,還向他們兩人拱手道:“本王身邊雖然聘請了高手護衛,但并無多少得力的武林豪傑在其它方面也鼎力相助……若能得高少俠與謝女俠之援手,本王感激不盡。還盼高少俠與謝女俠善體本王之誠意,餘則萬事好說……”

謝琇心想,等的就是你這句“萬事好說”。

他們并不打算深入摻和什麽立儲之争。但是作為正義的江湖豪傑,韞王叛亂的話還是不能坐視不管的。撇去高韶瑛或許牽涉其中、他們倆總得把高大少撈出來的緣由不提,韞王叛亂也是幫助高韶歡登上人生巅峰的關鍵一役。

高韶歡也同樣需要這一役來建立他注定的功勳,在這種陰謀詭計和嚴酷戰鬥中迅速變得成熟、成長壯大起來,直至他最終成為原作裏的那一位能夠擔負起劍南高家、朝廷要務與整個武林的基石。

她不能剝奪他的成長良機,她也不想這樣做。

正好她也想要借着永王李敘與原作中未來的武林盟主高韶歡之力,将高韶瑛從那個黑暗的淵薮之中拉出來。

她希望給他一條退路,給他一個後退,改變,悔棋的機會。

原作裏的許多劇情現在好像都有了一點出入。至少她記得在原著裏,當韞王李稚的反意暴露出來的時候,現在的皇帝已經立了一位皇太子,并且由于皇帝龍體虛弱,宣布由太子監國。

韞王李稚大概也是眼看自己假如再不造反的話,一旦病重的皇帝駕崩,年輕沉穩而充滿銳氣的太子繼位,他自己就一點機會也不可能有了,所以才倉促舉事。

但在原作之中,畢竟已經經歷過了一段時間的暗中籌備,韞王起事時就聲勢浩大,勾連了好幾個藩鎮,因此朝廷花了一年多才最終平定了韞王之亂。

然而,現在連個皇太子都還沒有,韞王的陰謀就已經敗露了。

永王李敘很顯然希望借此機會把他這位皇伯父一下子釘死在恥辱柱上,讓其永世不得翻身;所以永王需要确切的證據,能夠拿到朝堂之上,說服皇帝、宗室和衆臣的真憑實據。這樣的話才能一石二鳥,不僅能夠徹底打壓下心懷不軌的韞王,而且能夠穩固永王将來成為太子的聲望與地位。

可是,懷安郡王李秧不過是個太平王爺。他們一脈之所以被皇帝看中,也就是因為懷安郡王胸無大志、才幹平庸、毫無野心,即使他的兒子被皇帝選為繼承人,也不用擔心他的手會伸向朝中,把朝政弄得亂七八糟。

這種形象固然能為他們一家子加分,可是當他的長子真的被召入京中,距離太子之位僅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卻無形中成了一種短板。

未來的皇太子殿下缺人手,更缺人才啊。

高韶歡好像也由此振奮起來了。他前一陣子驟逢家變,原本就背負着對大哥的深深愧疚,一下子又被大哥的設計和離去弄得措手不及。

現在祖母重病卧床,父親嚴重失職,虎符被盜證明了父親的無能,致使父親顏面盡失……但他才是那個被祖母和父親不惜一切代價拼命捧上高位的受益者,甚至有那麽幾次,他站在庭中,四顧茫然,不知道該怨恨誰、怪責誰才好。

祖母有錯嗎?父親有錯嗎?……有的。

他們都大錯特錯了。

不應該執着于維持劍南高氏武林世家的地位迷思,而眼界狹隘地只看武學天賦,不計其它。大哥明明就是比他長袖善舞得多的人才,将來也定能率領高家,調停争端、主持事務、組織盟會,繼續維護高家百年來的風光。

