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琉璃
第15章 琉璃
◎那不是鼻涕,是鼻血——◎
楚萸上大學時是個資深美劇愛好者,《犯罪心理》、《千慌百計》之類的都有涉獵,所以她很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剛剛因為慌亂,落入了他的陷阱。
如果她完全無辜,被詐的時候首先呈現出來的應該是茫然,而後再滿面驚訝低頭查看。
但她卻表現得如遭雷擊,一副生怕狐貍尾巴露出來,心裏有鬼的樣子,任誰都會起疑心。
可惡,怎麽辦?
“我……家中還有一位仆人,是今年年初新來的。”楚萸提着一口氣小聲說道。
她無法再承受他沉默凝視的目光了,若是不說點什麽打破寂靜,她害怕自己會因心髒急跳而猝死。
而且長時間不吭聲,只會顯得更可疑。
“他叫田青。”她又補充道,聲音比蚊子嗡嗡大不了多少,纖長的睫毛始終垂覆着,似是要遮住眸中慌亂,簌簌顫顫,宛若收攏起翅膀的斑斓蝴蝶。
扶蘇的目光沿着她清麗的面龐逶迤滑動,看見面前這個比自己矮整整一頭的女孩,秀氣的鼻尖微皺,一張雪膩豐豔的小臉憋得通紅,兩腮微微鼓着,特別像只氣鼓鼓的桃子。
簡直……可愛又可憐。
唇角泛起淡淡笑意,他為自己瞬間而起的這個聯想,感到不可理喻。
他确實是特意趕過來的。
傍晚時分,剛進鹹陽城南門,就有密探來報,說是城中正在搜捕趙國奸細,而楚國公主家的那名男性仆從,似乎也參與其中。
他很早就知道,那個叫田青的男人是趙人,雖然婚約被單方面撕毀,但他也沒無情到讓她在狹窄的巷子裏自生自滅,他在她身邊布下了眼線,不為別的,只是盡可能地讓她活下去。
大争之亂世,波詭雲谲,她的身份就注定她即便什麽都不做,也可能随時遭遇無妄之災。他原本以為退婚後,她會被接回楚國,萬萬沒想到楚王竟如此絕情,将自己的女兒直接抛棄在了敵國。
眼下秦國已經吞滅兩國,一統四海的氣勢無可阻擋,而楚國的體量和曾經天下霸主的身份,就注定兩國之間會有場惡戰,在這種情況下還将女兒扔在鹹陽……
屆時她會遭遇多麽悲慘的境遇,他是一點也不在乎啊。
“公主可知曉,大秦對于窩藏反賊者,會如何懲處?”他無視了她細聲細氣的回答,別有深意似的沉聲質問道。
空氣驟然緊繃,他看見她肩膀猛地瑟縮了一下,鼻子皺得越發厲害了。
自己是不是……太過火了?
雖然她被吓住的樣子很可愛,但萬一刺激過頭,她會不會又把脖子套進白绫?
一個月前,遠在雍城軍營的他,得到楚國公主投缳自盡的密報時,首先感受到的不是痛惜,而是茫然。
為什麽他身邊的人,都只想着用死來解決問題呢?
