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世界天旋地轉,一股熱流從我額間淌下,混着沒喝完的冰鎮啤酒,讓我的腦袋忽冷忽熱。我對疼痛後知後覺,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

男客人一只手持破碎的酒瓶,沖我怪異地笑。他的朋友們将他拉到一邊,就要帶他離開。

黃老板姍姍來遲,他今天戴了頂黑色的棒球帽,脖子上挂根金鏈,保安在他身後一字排開,頗有點斧頭幫的架勢。他看了我一眼,眉心鎖起,然後将我拉到保安身後,走上前和男客人說話。

Jessi躲在保安身後,看到我時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她捂住嘴,眼淚頃刻間就流了下來。

她似乎是吓傻了,也不說話,人也不動彈,只是一個勁地流淚,我和她大眼瞪小眼,片刻後率先打破沉默。

“別哭了。”我說,“沒有很疼。”

她這才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從口袋裏抽紙,按在我的額角,“去、去醫院,我帶去你去醫院……”

我按住那張紙,問她:“流血了嗎?”

她淚眼汪汪,咬着嘴唇點頭。

我好奇,把紙拿下來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紙被血浸透了,她趕緊又掏出一張新的補上。

我坐在地上,捂着額角,Jessi蹲在我身邊,保安在我們面前形成一道結實的人牆,我聽見黃渝在前方罵娘。

Jessi在我身邊小聲啜泣,兩只肩膀微微聳動,“我幫你叫車了,司機馬上就到。”

“謝謝你啊。”

“不用、不用!”她的頭搖得像撥浪鼓,小心地查看我的傷勢,眼睛一眨,眼淚又跟擰開的水龍頭似的,在她臉上蛇形,粉底都一片斑駁,“你為什麽……為什麽……”

她哭得太兇,連話都說不完整。我知道她想要問什麽,回答說:“因為我是個好人。”

Jessi破涕為笑,拿手背擦了把笑出來的鼻涕,終于不再流淚了。

韓曉昀在這時出現在右前方,探頭探腦,手裏還捧了把瓜子,可能和我一樣只想着看個熱鬧,結果當他轉過頭來,看到受害人是我時,趕忙将瓜子一抛,跑了過來。

“咋回事?!和人打架了?”

“客人打了他,他是為了替我出頭。”Jessi替我回答。

韓曉昀罵了句“我操”,在我身邊蹲下,湊上前仔細查看我的腦袋。

Jessi看了眼手機,“車到了,小白,你走得動嗎?”

“能行。”我從地上站起身,Jessi扶着我的胳膊。韓曉昀對她說:“我送他去醫院,你就別跟來了。”

她還在堅持,我和她說:“你真的別來。我要是暈倒了,韓曉昀能背得動我,你行嗎?”

Jessi只得作罷,将我們送上車,讓我倆到醫院以後和她報平安。

我從窗口探出頭,打趣道:“我平安着呢,這不是能走能跳?”

司機大哥從後視鏡看我,小聲咕哝着,似乎覺得我是個打架受傷的臭流氓,油門踩得很兇。

韓曉昀開始訓我,“第一天上班我就和你說過,碰到這種事不要逞能。”

“我看她哭得太厲害了,忍不住幫幫她。”

“好人。”他感嘆,“您可真是個大好人!”

我聽得出他在譏諷我,但還是很高興,“那當然。”

到了醫院,醫生給我做了套全方位的檢查,好消息是我沒有腦震蕩,壞消息是我縫了五針。

韓曉昀幫我交醫藥費,先出了急診室。縫針之前,醫生給我把右邊額角處的頭發剃掉一大塊。頭發在我眼前簌簌往下掉,我問醫生:“我明天還能繼續蹦迪嗎?”

