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恨晚

恨晚

彼時天光乍現,霧散雲開。

太史筝出言挑逗。

崔植筠錯愕回眸,瞧見眼前人沖他抛了個媚眼,便于心下大呼:好不正經,果真是個輕浮浪蕩人!

為了斷去眼前人那浮誇的念想,崔植筠拱手與筝隔開距離,鄭重說道:“娘子莫要玩笑,某德薄能鮮,哪裏有資格評說娘子,且不說某已有親事在身,就算沒有,娘子也應找個比某更好的郎君。”

這話說得體面,叫太史筝滿意。可她卻并未有放過他的意味。

“哦?郎君已經定親了?那還真是可惜。只是不知,是怎樣的人家能有幸與郎君結親?”筝說着負手上前一步。

崔植筠被她逼得退去一分,“皆是父母命,媒妁言。某自是從命罷了。但家中定為某盡心挑選,應是個正經的人家。”

什麽意思?

這家夥暗諷我不正經?

“啊,是這樣啊——”太史筝皺起眉頭,連連上前,崔植筠靠着走廊的柱子退無可退。

筝就這麽氣鼓鼓地望着他,一言不發。

她倒要看看眼前人會不會露出暗藏在衣冠下的爪牙。可崔植筠是正人君子,豈會對她表現出的無禮,動粗辱罵?

只瞧二人僵持片刻,

崔植筠依舊神情淡然,不為所動。

筝這才假裝伸手撣了撣他肩上風塵,眯眼笑道:“那既然如此,就祝你們早生貴子,百年好合吧。”

筝放過了他。

也決定嫁給了他。

不明所以的崔植筠卻在廊下長舒了一口氣,連忙送客道:“多謝娘子恭賀,時間不多,這邊請離吧。”

太史筝點頭不再刁難,同他來到座窄窄的小門邊。

待到小門輕開,倆人一個站在門裏,一個站在門外。一個念着他的好,一個數着她的壞。

二人當是作別,太史筝卻在此時對崔植筠說:“郎君猜猜,咱們還能再見嗎?”

這人又在發什麽癫?

崔植筠聞言如快刀斬亂麻般将背簍套過筝的頭,轉身恭敬道出一句:“雨天路滑,娘子慢走。”便關上了門。餘剩下太史筝挎着背簍,一個人懵圈。

門內,崔植筠甚怕太史筝陰魂不散,順手拿起門邊的掃把抵住門框後,才放心離開。

崔植筠走了,

太史筝在痛罵兩句後奔向了阿婆。

“小娘子,怎麽這般模樣?”

阿婆見她這副模樣趕忙幫她取下了背簍,筝卻抖抖衣上塵土笑了笑,“嗐,許是郎君怕我背不動這背簍,便幫我挎在了身上。”

“如此豈不弄髒了小娘子這麽好的衣裳。”阿婆瞧着有些抱歉。

筝搖搖頭,“不打緊,就是一身衣裳。”

阿婆聽了這話打消幾分顧忌,接着将綠油傘與那白菜遞去,便随口問了聲:“小娘子,老身一直想問,你與那買菜的官爺是不是認識?”

太史筝聞言接過阿婆遞來的東西,回眸望向太學高高的門,想也沒想便答了句:“他啊,是我素未謀面的夫君。”

-

巳初剛過,早朝剛罷。

大內卻生事端。

“混賬,朕不是吩咐過你們,凡是遞去太史家提親的帖子,全都得由朕親自過目!比朕高的不行,比朕有才學的不行,比朕俊的更不行!怎麽內相家那才貌雙全崔二郎的帖子,就能在朕不知情的情況下遞過去?如此可好,這才一日的時間,太史家就與崔家結了親。看朕不治你們個違抗聖命的罪過——”

官家大怒,禦前侍奉的人惶恐跪了一地,直呼饒命。但瞧着這一個個都似有苦難言,卻始終不肯解釋是何緣故。

可不言,怎平君怒?不平君怒,都得玩完!

