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我哥說要給我找工作,要說不心動,那是假的。他是投行精英,人脈、資源一抓一大把,給我找工作,簡直是易如反掌。
他在乎他的面子,可我也在乎我的面子。周圍都是同事,他卻替我辭職,酒精上腦,我面子挂不住。
“您不是大忙人嗎?還給我找工作呢,不嫌浪費時間了?”
我掰開他的手指,他應激一般,手背繃得發緊,浮起青筋。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麽?”他壓低了聲音。
說得他有多麽親近、多麽了解。
我笑着看他,“怎麽什麽都得聽你的啊?你是哪位啊?”
我想過很多可能會出現的答案,最想看他掐住我的領口,把我當成喝大了的愣頭青,罵我:
“傻 逼,我他媽是你哥!”
想聽到這樣的回答,看到同事們錯愕的目光,竊竊私語着:怎麽會呢?
怎麽會和我這樣的人産生聯系?
池易暄眼裏風起雲湧,鼻息沉重,眼皮薄得能看見血管,一阖、一掀,像兩扇情緒的閘門,那些我原本能夠捕捉到的浮動的情緒,眨眼間全都消失不見。
他的神情變得平和又冷漠,五指拳起,将手堪堪收了回去,垂到身側。
韓曉昀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又看看池易暄,似乎不知道應該怎樣接話。同事們竊竊私語着,你媽的,這個緊要關頭,我居然隐約聽見他們在說我哥好帥。
池易暄的寬肩不再起伏,變得沉默。那些尖酸的話語好像不再能對他産生影響。
“随便你吧。”
他的語氣單調得像個被抽空靈魂的真空瓶子,不是小時候我偷跑出家門,被他抓住衣領時的語氣——“随便你吧!”那時的語調像被搖晃過後,從碳酸飲料瓶裏湧出的小氣泡。
他将手中礦泉水瓶的瓶蓋擰上,繞過我和我身邊一群看熱鬧的同事,走到可回收垃圾桶邊将它扔了進去。
保安為他拉開大門,他的身影消失在閉合的玻璃門之後。
同事們好奇地圍上前來,“那人是你包廂的嗎?你們認識啊?”
“認識,不熟。”
同事們顯然不信,但沒再追問。
韓曉昀遞給我一張紙巾,我擦着濕掉的頭發,招呼大家回去上班。
CICI裏的聲浪一輪高過一輪,DJ還在熱情地打碟,夜生活正是最精彩的時候,今天的大客戶卻選擇結賬離席。
黃渝慌得一批,問他們對服務不滿意嗎,是酒不夠好喝還是人不夠好看。
大客戶說:“老婆要生氣了。”
池易暄的包廂裏有不少三十到五十歲的中年男人,基本都成家立業,有了孩子,蹦到現在,已經達到了體力極限。大客戶結完賬,招呼公司裏二十多歲的小孩,讓他們再玩一玩,但他們婉拒了,說是第二天要加班,今晚還是早些回家休息比較好。
我們将客戶們送到CICI門口。Cindy和池易暄走在前面,兩人說着什麽,Cindy突然沖他晃了晃手裏的手機,池易暄一臉無奈地笑了笑,我聽不見他們的對話。
我和韓曉昀,還有其他同事站在CICI俱樂部門口歡迎他們下次再來,像一排迎賓小姐。
大客戶喝醉了,回過頭說那等他們下次做成大項目再來。
Cindy回過頭來,我沖她招了招手。
池易暄沒有看我。
前腳剛送走他們,後腳我就跑到衛生間裏,抱着馬桶吐了。
之前陪他們玩游戲時,我喝得有點多,現在胃裏翻江倒海,難受得頭暈目眩。
說實話,有那麽一點後悔。我沒有特別熱愛這份工作,有新工作當然好,但男人的面子大過天。
池易暄之前在公司樓下拒絕過我一次,我總想要扳回一城,但現在想想,穩操勝券的還是他。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總學不會見好就收。
當晚我回到筒子樓,半夜翻來覆去睡不着覺,韓曉昀以為我消化不良,還給了我一片健胃消食片。
池易暄沒再聯系過我,畢竟當時在CICI門口我一點沒給他臺階下,這可以理解。
在我的想象中,他很有可能會将這件事告訴媽媽,她聽了絕對立馬打飛的過來将我拽走,可是和她通電話時,她依然神采奕奕,讓我感謝我哥,多請他吃幾頓飯。
