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八月份,日光毒辣,在太陽底下走一會兒,皮膚便被烤得發燙,毛孔都被強制打開,給人一種體溫升上38度的錯覺。

而我已經在池易暄公司樓下等了快一個小時了。

盡管我和寫字樓的保安說:我哥在裏頭工作。可保安見我沒有工卡,怎麽都不放我進去。可能是看我穿着短袖和運動短褲,怎麽也不符合出入這棟高級寫字樓的成功人士的特征,他甚至不願讓我進大廳,只是一個勁地将我往門外趕。

我吃了個閉門羹,飛機上下來都沒有喝過一口水,此時口幹舌燥,只能去隔壁咖啡廳裏買了杯冰美式。

微信裏,我告訴池易暄我在寫字樓正門前的樹蔭下等他,他只回複我一句:還在開會。

也沒說什麽時間結束。

我不好臨時更換位置,怕他下樓以後找不到我,買完咖啡後,又拖着行李箱回到寫字樓前的樹蔭下站着。

保安雙手背後,腰間別着個黑色的警棍,我們隔着寫字樓一層的玻璃牆大眼瞪小眼,好像兩只想要把對方熬死的鷹。

好在一刻鐘後他就放棄,回到值班的桌子前坐下。

我也不再看他,依着身後的梧桐樹幹,左腳掌搭在右腳掌上。

冰美式裏,大半杯都是冰,可這天氣實在烤得人頭腦昏聩,我手背發燙,手心發涼,低頭一看,冰塊早已化了大半,沖淡濃縮咖啡的酸苦。

坐計程車來的路上,我好好打量了這座北方城市——鋼鐵森林,天橋高架,不過是複刻版的南方城市,我想不出來這裏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除了蟑螂小一些之外。

池易暄來北方闖蕩,是他做過的唯一一件違背繼父和媽媽意願的事,我們至今都想不明白為什麽。大三時他曾經答應家裏畢業後留下來工作,離家近一些,大四開學沒多久他就告訴我們他收到了全職Offer。我們都為他高興,媽媽還說要給他買輛車通勤。可誰想到,大學畢業那天,他穿着學士服,和同學老師合照完畢之後,才過來告訴我們他的決定。

他一直是很可靠的人,所以當他第一次告訴家裏自己拿到全職Offer時,繼父只問了他公司名稱,沒有要Offer過來看。

我不知道他是畢業前夕突然改變了想法,臨時再找了工作,還是說,他大四時拿到的Offer,根本就不是本地公司發出的。

手裏的冰美式見了底,只剩下融化掉棱角的冰塊。拇指粗的知了挂在樹幹上吱哇不停,鑽得人耳朵眼發癢。

隔着巨大的玻璃幕牆,池易暄姍姍來遲。

大廳裏沒有閑人,遠遠的,我看到他出了電梯,朝我的方向掃了一眼,明知我在樹下等了許久,他卻不緊不慢,确認我的方位後,才不慌不忙地朝我走來。

自動門向兩側推開,他擡腿,走下寫字樓前的階梯,一級、二級、三級、四級,然後他來到我面前站定,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我站直身體,将杯子裏最後一丁點冰水喝完,打開了話匣子。

“我上個月畢業了。”

“知道。”

“我把畢業照發朋友圈了,怎麽沒給我點贊?”

池易暄說完“知道”的瞬間,從西裝口袋裏摸出一盒香煙,用拇指推開煙盒蓋子,微微低頭,用嘴叼起一支,然後攏火,垂着眼吸了一口。

煙霧缭繞間,他淡淡地說:

“工作忙,沒看到。”

什麽都是工作忙。我大學畢業時,媽媽邀請他回家參加我的畢業旅行,當時池易暄說的也是:

忙。

媽媽有些失落,我安慰她說:他這是叛逆期來了——別人的叛逆期都是十五歲,他晚了十年!

媽媽聽了咯咯直笑,愁雲終于從她臉上消散。

我打量着池易暄身上的高定西裝,有關西裝的知識都是他教我的。他曾和我說:按照着裝禮儀,坐下時西裝的紐扣要解開,這樣西裝不會起皺,電視劇裏的律師們都是這麽做的。

不過池易暄不是律師,他去做了人人豔羨的投行精英。

投行人,潛在的金融詐騙犯。我哥長了一張可信度很高的臉,無論是做金融詐騙犯,還是愛情詐騙犯,似乎都不違和。

不然大學時期也不會把同校女孩迷得七昏八素,聽說那些女孩忙着為他帶早餐,不過都是在用熱臉貼冷屁股。他一邊微笑着接受早餐,轉頭就将它們送給室友。室友們吃了免費的早餐,不好在外面說他的壞話,因此他的形象永遠完美無瑕。

這些都是我收買他的室友時知道的。

當然,他面對我時永遠只有一張臉。

冷淡、疏遠,還有偶爾透露出的厭惡。

這個天氣,我穿着短褲短袖,都熱得心裏發慌,而他穿着西裝、襯衫,紐扣系到最上一顆,條紋真絲領帶系得完美又漂亮,額前竟然連一點薄汗都沒出。

他慢條斯理地抽着煙,白皙的手指間,升起朦胧的煙。眼神掠過我,投向我背後的方向。

“不熱嗎?”我開始沒話找話。

“不熱。”

冷淡的語調,比空調還他媽冷。

只怪我在找工作這件事上一點也不着急。別人去校招會上拿回了面試邀請,我卻拿到招生官的微信號,約好周末一起打球。

池岩打電話給他,讓他給我找份工作,池易暄幾番推辭,我當時就在旁邊,故意對着話筒,将語調拉得悠長:

“你幫幫你弟呗。”

自己親爹都開口了,池易暄迫于無奈,才來見我一面。

見了面,他卻不想和我搭話,方正的煙盒在他的手心裏轉着圈,好像一張被荷官把玩着的撲克牌。我去摸他手裏的煙盒,也想要學他的模樣,抽一根解悶。可他在看到我動作的瞬間,迅速收手,将煙盒揣回西裝口袋,好像一旦沾染上我的氣息,他就不想再使用。

那警惕靈敏的樣,活像只不想被我觸碰的小動物。

“爸媽讓你照顧我,你怎麽都不照顧照顧我?”我收回空中的手。

池易暄永遠平靜無風的臉上,終于出現了點我能讀懂的表情——

我看到他蹙起眉心,掐滅煙頭,語調冷峭,像個專制的君王:

“這裏沒你能做的工作,趕緊滾蛋。”

語畢,他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幾下,熟練得很。我以為他是在回工作消息,可過了一會兒後,他将屏幕轉給我看。

是張機票。

“給你訂了今晚的酒店和明天的機票。回去後就和爸說,面試沒有通過。”池易暄說完拇指又在屏幕上輕觸兩下,“發到你郵箱裏了。”

之後便轉身離開,朝寫字樓的方向走去。

我拎着行李箱站在原地,看着他行色匆匆地回到大樓內。影子經過陽光的拖拽,印在米色地磚上,狹長又冷酷。

得,吃了保安的閉門羹,現在還要吃他的閉門羹。

雖然心情不佳,可我對今天發生的事,卻也沒有感到特別意外。

維持體面是他的強項,前提條件是得有爸媽在場。沒有會買賬的觀衆,我哥連表演的心情都沒有。

和我扮演兄友弟恭,實在是太難為他了。

作者有話說:

瘋批弟弟出沒。注意看文案,道德感過重的讀者注意躲避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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