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補稅
第30章 補稅
◎求他收自己做奴婢,斟茶倒水、添柴煮飯……◎
翌日清晨,楚萸頂着兩只黑眼圈,在院子裏昂首闊步了一圈後,薅來田青,沖着院牆一陣比劃。
大意是讓他想辦法鞏固安防,比如加高院牆什麽的。
田青面無表情地說不行,增加院牆高度至少需要一噸以上的砂漿和土坯,現在戰事頻發,這些建材大部分被征用了,餘下的價格奇高,以他們目前勉強溫飽的存款水平,簡直癡心妄想。
楚萸聽後差點吐血,看着田青那張直言不諱的司馬臉, 第一次充分認識到,想當個明君有多不容易。
她要是唐太宗,魏征可能已經被拖下去砍一百次腦袋了。
可惜沒錢就是原罪,她沮喪地坐在院子裏,覺得自己現在的處境,還不如一條喪家犬。
喪家犬的話,溫飽後就可以躲進洞裏打呼嚕,不會有人上去強行撸毛、扯尾巴,可她呢,本本分分地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卻總是莫名被招惹。
長公子雖然賞心悅目,可她更希望能站在稍微平等點的地位,跟他說說話、喝喝茶,欣賞同一片風景,而不是像個寵物般,被他撫摸、挑逗……
她正感嘆着,與她家隔了一條巷子的老阿婆出現在門口,手裏提着兩條鯉魚,說是兒子去河邊撈的,今天意外漲潮收獲頗多,便拿來兩條給他們嘗嘗,算是對先前山楂茶的答謝。
秀荷連忙接來,楚萸起身,剛想對阿婆說聲謝謝,阿婆卻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壓低聲音,表情有些嚴肅:
“公主,我隔壁那家的兒子在廷尉府謀差事,他說最近鹹陽城內要開始征收什麽‘居住稅’,似乎和你們有點關系,你趕緊準備準備吧,數額好像還不少咧……”
楚萸宛如遭了一道晴天霹靂,向後退了半步。
征稅?
她知道古代有賦稅一說,農民也好商販也罷,都需要定期向朝廷繳稅,只是沒想到,像自己這種身份尴尬的人,有朝一日竟也會被納入稅收範圍。
總感覺被針對了呢——
“為……什麽突然開始征稅了?”她腦子嗡嗡的,心裏焦急盤算着,上次從渭陽君那裏淘來的幾個子兒,夠不夠應急的。
“聽說是王上嫌居住在鹹陽內的外客太多,有了驅逐之意。”老阿婆年紀雖大,但耳聰目明,出去買一趟菜的工夫,就能收獲一籮筐八卦。
“怎、怎麽會呢,大王不是一貫廣納賢才,不分國界嗎?”楚萸不解地看着阿婆皺紋縱橫的臉,“甚至還曾打開城門,歡迎韓趙魏等國的耕民入秦,并免一年的徭役——”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心裏驀地湧上一陣羞恥。
原來如此。
秦王此舉,旨在驅逐在秦國白吃白喝、沒啥用途的異國廢人,他想留的,只有那些有才學或者能以勞動為大秦添磚加瓦的外客。
像楚萸這種累贅,要麽繳稅,要麽走人。
這個猜測在當天下午就被驗證了。
廷尉府的官員按照名單上門收稅,楚萸忍着慌亂詢問收稅的緣由,答案正如她所想。
更令她五雷轟頂的是,她不僅需要交現在的,還要補上前兩年的,加起來一共300石!
在秦國,50石粟米就可以滿足五口之家一年的口糧,縣長等普通官員一年的俸祿才150石。
300石,這是要她的命呢——
秀荷急得都哭了,鄭冀和田青這會兒不在家,楚萸使勁掐掌心,竭力讓自己保持鎮靜。
“如果……如果我們交不上,怎麽辦?”她咬着嘴唇,顫聲問道。
“交不上的話,要麽馬上走人,要麽去服苦役。”方額頭的官員就事論事地答,“女人舂米,男人修渠。”
聽見這個,秀荷徹底崩潰了,嗚嗚地抽泣了起來,楚萸看着心疼,連忙追問道:“我們現在交不上,可否……容我幾天時間?我想辦法籌錢。”
方額頭掃了眼手中的絹帛:“最長七天,若是七天後還無法補上,就不要怪我們無情了,公主。”
“多、多謝。”楚萸擡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稍稍松了口氣。
雖然根本不知道如何弄到錢,但起碼有七天時間可以緩沖,她努力讓自己樂觀起來。
“我先與你核對下信息。”方額頭展開書帛,念出楚萸的姓名、年紀、身份以及入秦時間,楚萸一一點頭,最後在生辰那兒卡殼了,轉頭看向眼眶紅紅的秀荷。
“是,我家公主是六月十一的生辰。”秀荷抽抽搭搭道。
把官員送出門後,楚萸重重靠在門板上,只覺得天旋地轉。
她忽然想起了昨夜長公子的提議,他也許并非故意揶揄,他可能早就知道這項政策了……
難道自己真的要哭唧唧地去求他嗎?