“你說呢?”醫生嗤笑一聲。

半個小時之後,我從急診室出來,腦袋上裹了好幾層紗布。我拿着病例領完藥,準備叫韓曉昀回家,結果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他。

打電話也顯示占線,不知道他今晚怎麽這麽忙,手機根本不停。

我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等他。這個點的急診室裏,總能碰見奇奇怪怪的病人,過了一會兒,看見一名中年男性肩頭嵌了把菜刀,被醫護人員扛着擔架送了進來。

韓曉昀終于回來了,是從醫院外走進來的。

“我剛去給你買了點藥,這個是更換用的紗布,這個是止疼藥、這個是消炎藥……”他拿起藥瓶看了一眼,喃喃着,“等等,好像這才是止疼藥?……”

我沖他晃了晃手裏的塑料袋,“剛剛醫生才給我開了藥,你還出去買做什麽?”

他不由分說将袋子塞進我手裏,“順路。”

我低頭在他的袋子裏翻找起來,韓曉昀問我在找什麽。

“買藥用的發票,我把錢打給你。”

韓曉昀擺擺手說沒事,他沒找藥店要發票,一點小錢而已。

真不愧是CICI的銷冠,這滿滿一袋子的藥加起來得要好幾百,能夠我一個人吃兩頓海底撈。

我把這筆賬記下,心想這個月發工資了還給他。

韓曉昀在手機上叫了輛出租車,我坐在醫院門口的馬路牙子旁等車,耳邊忽然傳來“咔嚓”的快門聲,閃光燈緊接着亮起。

我轉過頭,韓曉昀正将手機攝像頭對準了我。

“幹什麽呢?”

“留個紀念。”

我比了個勝利的手勢,又讓他照了好幾張,忍不住說:

“今天可真夠丢人的。”

“學到教訓了?以後不會瞎逞能了?”

吃一塹長一智,以前還以為這工作不交五險一金,能省下好多錢。我摸着我纏滿紗布的腦袋,“學到了,明早就去繳納醫保。”

上了出租車,新來的司機大哥又是對我一頓打量。

“年輕人,挺愛打架?”

我搖頭,“是英雄救美。”

韓曉昀讓我少說兩句,“睡會吧,到了我叫你。”

我點點頭,閉上眼小息。

我喝酒時從不做夢,但可能是今天格外累,剛阖上眼皮,我就墜入夢鄉。

我夢到我飛回了小學,盛夏裏和同學們一起跑操,廣播裏播放着千篇一律的音樂,聒噪的知了吵得人頭皮發麻,我渾身是汗,雙腿發軟,巴不得當場倒地睡一覺。

可刺耳的叫罵聲從一旁傳來,我扭過頭,池易暄與我在跑道上擦肩而過,而他身邊的男同學正叫他:“大白癡!”

池易暄雖然是校草,但同年級總有嫉妒他的人,他們找不到池易暄的黑點,只能從名字上入手。

我姓白,我哥姓池,我倆便成了學校裏的“白癡兄弟”。別人叫我小白癡,碰到池易暄就叫他大白癡。

池易暄也不生氣,沒聽見似的,腿下節奏一點沒變,從頭到尾沒給他們一個眼神。

我腳步一頓,像顆定位完畢的導彈,腰一彎,便拿頭去撞他們的肚子。

我定位精準,一下将他們撞得四腳朝天,很快便引起了老師的注意。

直到這時池易暄才看過來,他腳尖一轉,走到老師跟前,說這事賴他,和我沒關系。

不出所料,我倆被叫了家長。池岩罵了他兒子好一頓,問他是青春期提前到了?事不過三,再發生一次,就把他送到軍事化管理的學校去。

我這一撞,傷敵八百,自損一千。夜裏,池易暄給我揉鼓起的腦袋,問我是不是刺頭,成天就愛挑事。

我說我不是刺頭,我只是正義凜然。

“白意,醒醒!白意?到家了。”

我被韓曉昀拍醒,出租車的後座車門已經被他拉開,我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眼睛還沒睜開,就朝筒子樓走去。

韓曉昀關上車門,追上前看了我幾眼,問:“傷口很疼嗎?都疼哭了。”

我揉揉眼,說:“困的。打哈欠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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