可是他不敢說。因為他才是那個被祖母和父親看好的、維護的人。高家也好、江湖也好,人人皆可非議祖母與父親的錯誤,唯獨他不可以。

是大哥錯了嗎?……是的。

設計圈套,盜走虎符,為西南軍權制造巨大隐患,還有可能與叛賊韞王沆瀣一氣,一點都不給自己留後路……高韶歡現在每次一想到要為大哥脫罪有多困難,都傷腦筋得想拿頭撞牆。

可是,沒有當初的繼承人易位,大哥就還是當初的大哥,是永遠沉穩可靠、謙沖從容的高氏少主。武學方面不得寸進,也并不是什麽全部,他自可以在其它一切方面發揮他的優秀。

而作為奪走大哥這一切的人,他也沒有資格說什麽。

親眼看到祖母急怒攻心、中風倒下,父親臉色青白、表情惶恐,大哥神色冷然地當着滿堂賓客,轉身大步離去的那一幕,讓高韶歡痛心,也同樣讓他心痛。

家族的重任和與之并生的負罪感,就像浪潮一樣猛烈地湧上來,幾乎要把這個馬上就要十七歲的少年擊垮。

但是,現在,在高家驚變之後,高韶歡還是第一次感受到,未來亮起了幾點希望的微光。

他找到了他要做、他也應該去做的事情。

那就是阻止韞王,拯救大哥,幫助永王登上太子之位,然後,拿他所有立下的功勞,在永王面前力保大哥。

他願意拿他的一切去換取大哥的脫罪。只要他功勞立得足夠大的話,應該……應該,也是有希望的吧?

而這一點未來希望的微光,是謝瓊臨帶給他的。

她在高家出事後及時趕到,果斷出手幫助他料理了高家的亂局,穩定了情勢,爾後陪他一起來到禹都,再根據十分有限的一點消息就抽絲剝繭地推斷出了背後潛藏的巨大陰謀。最後,她敏銳地直接鎖定了他們最有希望求助的人選,再快刀斬亂麻地獲得了對方的許諾。

高韶歡想,他終于能夠明白,為什麽他的大哥已經二十七歲,平時潔身自好,見過無數風浪,當初卻在短短幾天之內就屈服在謝瓊臨的掌中。

因為謝瓊臨就是這麽一個與衆不同的女子。

本應“充滿心計、野心勃勃,抓住一切可乘之機提升自己的聲望和地位”的年輕姑娘——哦,這句話是祖母曾經評價她的——實際上卻充滿正義感,頭腦聰明、行事端正、為人體貼、機智勇敢,具備一切令人傾倒的美德。

當這樣的一個姑娘垂下視線、露出笑容來眷顧自己的時候,即使一貫都是那麽沉穩、從容、自抑而有分寸的大哥,也不可能無動于衷,是嗎?

那……那他也要證明,作為江湖上初出茅廬的少俠,他也是可靠的!

雖然他沒有大哥那些凝練圓熟的處事手腕,也沒有大哥那種謙沖有禮的翩翩風度,但……好歹都是高家的兄弟,他一定也能成長為像大哥那樣行事缜密、人情練達的優秀之人!

對,他一定能!

高韶歡信心百倍地出門了。

而謝琇卻暴躁得快要砸桌了。

和劍南高家不同,定儀宗原本就沒有什麽勢力。明的、暗的,全都沒有。

畢竟在她進入這個小世界以來,發覺定儀宗上下就是如今最流行的那種畫風——鹹魚的樣板。

掌門兩耳不聞窗外事,雖然心裏世事洞明,但表面上則清風拂衣,不染塵埃。二師妹三師弟往下,大家都是又凡又鹹——凡是平凡的凡,鹹是鹹魚的鹹。

這其實也對,好苗子都投奔五大派了,還能有幾個留給他們這些五大派的腿毛附庸?

原來大家倒也是一直安貧樂道,反正天塌下來還有五大派在前頭頂着;但事到臨頭,才發現沒點根基和勢力,是何等痛苦。

高韶歡可以動用劍南高家從前鋪下的攤子,調動他們家的勢力,去做很多事情。即使韞王李稚反叛的時間或許要比原作中早上兩三年,但高韶歡仍能靠着自己的能力與高家的勢力,漸漸在情勢詭谲多變的禹都立足。

但是她這個在原作中排不上號的炮灰就是有心無力,徒呼負負了。

……謝女俠即使在原作中沒有與氣運男主的感情線,也站對了位置,但最後仍然是個炮灰,果然是有原因的啊!