求他收自己做奴婢,斟茶倒水、添柴煮飯……
可除此之外,她想不到第二種解決方案。
田青那裏是有一袋子錢,可遠不夠300石,再說那是人家的錢,人家有大秦的居住證,早不算是外客了,完全可以收拾細軟走人,他能留下,已算仁義。
再管渭陽君要?
想都別想,姑且不說她不是那種得寸進尺的人,300石就算對于他老人家,也不是毛毛雨,說給就給,她都吸了這麽久的血了,還有何顏面朝人家伸手呢?
何況,他很大概率也不會借錢給她。
果然是暴秦。
她在心裏憤憤不平地罵道,很想嚎上一嗓子,但為了項上人頭,還是含恨忍住了。
要不,她也去賣草鞋吧,順便結識兩位天生帶挂的兄弟,一起推翻這萬惡的世道。
這種事有點兒難,除非那兩個兄弟一個叫劉邦,一個叫項羽……
“怎麽辦呀,公主,我們上哪兒去弄錢啊?”秀荷跑過來抱住她的胳膊,眼淚已經哭幹了,敷了淡粉的臉蛋上淚痕斑駁。
饒是她,也知道現在他們只有兩條路,要麽交錢,要麽去服苦役。
離開秦國是根本不可能的,她和公主兩個花容月貌的弱女子,一旦離開相對安穩的城鎮,會遭遇什麽不言而喻。
鄭冀的小身板根本沒法保護她們,不,十個鄭冀也是沒用的,她倒無所謂,大不了一死了之,可公主呢,她怎麽忍心讓她也遭受屈辱呢?
但若是去舂米,她們也很難堅持。自己雖然一出生就是丫鬟,卻根本沒幹過粗活,公主就更別提了,嬌嬌弱弱的,不可能受得了那種苦。
而且三百石,她們這輩子大概都服不完——
“你先別哭了,秀荷。”楚萸揉揉她的腦袋,像安慰小貓那樣輕聲說,“容我想想。”
她紅通通的眼睛激起了她的保護欲,作為一家之主,平時心安理得享受大家的照顧,這時就必須承擔起相應的責任。
她讓秀荷幫忙煮碗茶,并非她想喝茶,只是給她找點事做,讓她多少冷靜一下。
秀荷哭喪着臉去了,楚萸回到屋裏,慢慢關上門,眼淚終于撲簌簌滾落眼眶,沿着下巴滑入衣襟。
空無一人的氛圍撕去了她僞裝起來的堅強,她用手指揉去淚水,撲倒在床上,覺得剛剛所有勉強振作起來的樂觀都是徒勞的,她根本就無路可走。
除非——
可就算去給他當牛做馬,也賺不了三百石啊,這世上哪有那麽賺錢的奴隸?
而且,一旦她去了,那他們之間的地位,便拉得更遠了。
主人與奴仆。
之前好歹有個前未婚妻的虛名,以及楚國公主的頭銜,讓她不至于太狼狽,甚至還膽敢肖想點兒有的沒的……
可現在卻——
好難受。
也好屈辱。
她把臉埋進臂彎裏,第一次感到這麽無助。
章臺宮內,秦王在趙高的服侍下,飲下一碗腥味很重的補藥。
這劑補藥目前尚沒有展現任何效果,但秦王還是每隔兩天就喝一碗,已經養成了習慣。
他堅信水滴石穿,良藥的效果也許是慢慢滲透的,他不能太急躁。
他現在正值壯年,精力充沛,渾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勁兒,并未有任何迫切的需求,權當是未雨綢缪了。
服藥後,又吃了些水果,而後繼續批閱奏章。
攻魏的方案經過多次更改,今日已敲定,他心情大好,連帶着趙高也松了口氣,不用時刻提心吊膽地服侍了。
一刻鐘後,太史令入殿觐見。秦王停下手中刀筆,聽他彙報。
太史令負責觀測天象、占星蔔算、預測國運,是個相當受重視的官職。
彙報內容很令秦王滿意,雖然他對攻魏的結果并不存疑,但能得到上天的庇佑,也是極好的。
完成彙報的太史令,跟屏風旁的趙高對視一眼後,清了清嗓子又道:“王上,臣昨夜觀星象,還有一發現,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
“諾。”
太史令垂頭拱手,以極其繁複拗口的詞句堆砌出一長串說辭。
主旨意思是,北方有一出生于六月十一、年方十六的女子,會給大秦帶來鴻運,若是此女誕下擁有秦王血脈的孩子,那大秦必将千秋萬代,國祚綿長。
趙高滿意地揚起唇角,心想自己那二十兩黃金沒白送。
他知道王上一貫迷信,而那位胡人姑娘正好滿足以上條件,他不求王上現在有何動作,只求他先聽個耳熟,等時候到了他再吹吹風,将阿依古麗推到他眼前,這樣便不會顯得太特意。
然而,出乎他預料的是,秦王聞言竟沒有表露出任何感興趣的樣子,反而将身體慵懶地向後一靠,狹長的鳳眸緩緩挑起,烏黑冷沉的目光掃向太史令。
“你倒是挺盡職。”他似笑非笑道,低沉的嗓音猶如豺狼撲食前,喉嚨裏滾過的悶吼。
