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暮色四合,我獨自坐在酒店餐廳裏,從前菜點到甜品,順帶還開了瓶紅酒。結賬時,服務員問我:“先生,一共九百六十元,刷卡還是現金?”

“記在我的房間號上吧。”我把房卡遞過去,服務員雙手接過,做過記錄。等到我明早交房,這些賬單都會統一刷到池易暄的信用卡上。

今晚宰了我哥一頓快四位數的晚飯,我的心情終于好了一點。

日長夜短的季節,吃過晚飯,白晝依舊。我躺在池易暄給我定的大床房裏,手機玩到快沒有電,眼睛都感到脹痛。

我媽還在問我,面試怎麽樣。

我說:人家是大公司,流程複雜,沒有這麽快出結果。

今早她送我到機場,臨走之前和我說:找不到工作也沒關系,先回家相親結婚也挺好!

她本意是讓我壓力不要太大,我本來壓力也确實不大,可聽完她這番話,我的壓力蹭蹭漲到臨界點。找工作的心願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要強烈。

主流面試程序有一輪二輪三輪,而我時間金錢有限,需要盡早開始工作,否則等到錢包空癟,就得打道回府結婚生子。

只能找非主流的工作,于是将目标鎖定在娛樂場所上。評分軟件裏搜羅一番後,找到一家名為CICI俱樂部的夜店,将它作為了今晚的目标。

夜裏快九點,我從酒店出發,坐了約莫四十分鐘的出租車,終于在九點半到達目的地。

CICI俱樂部設立于繁華商區的西北方向——整個西北商區都是娛樂城,KTV、酒館應有盡有,霓虹燈牌與樓宇交相輝映。CICI和周圍招牌閃爍的酒吧、夜店不太一樣,樓體上沒有懸挂任何LOGO燈牌,像塊被放在商街上的黑色積木。

走的是神秘高貴風,看一眼就知道:都是營銷手段。

我跟着大家一起排隊、入場。十點半,夜生活的帷幕還未完全拉起,舞池兩旁的卡座只坐滿了三分之二。我環顧一圈,找到了酒吧吧臺的位置。剛坐下沒多久,酒保就過來問我喝什麽。

我在酒水單上掃視一圈,說:“你這兒沒我想喝的。”

“您需要什麽,我可以試着做。”

我一只手撐着下巴作沉思狀,片刻後,從口袋裏摸出兩百塊錢,塞進他手心。

“今天心情好,想做點合我自己口味的。”我指了指他手邊的銀色雪克壺,“能讓我試試嗎?”

酒保面露糾結,看了看手裏的錢,又看了看我。

于是又往他手裏塞了一百。

“做完了你也嘗嘗?你是專業的,我還想讓你給我點評點評。”

酒保環顧四周,終于點頭,迅速将錢收進了口袋。

酒瓶在我面前一字排開,琳琅滿目。周圍的客人頻頻側目。我挑了六種基酒倒入雪克壺,盡量表現得專業。酒搖勻後,拿過酒杯,放入冰塊,手腕翻轉——

酒液填滿冰塊間的縫隙,藍色的金酒浸過透明的冰塊,整杯雞尾酒透露出藍寶石的光彩。

“我請客。”我先将第一杯酒遞給離我最近的男客人,他笑着說“謝謝”,嘗過一口後微微瞪大雙眼,“不錯哎!”

不遠處兩名年輕的女孩走上前來,也想嘗嘗。我挪走酒杯,“別,快四十度了。”

她們臉上露出了點失望的神情。我拿過兩個新杯子,只倒了四分之一的酒液,兌滿雪碧後,再推回她們跟前。

“這樣好點。”

她們淺淺抿了一口,繼而相視一笑,紅色指甲貼在透明杯沿,輕輕敲打。兩人打量着我,過了一會兒就問我要不要加聯系方式,說她們下周有朋友要開生日派對。

生日會上的工作只是一次性的,我興趣不大。女孩笑了,“是想要叫你過來一起玩。”

“我就在這裏工作,有空就來CICI找我玩吧。”

還沒入職,我就已經想着給CICI俱樂部拉生意了,試問哪位打工人有我這樣的打工魂?

女孩們似笑非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挽着胳膊去了舞池。

我轉頭将最後一杯調好的雞尾酒遞到酒保手邊,他卻不接。

“工作時間,不能喝酒。”

我發現他的臉色沒有剛才那般輕松,說話時語調也有些冷淡。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還是抛出了下一個問題:“你們老板在嗎?”

酒保放下手中一直在擦的酒杯,杯底碰到吧臺桌面,發出清脆的一聲。

“先生,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我好像意識到他為何緊張,可能是剛才那句“我在這裏工作”讓他産生了誤會。

“你別緊張。我只是想和老板随便聊聊。”

“老板很忙。”他說完拿起酒杯,轉身将它擺進酒櫃。

我踮起腳,上半身幾乎從吧臺上越過。

“兄弟,我是來加入你們的,不是要跟你競争。”

酒保沒聽見似的,依舊自顧自地擺放着他的杯子。

都說萬事開頭難,沒想到我還沒開頭,就碰到了路障。我坐回高腳凳上,手指敲了敲吧臺,然後在他面向我的時候,斜眼看向天花板角落的攝像頭。

“我在想,如果你們老板知道你背着他收了我三百塊錢,會怎麽樣?”