這天晚上高韶歡回來,少年的一張臉板得死緊。即使神經再粗的人,也能看出他的不悅。

謝琇自然也看得出來。更不要說,高五少還很有傾訴欲了。

他一下子坐在她房間裏的桌旁,一把抓過桌上盛着冷茶的茶杯,仰起脖子來就是一通猛灌。

謝琇看得有趣,覺得他也就是喝茶的時候才能爆出如此氣勢了——快要十七歲的小少年,酒量還很不行,幾口下去就臉紅,一杯必倒,一點都沒有傳統中大俠必備的海量。

她也沒阻止他喝冷茶,十幾歲的青少年有哪個不是火力旺盛,愛吃冷飲的呢?

她只是擡手又替他倒了一杯溫茶,問道:“今天進展得不順利嗎?”

十七歲的青少年氣得直嚷嚷:“不順利?!豈止是不順利!我大哥他——”

他脫口喊出了這個令他們兩人都很在意的稱呼,又猛然噎住。

謝琇:“……”

她緩緩地放下自己手中的茶壺,朝着他露出了一個威脅意味很深的笑容。

“……你說什麽?”

高韶歡憋了半晌,最後把自己憋得滿面通紅,究竟還是抵受不住來自于大姐姐的關愛眼神,吞吞吐吐地說道:

“他……呃……今天和範大姐一起,在竹西巷襲擊了一名官員……”

謝琇:“!他襲擊那個官員做什麽?!”

她不可思議地問道。

高韶歡把最難開口的事實告訴了她,反而冷靜下來了,他嘆了一口氣,答道:“那個人是兵部的,永王殿下好不容易才說服他投過來為自己所用,結果這還沒過幾天,就——”

他沒有說那個人的結局。但是想必也不會太好。因為假如還有挽回的機會的話,高韶歡也不會氣成這樣。

“……那為什麽是他出手?”謝琇不解地問道,“難道是這個人對韞王有什麽威脅?”

高韶歡道:“這倒不曾聽說……但既然是永王殿下要招攬過來的人才,想必韞王爺也會覺得,既然不能為他所用,就得提前解決掉,以免真的給永王殿下添一助力……這一類的事吧。”

謝琇擰着眉頭,還是覺得奇怪。

“可這麽大張旗鼓地行刺朝廷命官……這不是明擺着要讓皇上起疑嗎?”她說,“連你我都能知道的事情,皇上即使在病中,也不可能不知道,韞王這是打算提前暴露自己的野心?”

高韶歡啪地一聲,拍了一下桌子。

“這正是奇怪之處!”他喊道,“範大姐和我大哥表面上都是江湖人士,和韞王則是八竿子也打不着……永王殿下那天也說,若不是我們告知了他這一消息,他是萬萬沒想到他們是韞王的手下的……”

謝琇冷笑了一聲。

“所以說,這件事從表面看上來,跟韞王全無關系?”

高韶歡一攤手。

“不但沒有關系,怕不是還得治錦霖衛的罪……永王殿下可剛把錦霖衛攥到手裏沒幾天……”

錦霖衛就是負責禹都城內治安的衛軍,與專門負責皇城禁衛的“金龍衛”和駐紮在城外三十裏、拱衛京師的“禁都衛”,并稱“禹都三衛”。

這也就是說,高韶瑛襲殺這名兵部官員,實屬一石二鳥的妙計。

他表面上和韞王并無聯系,江湖人士仇殺還分什麽對象?

而他襲殺了投入永王麾下、會對韞王産生威脅的兵部官員,反手再由韞王遞上一封奏折彈劾京城治安堪慮,還能對實際上攥在永王手裏的“錦霖衛”造成一定的殺傷。

永王攥住“錦霖衛”的方式,大概也就是籠絡他們的指揮使吧。畢竟永王進京時間尚短,在此根基不深,不可能把錦霖衛上下都打點得跟鐵桶一樣——尤其是,在明面上,“錦霖衛”還完全不歸他管。

作為最有可能成為太子的人選,永王想要握住負責禹都城治安的“錦霖衛”,這就是個絕佳的攻擊口實,永王當然不能給人這種機會。

可這樣一來,他對“錦霖衛”的掌控也是很虛的,并沒有多少落在實處。萬一韞王彈劾掉了這一任的指揮使,再換個別人上臺,永王對“錦霖衛”的掌控說不定瞬間就能變成一句空話。

謝琇想明白了這一切,瞬間臉色都青黑了。

……不愧是高大少爺!她現在才明白他真正的手段是怎樣的!一出手便是刻毒精準的殺招,走一步棋埋三步雷,這等人才再留在韞王麾下,實在是太危險了……必須把他拉回來!