“饒命?饒命!你們除了饒命,還會不會說些別的話?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一個個真是吃幹飯的,全當朕的話是耳旁風。”齊鯉元拾起案上的物件,朝着殿中人扔了又扔,如何都不夠解氣。

直到,那禦貢的硯臺從他手中飛出半米高,又從來人眉邊擦過落下,他才終于消停。

“呀,淑儀娘子——”

天子身邊的都知于而驚恐萬狀。

司寇珏卻立在跪着的衆人身後目光凜冽,絲毫不去在意眉間擦出的血。

她就這麽望着齊鯉元一言不發。齊鯉元瞧見她,就像老鼠見了貓,之前的盛氣皆如雲煙消散。

少年終究是少年,

他還沒能磨練出天子的威嚴。

“都退了吧。”司寇珏輕聲令下。衆人顧忌着她那代掌鳳印的身份,在遲疑後退散。

如此,殿中便只剩下了她與少年兩個人。

司寇珏無言拾起地上的硯臺,來到齊鯉元身邊輕輕擱下。她的舉手擡足,皆是優雅,可卻冷靜地讓人害怕。

“不遷怒,不貳過,是君子修身需要學會的一課。若能平心靜氣,很多問題才能想得透徹。官家,妾身問你,方才跪地的那些人全在禦前供奉,是為官家的近臣。他們本該聽命于官家,除官家之外,再無旁聽。可他們卻支支吾吾,不敢言語。官家自己思量能做到這般的,宮中可有其他?”

“又是寶慈殿,太後到底要做到哪步她才滿意?”司寇珏道破天機,齊鯉元不由洩了氣。

褚家就像個無底的深淵,将欲望無限放大。

當年若非太史筝的姑母,德贊六宮的順和皇後太史蓉,因病身故。何能叫這霸道宮婢趁機越位,當了續弦?哪知她如今做了太後還不夠,竟還打算叫自己的女侄做皇後,好維持他家那一人得道的榮耀。

可雖說褚氏如今步步相逼,齊鯉元卻不想放棄。

從前何事都能讓步,唯獨娶筝為妻這件事他必奮争到底。只瞧他擡手撥開狼藉,執筆就要下出旨意。

“官家要做什麽?”司寇珏生了疑。

齊鯉元意氣道:“太後甚至都等不到拟定選後名單那日。既然是她将事做絕,那朕現在就下旨讓筝進宮,朕要讓筝做皇後。”

帝王怎能如此任性?司寇珏聞言奪了他的筆,收回了方才的好聲好氣。

“胡鬧——”

“暫不說官家将選後之事視為兒戲,就說這門親事若非筝自己願意,豈能輕易落定?官家認識筝這麽多年,難道不了解她的脾氣秉性?若筝真的與官家有意,就算前面是刀山她也敢陪。若無意,官家就算困住她,她也會反抗到底。”

“既然如今筝已經做了選擇,官家你就別再兒戲。”

司寇珏說這些話不僅僅是對天子勸導約束,她更多的還是想維護筝的心意。

太史家出兩代賢後自然是好,可司寇珏并不願看到筝走上自己與太史聖人走過的老路。

可那十五歲的少年垂眸坐在殿上,想要的不過一個心愛的姑娘。為何這般難如願?

司寇珏的意思,齊鯉元聽得明白。但他卻在裝糊塗,“把筆還我。”

齊鯉元伸了手。

司寇珏還是不曾讓步,她告訴齊鯉元:“筝不屬于這裏。”卻就此惹怒了座上天子。

齊鯉元第一次沖她說了很重的話,“嘉淑儀,你代掌鳳印很多年了,小娘娘說權力是會吞噬人的,嘗試過權利的滋味,就不會舍得輕易放手。你這麽做是真的為了筝嗎?還是說,你和她們一樣在為在自己開路——”

此話一出,司寇珏愣在原地,皺緊了眉頭。

齊鯉元這話說得沒有良心。與他一同長大的并不止是太史筝,還有她司寇珏。司寇珏若當真為了争權逐利,不會到今日還是個位居九嫔的淑儀,也斷不會放任齊鯉元在她面前不停提及別的女人。

