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這本來就不是一場競賽,但我聽到池易暄說我贏了,忍不住笑了一聲,難免有些得意。
“別吧,又不是在比賽,怎麽說得跟我欺負你似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別把我當傻子騙,你不是突然改變想法的人。”
池易暄抿緊嘴唇,喉結像顆調皮亂滾的石子,“媽媽又打電話給我了。”
“她那邊我早就說好了,不會把你牽扯進來。”
“我不想一直欺騙她。”
“是嗎?還是不想下次你們公司來CICI慶祝時,被同事發現我是你弟?”
池易暄的臉色不太好看。看來是被我說中了。
“你不說話,我怎麽相信你?”
他的眼皮垂得低,目光也是,“……兩個原因都有。”
“所以你不想我來這裏上班?”
“嗯。”
“還是舍不得我來這裏上班?”
池易暄掀起眼皮看我,手指骨節忽然壓出咔噠兩聲。
好了,不能再逗他了,要是真把我哥惹毛了,他氣急了給我一拳,到時候我丢了工作,臉上又挂彩,得不償失。
我這輩子就沒贏過他幾次。從小到大,無論是期中、期末,還是學校裏誰都能參與的聯歡晚會,他都是焦點。我聽出他承認自己輸了時的語氣,多少帶有一點謙讓的成分,但我是個好哄的人。
池易暄讓我早點開始準備面試。時間緊迫,我确實不能再在CICI呆着,工作這幾個月來,我作息日夜颠倒,現在得趕緊把生物鐘調整得和正常人一樣,不然面試官看着我的大黑眼圈,還以為我腎虛。
我不腎虛,我能加班。
池易暄還讓我今晚就和老板攤牌,他說老板會理解我,畢竟這一行是青春飯。我哥這話說得不差,我有不少同事都是周末才來上兩天班。我曾經打聽過,除了個別家庭條件不好,許多同行都是仗着年輕漂亮,來賺個零花錢。
就連韓曉昀也是,我曾經問他為什麽做這一行,他說他不愛讀書,但他弟能讀,所以早些出來打拼,給弟弟賺學費。現在他就等着他弟畢業找工作。我問他辭職之後打算做什麽去,他說想重新撿起書本,去念個成人大學。
我說你不是不愛讀書嗎?
他說:那時候不懂事,現在還是想做個文化人。
我聽了說不出話來,敢情周圍除了我,都是事業逼。
黃渝将辦公室設置在舞池背面、靠近後門的角落,辦公室兩面靠牆,兩面有窗簾。韓曉昀背地裏說他脫了褲子放屁,明明開的是夜店,還整個正兒八經的辦公室用來面試。後來我們才發現這是黃渝和他老婆吵架後睡覺的地方。
平時他不是坐在裏面看電影,就是背着手站在魚缸前觀賞他的突眼金魚。
來到辦公室門口,我擡起手,半天敲不下去,主要是沒想好如何開口。
猶豫不決時,面前的門突然從裏向外打開了。
黃渝一臉意外,“你傷好了?”
我怕池易暄聽見,悄悄豎起食指,比在唇前,“嗯,沒事了。”
我還在思索自己應該如何提辭職,卻發現他的視線不斷越過我,投向後方。
黃渝悄悄打量着我身後的男人,最後按捺不住,揚了揚下巴,“那是誰?好像有點眼熟?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我沒想到,上次包廂裏那麽暗,而且人數衆多,他居然能對池易暄有印象。
黃渝低聲喃喃道:“外形條件真不錯啊,要是能留在CICI就好了……”
他說着就要朝池易暄走去,像個鬼鬼祟祟的獵頭。我趕緊攔在兩人中間,介紹道:“這是我哥。”
黃渝聽了更來勁了,兩眼都射出貪婪的精光,“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你倆做得好,就能成為咱們店裏的‘頭牌’……”他努力推銷起自己,“我們這是高底薪,高提成,還包住。小兄弟,你有什麽條件,盡管提……”
池易暄臉色鐵青。
“你會把他吓到的。”我将我哥護在身後,低聲提醒黃老板,“他是前不久在VVIP包廂裏開商業局的客人之一。”
他這才發現自己在對金主大放厥詞,趕忙賠起笑臉,“不好意思啊帥哥,是我眼拙……”
池易暄冷淡地說了句“沒事”。
黃渝終于将注意力放到我身上,“你找我有什麽事?”