結果她這邊還沒想出更好的主意,就接二連三收到了新的密報。

高韶瑛與範随玉于雨過巷襲殺某戶部主事……高韶瑛與範随玉于道政街襲殺某吏部員外郎……高韶瑛與範随玉于西市外……

謝琇:“……”

分手不久的前男友突然變成了連環殺手,該怎麽收拾他?!急,在線等。

比她更急的還有未來的高家家主,五少爺高韶歡。

他下了死力,仿佛誓要把他這個一朝撕下溫文謙和的僞裝、變身成冷血殺人狂的大哥給揪住,阻止他大哥犯下更多的錯誤。

有一天,謝琇正向永王李敘要來了朝中官員的名冊,擰着眉在思考這幾個死者之間是否有什麽關系——哦,除了他們都是永王剛剛招攬或準備招攬的對象之外——房門突然砰地一聲被人狠狠推開,高韶歡一頭沖了進來。

“城南,多福客棧!”他沖着詫異的謝琇喊道。

“我剛剛查探出來,那裏有可能是大哥的一個暫時的落腳點!我們快去!”

謝琇騰地一聲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手中的筆掉在地上也沒管。

她壓根沒有多問一些只會浪費時間的問題,比如“你如何得知”、“你上報給永王沒有”……幾乎是立即就匆匆繞過桌子,往門口走去,路過架子的時候一下子抄起自己的那柄射月劍。

“好,你頭前帶路!”

但不知道是因為高韶瑛比他們更技高一籌,還是他們畢竟動作過慢,當他們兩人沖進城南那家看上去非常普通的“多福客棧”的小院子裏時,推開房門,卻發現已是人去屋空!

高韶歡滿臉失望和挫敗,怒而一腳踢在房門上,差點兒把房門踢出一個大洞來。

謝琇:……!

她那一瞬間當然也失望與惱怒兼具,但她很快就命令自己冷靜下來。

……因為她已經眼尖地看到,或許因為他們還是來得很快,屋子裏原來的住客是倉促間撤離的;因此屋子正中的那張桌子上,還留有未吃完的一碟點心,以及一個茶壺。

謝琇走到桌邊,伸出手背去碰了碰茶壺,發現它還是溫熱的。桌上只有一個茶杯,盛着半杯殘茶。

而桌上碟子裏的點心,是桃花酥。

這熟悉的點心,一下子就把她的思緒帶回到那個共浴的夜晚,她帶回了桃花酥,但最後她和高韶瑛兩人誰也沒有吃。

謝琇站在桌邊,目光明滅了一瞬。

高韶歡這些日子以來已經長進多了,知道要搜查這間屋子,此刻正在一旁的櫃子上翻翻找找,沒有注意到她臉上的表情。

謝琇慢慢沉下了臉。

這裏,與幾處發案地點都離得不近,所以永王手下的人也沒有把目光鎖定在這一帶吧。

高韶瑛,你還當真挺能跑的啊……

要知道高大少學過的輕功,現在受限于他自己那破損的經脈和貧乏的內力,幾乎等于用不出來,能用輕功跑兩三條街都已經很不容易了……

而他選擇的落腳點居然是跟幾處地點都風馬牛不相及的南城……怎麽難道跟她分別了一段時間,他的體能也變好了不成?

她惱怒地在內心裏這麽腹诽着高大少,好像這樣就可以抹消掉一部分自己追之不及的挫敗感似的。

忽然,她的目光一凝。

那個盛着桃花酥的碟子底下,仿佛露出一張紙的小小一角。

露出來的那個紙角是真的沒有多大,而且碟子底小而口大,站在上方俯視的話,碟子口足以把底部全部遮住。那露出來的紙角也就是小指的指甲蓋那麽大,一不小心錯過了都有可能!