是發怒,還是克己。

司寇珏想了很多遍,最終她想為自己硬氣一回。

但瞧手中狼毫打翻花幾上的熏爐,四散的墨點染濁金黃色的布。司寇珏頭一遭丢了風雅,棄了那該死的體統。

“開路?”司寇珏冷笑。

“這條路你真以為所有人都會趨之若鹜?齊鯉元,收起你那固執的偏見吧。我告訴你,我不稀罕,也不會留戀。若非身不由己,我只願過別樣的生活。”

指尖劃過天子的袖袍,司寇珏輕輕按住了齊鯉元的手臂。

她的話啊,還沒說完…

“但從現在起,我改主意了,既然她們想争,你亦不信。那我就陪你們玩玩。只是,誰也別再去打筝的主意,我會跟你們奉陪到底。”

天子該為天下之主,怎會被嫔禦恫吓?

可天子年少登基。能臣輔外,司寇珏仗的是前朝。太後安內,褚氏借勢在宮牆。

齊鯉元甚比她們還由不得自己。

司寇珏起了身,松了手。她看天子猶豫未決,便在離開前最後沉聲道:“官家,你該長大了。你該明白,當你坐上那個位置起,割愛二字,就将伴随你一生。你有你的使命,這個天下比筝更需要你。就當是為了筝的安穩與幸福,做個好皇帝。”

“妾身,言盡于此。告辭了。”

司寇珏饒有氣勢地跨過殿門,齊鯉元擡頭望她。當那道背影模糊在四四方方的門外。

他才恍然說了句:“抱歉。”

彼時,司寇珏停在福寧殿的殿陛,望去偏向正午的光,血凝固在額頭上,她道:“金典簿,挑兩只金簪送去披芳閣。告訴褚昭媛,感謝她給筝選了個不錯的兒郎。接下來,就剩我倆的新仇舊怨了。”

“娘子,怎知是她給……”金典簿惑然。

司寇珏卻只意味深長笑看了她一眼,便陷入沉默,往摘玉閣的方向走去。

這宮闱,總藏着太多不可言說。

可至少,對于太史筝,司寇珏還保留着一份本心。

-

宮外,筝回家已是午時。

她抱着白菜,拎着綠油傘,揣着糖霜蜂兒高高興興跨進門,卻見前廳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紅漆木箱與擔子酒壇。

這場面隆重的吓人。

太史筝就這麽小心翼翼繞過禮箱,剛想往後院溜,就見浮元子急急忙忙從廳後跑來。二人迎面碰個正着,筝便停下腳步,笑着去掏懷中的糖霜蜂兒。哪知,卻被浮元子一把按下。

太史筝一頭霧水,打算開口相問。

浮元子竟又迅速搶過她手中的菜與傘,比了個噓的手勢。

但瞧浮元子這怪異勁,任誰看了不起疑?

太史筝實在忍不住,便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言語:“圓子,什麽情況?家裏真進賊了?這打包的,該不會都是咱家的寶貝吧?爹呢?爹幹嘛去了!爹不會已經……”

筝越說越離譜。

浮元子趕忙丢了油傘,伸手捂上她的那張破嘴,接着又朝廳後的方向揚了揚頭。

什麽意思?

難不成,還真有事!

太史筝被她吓得大氣不敢出一口,轉頭挪了挪步子就要往外走。

可就在此時,後院卻傳來一陣唐突的笑,只聽笑聲後是那人滿口奉承地說:“哎呦呦,我們親家公的宅子,當真闊氣。出了門熱熱鬧鬧,回了家靜靜悄悄。敞敞亮亮的前廳,方方正正的中堂。不愧是先帝欽賜的宅院,便也只有像親家公這樣的将才,才能鎮得住這樣的宅子。好,可真是好。不像我們家,亂哄哄擠在一起,就好似在耍猴鬧笑——”

太史筝聞聲詫異回眸,這……

是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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