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錯認
錯認
“阿翁,今日可有白菜賣——”
秋華渲染萬物醉,枝頭銷金泛人間。
汴京內城植栽的李樹已泛黃,懷慶坊中的絢爛顏色更是蔓延至路的盡頭。
風吹樹動,一座高大的門掩在繁茂的枝丫下。
沿着朱門富戶叫賣的老翁,循聲望見金粉匾額上隐約露出“太史宅”三字,他道:“是你啊。有的,白菜有的。不知丫頭想要上幾顆?”
門後那青衣素簪的女郎得到應答,從門內輕快走出,繡在裙角的燕子随風飛起又落下。
太史筝來到老翁面前眯眼笑道:“麻煩阿翁,一顆足矣。宅中人少吃不了那麽多,若是放壞也可惜。”
“得嘞。”
如此高門大戶,只購一顆白菜未免寒酸。
可老翁卻習以為常般替太史筝挑選好白菜,朝她懷中遞去,“唉丫頭,今日正巧還剩些退毛雞鴨和蛤蜊,你看看是否一并要去?你若要去。我便給你多裝上些。這多出來的,你也好和你爹改善改善夥食。想來主家應是不會察覺。瞧你這樣清瘦,該好好補補才是。”
改善?夥食…
阿翁在說什麽話?
太史筝茫然望向老翁。
幾忽之後,她才想起一旬前自己見老翁受傷時,好心贈了他一瓶爹爹的金瘡藥。
經此熟絡,老翁與筝閑聊随口問及令尊現下是何勾當,太史筝如是說無事在宅中燒飯。
老翁便以為她是這“摳門”富戶的家生子。
可事實上,這太史宅中冷清,一是因為太史家确實人丁稀少,二則是因為老國舅年少從軍,養成了凡事親力親為的習慣。
前些年猛地解甲歸田,實在無福消受養尊處優的生活。索性遣散了官家賞賜的一衆使人,盡餘剩些日常維護院落灑掃的女使,跟閨女二人過起了自給自足的清淨日子。
而說起太史筝呢?
卻是自小喪母,一直由順和皇後撫養照顧。
所以太史筝在十歲之前,過得都是與公主皇嗣無二的生活。
直到七年前皇後仙逝,老國舅致仕歸京。筝才被老國舅接回身邊撫養,可雖說如今日子難抵從前,她卻從未有怨,太史筝覺得只要能和家人常親常伴,無論怎樣都是歡喜。
只是有時,望着這宅門空蕩,實在是太過無聊罷了……
“阿翁,你誤會了。我和我爹其實不是——”太史筝抱着顆比自己臉還大的白菜,搖頭解釋。
老翁卻被街外兩輛形态各色的小輿吸引,沒去聽她言語。
小輿就這麽由遠及近,直到弄得滿地灰煙才在宅前的步道邊停下。
太史筝不解看向來人,但瞧最前頭那輛小輿上的人未落地,随行的仆役便開始大聲呵道:“讓開,讓開。我家主人下辇,閑雜人等速速退避。”
老翁常做富貴人家生意,瞧見如此場面也沒慌亂,挑起扁擔轉頭沖太史筝說道:“主家來客了。你且忙去,省得挨罵。白菜的賬待我明日來時,再一并算罷。莫慌,莫慌。”
“阿翁,阿翁——不是那個,我還沒…”
“沒說完呢……”
話音未落,老翁識相遠走,太史筝忙三兩步擡腳也并未追上。
她有些喪氣。
這時間太史筝身後小輿紛紛落地,不知是否是從外城城西伯爵府到內城城東太史宅的路太過漫長,前頭小輿出來的張媒人(二房)一下地就靠在邊上捂着胸口悶而不語。
待到後頭跟着的錢媒人(大房)上前,才總算有人開了口:“小丫頭,麻煩敢問你可是這家女使?”
女使?
緣何都是這般!真煩!
太史筝回過神剛想解答,張媒人那邊像是順過氣般壓去錢媒人的勢頭盛氣道:“敢問?你跟她廢什麽話?你方才沒聽到那勘宅跟她說什麽主家?”