謝琇心下一震,立刻伸手拿起碟子。

底下果然有一張很小的紙條。

高韶瑛仿佛也不想再掩飾什麽了似的,那張紙條上明明白白就是他本人的字跡。

“勿介入此事”。

謝琇:“……”

勿你個頭!姑奶奶就是要把這事管到底!把你從泥淖裏連根挖起來!再把你帶回去關小黑屋!!……

可能她咬牙切齒的氣場太過強大,一旁還在搜查櫃子的高韶歡察覺到了,停下了動作,驚訝地轉身望着她。

結果就看到她雙手握拳,氣得臉都一陣青一陣白,身上一瞬間爆發出來的怒意,大概能夠橫掃三條街。

高韶歡:“等等,冷靜……瓊臨姐姐……”

謝琇:“冷靜不了!”

高韶歡走過來,探頭看向那張已經被她捏皺的小紙條,眉心也皺了起來。

“他這是……要我們別管這一連串的連環殺人案?”他遲疑了一下,問道。

謝琇沒有回答他,而是突然問道:“有紙筆嗎?”

高韶歡愣了一下,立刻點頭。

“筆倒是有……那邊的櫃子上,筆墨都齊全,因此我還以為他在這裏會留下什麽文書之類的,正在搜找櫃子裏和抽屜……”

謝琇點點頭,“拿來給我。”

高韶歡大步過去替她把筆硯都拿來了,硯臺裏甚至還有半汪未完全幹涸的墨汁子,充分說明了就在他們沖進來之前,說不定這屋子原先的住客還在這裏提筆寫着什麽。

但高韶歡什麽其它有字的紙張文書都沒有找到。整間屋子,仿佛就只有這一張紙上寫得有字。

寫的還是警告他們不要插手的話!

高韶歡為難道:“沒有別的紙啊……或許是他離開的時候都帶走了,防止我們查到?那你要用什麽寫?這張紙嗎?”

謝琇略一沉吟,搖了搖頭。

“不行。”她說,“萬一在我們離開後,誰去而複返,看到了這張紙條,并且認得你大哥的字跡的話,他會有麻煩……”

她說着,在自己的袖子裏摸了摸,拽出一條手帕來。

謝瓊臨堂堂江湖兒女,有空的時候不是練武,就是操持定儀宗事務,根本沒時間練習什麽繡藝,自然是不通女紅的。這條帕子是在店裏買的,沒繡什麽特殊的花樣,只在右下角那裏勾勒出一簇瓊花的簡單素紋,底色也是最普通的淡青色。

謝琇将那張帕子攤開在桌上,提筆就以氣吞山河之勢,洋洋灑灑地在上面寫下了三個大字——

“來見我”。

寫完,她竟是連筆硯都懶得收拾了,把帕子重新往那碟桃花酥底下一壓,拍拍手就打算揚長而去。

高韶歡簡直瞠目結舌,慌忙攔住她。

“等等!……姐姐,你這就走了?不搜查了嗎?”

謝琇冷笑了一下。

“高大少何等心思缜密?還會把明晃晃的什麽把柄或證據留在這裏給我們抓?”她将那張小紙條拈在指尖,用另一只手啪啪地在上面彈了彈,“假如不是想警告我們一下,他甚至連這張紙都不會給我們留下!”

高韶歡:“……”

不知為何,他從謝瓊臨身上感到的憤怒,并不是因為她晚來一步,沒能抓住他大哥的把柄或者小辮子,而是因為——他大哥又一次從她眼前逃脫了,消失了,避而不見!

他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

……情情愛愛的,當真可怕。他心想。

而且那天自酒樓回去之後,他的心裏因為聽到了一耳朵的什麽誰要生孩子的話,總是有些不安。于是他反反複複回想着他在走上樓梯之時聽到的所有聲音,最後他有七分确定,當時謝瓊臨所說的話大意是,要把他大哥抓回去給她生孩子!

謝女俠可怕!謝女俠威武!不愧是謝女俠!他溜了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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