短短的一句揶揄落地,太史令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頭皮,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拜以大禮。
“王上,臣口多失言,請王上責罰。”
侍奉在側的趙高也登時冷汗涔涔,他只顧着迎合秦王的喜好,差點忘了,他骨子裏是多麽狡詐、多疑——
先前,無論多複雜的形勢,他都能一眼看穿,并立刻謀劃出最佳解決方案,沒有什麽是能糊弄得了他的,即便是六國最能言善辯的合縱高手,也盡在他股掌之中。
他們不該提起孩子這事——有些操之過急了。
但也并非無法彌補。
以後若是阿依古麗被選入王宮,只要不再用這個生日便是了。王上不止多疑,記性還好得出奇,他得讓她為自己再拟一個出生日期,免得日後生亂,導致功虧一篑,再把他也給搭進去。
“你,先退下吧。”秦王忽然放緩了語氣,命令道。
然而,空氣卻因為他這一張一弛,顯得越發緊繃壓抑了。
太史令連忙起身,雙手交疊、弓着身子一直退到幔帳後,才敢直起腰,轉身離去。
跨出殿門,他後背已經濕透,并發誓下次絕對不多管閑事。
回家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趙高送的二十兩黃金退回去,管他收不收,反正他是不會留了。
“王上,下臣再命人給您煮些茶水吧。”做賊心虛的趙高,半是試探半是關切地問道。
王上面前的茶盞裏,确實空了大半。
秦王不甚在意地揮了下手中的竹簡,趙高心中大喜,看來沒懷疑到自己頭上,連忙退到屏風後,親自去後殿吩咐煮茶。
他前腳剛走,蒙恬就來了。
“王上,楚國的柚子到貨了。”他拱手道。
雖然正值戰時,六國之間的貿易往來卻一直都在進行,畢竟這是貨幣流通的基本方式,只有錢幣流通了,各國才能維持運作,甚至是籌備軍資。
柚子、柑橘等,都盛産于楚地,珍貴得很,一車之數抵得過黃金百兩,只有王族才能在應季的時候偶爾享用,賞賜一顆柚子,比昂貴的錦緞更令人倍感榮幸。
所以到底如何發放,蒙恬需要由秦王親自決斷。
秦王修長的手指在長案上叩了幾叩,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怎麽分,無非是後宮裏的女人、驷車庶長(宗室族長),還有額外需要展示寵幸的近臣。
他分門別類吩咐下去,末了,狀似漫不經心地加了一句:“扶蘇愛吃酸的,給他也送去些。”
“諾。”
蒙恬再度拱手,作勢欲退,秦王這時倏地擡起頭,以一種令人戰栗,甚至是扭曲的口氣冷笑道:“給她也帶一個吧,她不是想家麽,讓她吃個夠。”
蒙恬微愣,并沒有被秦王周身猛然釋放出的低氣壓所震懾,就事論事地道:“回王上,怕是不夠分。”
秦王冷哼一聲,自下而上睨了他一眼,自然是明白他不想去辦這個難辦的差事。
蒙恬也知道自己怕是非去不可,不過,他還是想為那人争取一下:“她應該……不會吃的,王上。”
這話仿佛戳到了秦王政的肺管子,他極度不悅地合上竹簡,冷眉一挑,語聲冷酷,甚至還帶了幾分孩子氣:
“她若不吃,蒙恬,你就讓人塞進她嘴裏,一瓣一瓣地塞,她若是敢抗命,你即刻告知寡人!”
蒙恬遲疑片刻,神色莫辨地“諾”了一聲,轉身退去。
他離開後,秦王情緒很懷地摔打開一卷奏章,映入眼簾的,是廷尉李斯如峰巒般嵯峨磅礴的字體。
他的壞情緒很快一掃而光,滿腦子轉的都是統一字體這件事,他忽然心生一計,提筆在李斯的報告中加以備注。
趙高早已取了新茶回來,見王上奮筆疾書,便立在一旁等候。
他雖頗有心機,為人伶俐,卻對政治、軍事方面的事情一竅不通,每到這時,他都會靜悄悄地将自己站成一根樹樁,等王上停筆休歇的時候,根據具體情況上前服侍。
兩人已經形成了完美咬合的主仆關系,秦王愛喝的茶的溫度,愛吃的食物,什麽時候冷了,什麽時候熱了,什麽時候該換熏香了,他都能無聲感知到,并悄然地麻利地做出調整,為秦王清掃出一片适合工作的氛圍。
至少在這方面,他是相當盡職的,亦是無可替代的。
【作者有話說】
劉邦:還沒娶上媳婦,愁,勿擾。
項羽:還在喝奶,勿擾。
感謝在2024-01-05 20:32:14~2024-01-07 22:06: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微雨初下25瓶;Pariii 10瓶;小妖精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