他确實不管我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不好和媽媽全盤托出,說他不給我找工作,所以我才去夜店裏賣酒。
沒關系,他有他自己的事業,我也有我自己的目标。
我在CICI工作時很拼命,現在已經有了老客戶,人家來店裏喝酒時就點我的名字。我還抽空去打了個耳骨釘,兩枚銀色的迷你三角錐将耳骨夾在中間,看起來還挺朋克。眉毛、頭發新長出來了,韓曉昀就幫我修理,堅持貫徹我年下小狼狗的人設。
我們每個月有表彰大會(在微信群裏舉行):業績前五的可以拿到紅包。季度第一名除了紅包還可以選個禮物,比如Switch游戲機、戴森吹風機、蘋果無線耳機等等,還真有點正經銷售公司的模樣。韓曉昀一般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我這個月沖到了第四,拿了紅包後,請他去海底撈吃了個四宮格。
很快到了月底,我正在沖擊這個月的銷售名次。調制完我的“小白特色雞尾酒”,剛要給VIP桌的大美女們端過去,忽然聽見一旁有争吵聲傳來。
我走上前看熱鬧,看到一名模樣四十多歲的男客人正抓着女同事Jessi的胳膊不讓她走。
男客人顯然喝了不少,臉紅得像豬肝。Jessi紅着眼眶,試圖抽回手臂,卻被他狠狠一拽,差點摔在地上。男客人正在罵她“裝你媽的清高”,喧鬧聲很快引來人圍觀。
一般來說,遇到這種事,我們得盡快通知老板和保安。
男客人帶着他的朋友們一起攻擊Jessi,甚至還去推她的肩膀。她哭得更兇了,頭垂得極低,頭發淩亂地散下,像個傷心的貞子。眼看又有人要去抓她的手臂,我趕緊擠到人群中央,“哎,多大點事兒啊?”
男客人斜眼打量我,“你他媽是哪個?我要見經理!”
“經理馬上就來,您別着急。”我将手裏的托盤舉高,“正好我剛才做了點雞尾酒,給大家嘗一嘗?別處可喝不到我這款特色酒哎!”
我說着拿起一杯遞到他手邊,希望他能接過去嘗嘗,然而他兩條粗黑的眉毛頓時擰成倒八,吹胡子瞪眼的樣,還以為是關公再世,不僅沒松開Jessi,另一只閑着的手像扔鉛球似的,朝我揮了過來。
“滾一邊去!”
我向後靠了靠身子,拳頭從肩頭擦過,帶起一杯雞尾酒,我看着倒三角酒杯像只被他扔出的鉛球,在半空中飛出悠長的抛物線。
酒杯“嘩”地碎了一地。這下好了,要從我工資裏扣。我彎腰将托盤放到酒桌上,站到他們中間,握住他的手。
“你把我的杯子打碎了。”
男客人大罵一聲“操”,終于松開Jessi,臉像面刷了白漆的牆,使勁将手往回抽,好像一只被卡進流水線機器罅隙裏的老鼠。
“你把我的杯子打碎了。”
他的五官跳起桑巴,另一只手握成了拳。我猜到他又要來這招,于是将他的手腕逆時針扭了半圈,突然産生了一種在擰門把手的錯覺。他像只懸絲繃斷的木偶,揮拳的手顫抖着墜下,改為扶住自己的手臂,整個身子也逆時針方向擰起,一邊肩膀高高升起。
“我的手!我的手!!”
“你說,我該怎麽和老板解釋?”我另一只手指地上的碎玻璃渣,“一會兒還得我打掃。”
“我賠!他媽的,我賠!!”他粗黑的眉毛頃刻間調轉了方向,變成兩只求偶的毛毛蟲,“大哥,快松手!……”
我松開手,他捧着痙攣的手指向後跳開。我趕緊轉過頭對Jessi說:“快去找黃老板。”
她眼神驚懼,點點頭轉身就跑。我彎腰拿起桌面上的托盤,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驚呼。
剛回過頭,迎面就砸下來一只啤酒瓶。
酒瓶應聲碎裂,綠色的玻璃渣在我眼前四散,好像下了一場嘩啦啦的玻璃雨。
作者有話說:
開始穩定更新啦,平均周更1w字/3章
海星評論都有可能觸發加更,快來追更吧 ^ ^
下次加更海星滿2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