“喂小丫頭,你速去幫我禀告,就說長樂坊媒人張氏特替平康伯爵崔氏說親。”
張氏扒高踩低的姿态,惹得錢氏不悅。
可她沒理會,轉眸自顧自掏出拜帖朝太史筝遞去,“小丫頭,既然你是這家女使,那便勞煩你将拜帖送去給主家,就說如意齋錢氏媒人前來拜訪。冒昧打擾,望能見上一面。”
“說親?”太史筝瞧着失禮的張氏,沒去太過計較。她只随手接下錢氏的拜帖問道:“這位媒人婆說的是伯爵府的親,那敢問您說的是哪家的親事?”
問及此處,錢媒人有些尴尬,“在下說的…也是伯爵府的親。”
太史筝驚訝不已。
她是何意?說的都是伯爵府的親?難不成自己的魅力竟已經大到被伯爵府郎君競相争搶的地步?沒想到自己足不出戶,也能有這樣的名氣!
那可真是聖人和娘在天有靈。
“小丫頭?”瞧着太史筝愣而無言,錢氏輕聲提醒。
張氏卻對錢氏的謙卑嗤之以鼻。
太史筝回眸看了張氏一眼,轉身握着錢氏給的拜帖幾步走去門前道:“不必通傳,二位随我來吧。”
誰料,張氏竟嘲弄起太史筝來,“不經事的小女使。這裏可是太史宅,你還想當家做主不成?快去通傳,莫要誤了伯爵府的喜事。”
話音落去,不滿張氏的錢氏,竟也跟着附和,“是也。小丫頭,你還是快些去吧。”
太史筝止步若有所思。
此番若非她的好教養,定會與那張氏鬧得不可開交。可太史筝雖不吵鬧,卻斷不會輕易咽下這口氣。随後擡腳跨進家門,太史筝只抛下一句:“那二位且等着吧。”便閉門歸去。
門外人至此也不再言語,靜候佳音了。
可太史筝卻并未走遠,她快步走出門廊,撫裙坐在了臺階中間。
待到将白菜擱下,太史筝随手從懷中掏出用油紙包的棗圈核桃仁竟悠然品味起來。
一字,兩字,三四字。
字字得閑。
縱使錢、張二人再怎麽火上眉梢,卻也尋不到一個能相問的人。可說來也不能怪太史筝不給她們臉面。這些苦頭該她們吃得。
“怎麽在這兒?叫我好找。”
彼時,庭院前,太史筝身邊唯一的女使浮元子自內院而來舉目相望。
太史筝擡眼同她示意噤聲。
浮元子見狀按着主家的吩咐小心上前輕問:“小娘子,主君讓我問你白菜買到了嗎?”
太史筝無言拍了拍身邊的白菜。
浮元子點點頭,蹲在她面前繼續壓低聲音不解道:“既然買到了,小娘子呆在這兒作甚?還不讓出聲,怪吓人的。難不成…遭賊了!賊在哪?在哪?你等等,我去叫主君……”
浮元子蹑着手腳剛欲轉身,就被太史筝一把拽住。她詫異回眸,半蹲撅腚的姿态着實滑稽。
太史筝卻在此時緩緩遞出手中的油紙,眯眼笑起。
“謝謝,小娘子。”
浮元子的戒備心,最終在香噴噴的棗圈面前被擊個粉碎。
她又蹲了回來。
幾口下腹,太史筝團起褶皺的空油紙沖浮元子說:“吃好了?”
浮元子搓搓手掌。太史筝瞧着時辰正好,擡手指了指門外,“那去把門外的請進來吧,你什麽也不必說,就只讓人進門便好。”
浮元子懵懵懂懂向門跟走去,“門外的?”
可才将宅門開出一個縫,她便慌忙将門合上驚恐道:“什麽情況?門外怎麽這麽多人?”
“都是來說親的。”太史筝淡然作答。
浮元子傻傻地問:“說親?給誰說親?”
太史筝冁然一笑,“自然…是來給圓子來說親的。”
“可別,小娘子別打趣我,圓子這就去将人請進來。”浮元子迷糊過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太史筝沒再多說,只笑着目送。
而後,浮元子将人一路引進宅門,錢、張二人停在門內擡眼便看見太史筝站在院中的空地上,含笑同她們問候:“二位,咱們又見面了。主君有請,抱歉讓二位久等。”
太史筝語畢颔首致歉。
張氏依舊仗着給漢王府說過親的威風,不予理睬。錢氏則有來有往禮貌應了聲:“勞煩你了。”
“小丫頭。”
只是當這聲小丫頭剛落地,人群中竟忽冒出個義憤的聲音,“慢着,這人還真是大膽!小丫頭?你叫誰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