“唔……我想辭職。”
他驚道:“為什麽?”
我開始胡編亂造,“身體受不住。”
“沒聽你說過啊?上次在群裏分享經驗時,你不是還分享了好幾個假喝的小技巧嗎?……”
池易暄在這時說:“主要是家裏人不允許。”
黃渝還想挽留我,“你弟性格讨喜,不少客戶來這兒就找他。”
“我知道。”池易暄微微笑道,“沒有冒犯您的意思,他作為客人,來這裏消費我當然沒有意見,可是他現在年紀太小,還是個孩子,做這一行不太适合。”
其實他這話說得不對,客人來這裏就是想要找年輕不懂事的小帥哥,可他說這話時,一雙漂亮的眼一眨不眨。我總覺得他的眼睛和別人不一樣,明明大家的眼珠子都大差不差,不過是黑色、圓形,可是他和你說話時,會默默地注視着你,好像在說:我把我所有的注意力都獻給你了。現在、此刻,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聽進心裏。
他是那樣情真意切,連眼皮掀動的次數都會克制,仿佛自己眨動次數太多,深色瞳孔下的溫情都會減少半分。
“我弟弟現在還很年輕,我希望他能去其他領域打拼、感受一下。”
他說得滴水不漏,就連我都差點要信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一行能跟其他領域的白領平起平坐。
池易暄擅長表演目光款款,所以我說他适合當詐騙犯,無論是詐騙金錢、還是愛情。
黃渝看得出神,片刻後才嘆口氣,一臉惋惜地看我,“這個月的工資我還是微信轉給你。”
和黃老板提了離職之後,我向領班問來韓曉昀今晚的卡座,想要跟他打聲招呼再走,走到跟前卻發現他不在。
客人說他上廁所去了。
韓曉昀所在的VIP卡座緊挨着入場走廊,走廊兩邊有兩排銀色的扶欄,我和池易暄就站在扶欄邊等他。
等了十來分鐘,韓曉昀都沒回來。我讓池易暄回包廂等我,反正花了這麽多錢,不享受白不享受。
他卻說沒事。
難道見他對我的事業這麽上心。
過了一會兒,我看到他向後靠去,将腰抵在扶欄上,右腿稍稍彎曲,腳尖點地,随意地疊在左腿之上,似乎是站得有些累,也有可能是皮鞋太打腳。
來夜場的人不是穿得格外休閑、就是格外花裏胡哨,但大概還沒有人見過在夜場裏穿西裝的人類,周圍卡座裏不斷有人将視線投向扶欄上的池易暄,他還不自知似的,望着遠處舞臺上的DJ,一只胳膊手肘靠在扶欄上沿,手上夾着根細長的香煙。
他偶爾擡起手腕,吸一口煙,彩色的紙屑從頭頂飛舞而下,落在他筆直的肩,他伸出兩根手指,并在一起,撣灰一樣,将紙屑從西服上輕輕撣掉。
他格格不入,卻十分吸睛。
吸睛到旁邊VIP桌的客人悄聲問我:那位帥哥在CICI工作嗎?
我趕忙說不是。
但我認為他完全可以做CICI的吉祥物。人設我都想好了:穿西裝的高嶺之花。他在卡座坐下,也不用說太多話、做太多事,穿着他的高定西服,再配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偶爾勾一勾嘴角,一定會有人搶着買單。CICI目前還沒有斯文敗類的人設,我打賭他能夠填補整個夜店行業的人設空缺。
當然,這只是我在意淫。我并不想讓他坐在這兒給人欣賞,要是哪天他真的淪落到來夜店裏陪笑,來這裏抓人的就會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