這句話像是徹底刺激到了他的神經,他拿起腰間的對講機低聲說了幾句,過了一會兒,幾名穿着黑衣、別着警棍的保安就朝我圍了過來。

居然是個軟硬不吃的家夥。我舉起雙手,後退兩步,看向身旁喝過我酒的客人們,“我只是請朋友們喝了杯酒而已,不知道是哪裏惹出了誤會?”

男人們在這時站出來幫我說話,保安不好對他們動手,兩波人在吧臺前僵持,喧鬧聲終于引來了老板。

老板模樣四十多歲,剃着寸頭,身穿一件黑色的飛行員夾克,牛仔褲上挂一根銀鏈。他雙手插着兜走到吧臺前,問酒保發生了什麽事。

酒保與他低聲交談幾句,說話間,老板的眼睛上上下下将我打量,我想酒保肯定告訴他,我是個來找麻煩的刺頭。

老板聽完,在我旁邊的高腳凳上坐下,客氣地揚了下嘴角,“有什麽我可以幫到你的地方?”

與此同時,他身後的酒保看起來更加緊張了,我想他肯定害怕我把給他錢的事說出去。

“我想找個工作。”我說,“我大學剛畢業,想賺錢。”

“想做酒保?”老板瞥了一眼我手邊的雪克壺。

“不是,推銷員。”

“推銷員?”老板一時沒有聽明白。

“——就是陪客人喝酒。”

大學時期,我和我的室友們偶爾湊個錢,定個普通的卡座,自娛自樂也能到天亮,我們經常能看到後方更昂貴、更舒适的高級卡座區,會有服務員帶來靓女俊男,供客人挑選。

誰能想到,以往我都是以顧客的身份來,今天卻是以求職者。

老板笑了,“為什麽?”

“來錢快。”我如實說道。

“那取決于你能賣出多少酒。”老板擺擺手,将保安打發走,似乎認為我沒有威脅性,“我們這兒不缺人。”

“不缺人的話,評分軟件上就不會有人說CICI喝酒不夠嗨吧?”

老板輕輕“哼”了一聲,八成沒想到我會做公司調研。

我将那杯沒人動過的雞尾酒推到他手邊,“嘗嘗?”

他瞥了一眼,沒接,漫不經心地問:

“一群人剛進場,有男有女,看起來彼此都不太熟悉,你要怎麽做?”

我想了想,說:“抓一樣。”

抓一樣,即所有人一起出剪刀石頭布,出拳後要抓住和你相同的人的手。抓錯的人,喝酒;落單的人,喝酒。既能活躍氣氛,又能喝酒,還能搞暧昧。

“熟絡起來了,需要開始賣酒了呢?”

“小姐牌、膽小鬼,最快的還是猜拳傳酒,一分鐘就能下去一杯……”

老板挑眉,“海王?”

“那不敢。”

“了解得挺深刻。”

“也就一點皮毛。”

老板笑了一聲,拿起手邊的雞尾酒喝了一口,剛要放下,又拿到鼻尖嗅了嗅,有些意外地問:“……怎麽弄的?”

“秘密。”

這是我從兄弟那兒偷來的絕招,沒想到今天會派上用場。現在他看向我的目光裏終于有了點審視的意味,像個在招聘會上打量來往應屆生的面試官。

老板朝酒保勾勾手指,低聲說了幾句。過了一會兒,酒保為我們拿來兩只骰盅。

“玩一局?”他清清嗓子。

“行。”

我和他一同拿起骰盅,都搖出了驚天動地的氣勢。我哥總說我藏不住心思。今天還是面試,我得謹慎,謹慎且淡定。

骰子搖完,我稍稍掀起骰盅,只露出一條縫,朝裏瞥了一眼。

得,數字有夠散的。但我盡量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先謹慎地喊:“2個4。”

他說:“3個6。”

我答:“4個4。”

他說:“5個5。”

對答間,我倆注視着彼此,都沒再看自己手裏的骰子。游戲的目标是猜我們共有的骰子數,現在他喊“5個5”,如果我們加起來共搖出了5個5或者更多(比如6個5),就算他贏。我知道我手裏既沒5,也沒賴子,他手裏一共就五個骰子,他敢喊5個5,這種情況我都默認是在裝逼,直接喊“開”。

骰盅移開,他有3個5,2個賴子。

這哪裏贏得了!這種運氣,約等于打鬥地主時,對家全是對子和王炸,我喊多少都是輸。好不容易要到了和老板見面的機會,沒想到卻輸在了運氣上,看來老天不想讓我找到工作。

老板臉上透露出一種新手會出現的笑容,看來他不常搖到這個結果。

“你輸了,不會是沒有技術吧?還想做我們這兒的工作,能行嗎?”

我将骰盅蓋上,盡可能輕松地笑了笑。

“技術不夠,酒量來湊。我沒什麽特長,就是能喝。”

卡座消費,最終都是客人買單。我喝、還是客人喝,對老板來說,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老板臉上的笑意更濃,他放下喝空的酒杯,食指在桌沿敲了敲,思索片刻後,轉頭看向我:

“什麽時候過來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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