那晚,他再一次失眠了。
自告奮勇去雍城監軍已經快滿一年,自從遠離了鹹陽城那仿佛浸透了鮮血與悲鳴的壓抑空氣,他就很少再失眠了,阿母的面容漸漸模糊,他努力将她鎖進記憶的牢籠,不去想,便不會徹夜難眠,心口撕痛。
而楚公主的自殺,變成了一把鑰匙,将那段牢籠裏的悲傷記憶重新釋放。
幸好不久之後又傳來她奇跡般蘇醒的消息,他總算松了一口氣。
他原本可以不管她的,也沒有必要管她,将她棄在秦國的是她的父親,不是他。
各國聯姻,正式成婚前毀約并非罕見,且不說他們只是公子與公主,就算是王與王後,也有在成婚之夜因脾氣不和,大鬧着分道揚镳的……
只是,他永遠無法忘記,那個寒風如刀、晚霞如血的傍晚,她在他的視線裏孑孑獨行,那抹身影脆弱得就像她手中捧着的琉璃花燈。
其實算上今日,他一共就只見過她三面。
第一次,是在兩年前,她初來秦國的接風宴上。少女內斂腼腆,一雙眼睛像小鹿一樣怯生生濕漉漉的,一直都沒敢擡頭看他。
第二次,則是正月後的那個傍晚。他和嬴濯閑着無聊,相約一起去逛鹹陽最熱鬧的集市。在集市的尾端,他不經意間望見剛過及笄之年的少女,衣衫單薄地行走于熙攘的街巷之中,烏發松挽,手裏小心翼翼護着一盞琉璃彩燈。
琉璃産自楚國,比較罕見,但并不貴,因為秦人不大喜歡這種華而不實又脆弱豔麗的東西,銷路不是很好,價格自然也擡不上去。
可是她捧着那盞燈的樣子,就像是守護着一件稀世珍寶,那樣的虔誠、溫柔,仿佛它是她命運的寄托、唯一的依靠。
不知怎的,那抹身影擊中了他,讓他內心深處稍稍起了些許波瀾。
她即将成為他的妻子,雖然沒有什麽感情基礎,但他覺得,自己至少應該是不讨厭她的。
安安靜靜養在府裏,倒也挺賞心悅目。
然而不久之後,就發生了那件事。
他沒有辦法娶她了。
阿母用鮮血為他斷絕了流言蜚語,他又怎能再娶一個楚女,讓她的犧牲付諸東流……
只是那抹寒風中小心翼翼的單薄身影,他始終無法淡忘。
所以,他在她身邊安下了幾個眼線,平日偶爾幫襯,盡可能地讓她活下去。
但也僅此而已。
他有很多事要做,而她,只是他繁忙多變的人生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抹顏色,若非那日的偶然一瞥,他或許早就将她抛到腦後,任她自生自滅。
楚萸偷偷擡起眼睛,發現長公子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飄忽,連忙趁機抻長脖子,向炭盆處張望。
炭盆裏空空如也,除了煤渣就是煤灰,那只帶血的絹布早已化成粉末,深入底下悶燃的炭塊之中。
咦?那他又是如何發現貓膩的呢?
楚萸簡直想不明白。
他或許會從其他途徑探知她家有趙人,但他不可能知道十幾分鐘前,田青和她近距離說過話,存在把污血蹭到她身上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又為何以血跡為誘餌來詐她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悄悄瞥了他一眼,卻與他剛剛回籠的目光“刺啦”一下碰撞上了。
一些細小的電流沿着眼球,一路火花帶電地湧入心髒,她讪讪地重新埋下腦袋,一副準備随時挨訓的乖順模樣。
诶,他剛才問啥來着?
楚萸費力地回想着。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扶蘇收斂心神,負着手在她面前緩慢踱步,一副不急不徐的樣子,就好像要盡情享受她的焦慮和慌張。
他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楚萸的神經上,有那麽一瞬間,她都想撲過去抱住他的大腿,求他給她個痛快吧……
忽然,他腳步頓住,緩緩轉過身來,眼睛盯住她緊張兮兮的臉蛋,綻開一抹雖然疑似不懷好意,但确實如春風般和煦溫潤的笑意。
楚萸頭皮發緊,咽了咽口水。
“公主,如果我是你,至少會先把門框上的血手印擦掉——”他說道,嗓音帶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昧,手指朝門口指了指。
楚萸愕然,半張着嘴巴,渾身猶如被定住般無法動彈。
她想起,田青确實有過手捏門框的動作,而且還捏挺久………
而那只手,顯然捂了很久的傷口,必然是沾滿鮮血的。
嗚嗚嗚,這下真的完了,人贓俱獲,他……會怎麽處理她呢?
她可憐巴巴地仰起腦袋,望着他別有用心的笑臉,覺得自己死定了。
一股熱流,毫無征兆地忽然從右側鼻腔緩慢淌出,一點點向下滑動。
鼻涕嗎?
這種時候居然還能流鼻涕,楚萸覺得自己這輩子的臉全都在這一晚丢光了。
诶,怎麽有股腥味?
她擡起手指摸了一下。
入目一串赤紅,新鮮得仿佛還冒着熱氣。
那不是鼻涕,是鼻血——
楚萸漲紅了臉,連耳垂都染上一層薄粉,更加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好社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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