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韓曉昀終于從衛生間裏回來了。我問他是掉糞坑裏了?他将我拉到一邊,低聲說:“煙瘾犯了,剛出去抽了兩根。”
他的人設是金毛狗勾、中央空調,純情人設不能抽煙。
我告訴他:“我要辭職了。”
韓曉昀瞠目結舌,下巴懸在空中半天合不上,“為什麽?”
他很快便看到了我身後的池易暄,用略帶驚訝的語氣對我說:“你哥來了!”
“嗯。”我回頭迅速瞥了我哥一眼,“稀奇吧?你猜猜是為什麽?”
韓曉昀的目光不斷飄向我身後,看來跟黃渝一樣,被池易暄的美色分了心。
“跟你說話呢。別老盯着我哥看。”
“我猜不到。”他搖頭。
“他要給我找工作。”
“工作?哪兒的工作?”
“他認識個客戶,願意給我介紹份工作。”
韓曉昀的嘴唇抿起又張開,他一直在看池易暄,我猜他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他曾經和我說,他不願意讓他弟來做這個,傷身體。
韓曉昀雖然沒有像黃老板一樣試圖挽留我,但他的眼裏透着失落,“你找了新工作,是不是就不住我們宿舍了?”
“嗯,我這周末收拾好行李就搬走。”
“住哪兒去啊?”
我壓低聲音,生怕別人聽見。
“和我哥住在一起。”
等待韓曉昀回來的間隙,我主動和池易暄搭話,問他新工作是什麽樣的。他告訴我一周五天班,工資雖然不是特別高,但可以做個不錯的跳板。
說實話,我總覺得嗅到了陰謀的味道。他可能看出我的狐疑,拿出手機給我看了眼公司地址。
一家市中心的小銀行。
話題很快就從工作轉移到住址上,我告訴他我每天坐地鐵往返市中心大概兩個多小時。
“住這麽遠?”他蹙起眉心。
“包住嘛,當然遠點。”
“換個近點的公寓。”
“大哥,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起薪那麽高?市中心的房子,是我想住就能住得起的嗎?”
“有些老式小區的房子不那麽貴。”
“看房也需要時間,入職之前八成找不到房子了。”
“兩個小時通勤太久了。”他還在說往返的事。
“那我還能住哪兒?”
池易暄雙手插兜,目光落到牛皮鞋尖,開口說:
“找到公寓之前,住我家。”
我很驚訝,但強忍着沒有表現出來,“你家能有我睡的地?”
“有張折疊沙發。”
主動提出讓我住在他家,這不像是他的性格。
放在四年前正常,現在則非常不正常。
“怎麽突然發善心?”我感嘆。
“最多讓你住兩周。”
“那我要是兩周內找不到新公寓怎麽辦?”
“那你就睡大街吧。”
得,一點沒變。
韓曉昀聽完這些,表情更為凝重了,他拍了拍我的肩,“你和你哥住一起後,有話好好說。”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來這樣一句話,“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你別再往他車上扔雞蛋了。”
從CICI俱樂部出來,已經是午夜。池易暄和我一前一後地走在大街上,周圍紅男綠女絡繹不絕。他走到路邊一輛黑色的奧迪旁,坐進駕駛座。
我朝地鐵口走去,身後車喇叭忽然響了一聲。我回過頭,池易暄降下車窗,探出腦袋,問我要去哪兒。
“回我宿舍啊。”
他沖我勾手,讓我上車。
“上車做什麽?”
“去拿你的行李。”
“今晚就拿?”
“嗯。”
我再次向他确認,“你是想讓我今晚就住到你家去?”
“嗯,今天幫你搬了,我懶得再跑一趟。”
“這麽好心?”我将胳膊架在車門上沿,頭從降下的車窗裏稍稍探進去,想要仔細看一看他的表情。
他迎上我的視線,一只手握着方向盤,另一只手搭在檔杆上,“趕緊上車,別浪費我的時間。”
我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下,故作輕松,“不讨厭我了?”
他聽到這話,重新将視線投向前方,“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他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麽,但他要裝作不知道,如果僞裝平和能夠換來我們倆之間的短暫和平,那也不差。
我将地址輸入他的手機導航,換了個話題,目光從真皮內飾上逐一掃過,“車是什麽時候買的?沒聽你跟家裏說過啊?”
“公司分配的。”他的語氣不冷不淡。
池易暄剛發動汽車,我突然看見車窗上貼着什麽,伸手指道:“那是什麽?”
他朝我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擰起眉心,下車後,從擋風玻璃前拿走那張紙條,坐回駕駛座。
我瞥了一眼,是張罰單。
奇怪,CICI俱樂部雖然不能停車,但附近商圈就有公共停車場,走路約一刻鐘,客人們一般都會将車停在那裏再過來。
難道他是急着來找我?想想也不太可能,但今晚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不正常。如果要聊工作,他本可以約我周末見面,完全不用像今天這樣匆忙,我也不至于午夜了還要回去收拾行李。
“要罰多少錢?”我問他。
池易暄沒聽見似的,将罰單塞進擱水瓶的水槽裏。發動引擎後,他一腳油門,車如離弦之箭,我被慣性壓在靠背上,手忍不住擡起,握住了車門上的扶手。
我哥開車很猛,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公交車司機出身,他一踩油門,車就跟喝了兩箱紅牛,在車流之中左右穿行,引來一陣喇叭與怒罵。
當然他認路的水平沒法跟公交車司機相比——現在行不行我不清楚,但當年我高中畢業,去廈門旅游時,他租了輛豐田載着我在城市中穿行。人生地不熟,他對着地圖左看右看,半個小時了還在原地兜圈。當時天很黑,周圍也沒什麽行人,他暗罵一句:“媽的,鬼打牆?”
“哥,是你太路癡……”
“不是說在這裏右拐嗎?哪裏有能拐的地方?”
我揉着眉心,從他手裏接過手機,“這裏信號不好,導航不知道你在哪條路上。”
我降下車窗,借着路兩旁昏暗的路燈看路牌。馬路上車流稀少,我們将車速保持在三十邁左右。夏日午夜,月亮如高懸在夜空中的魚鈎,從東海吹來的風帶着潮氣和海水的鹹腥。
二十分鐘後,我們終于找到民宿。方才迷路讓他出了一身汗,他将車熄火,解開領口的扣子,轉頭看我,“要是沒有你,我還得再轉四十分鐘。”
他輕松地笑着,漂亮的眼睛眯起,如彎彎的月牙。
“臭小子,真是長大了。”
“那可不,現在比你高半個頭。”
“也就是看着高。”
“嘿!那我們一會兒上樓了比試比試,就比掰手腕。不過我是學校籃球隊的,得讓着你一點,你兩只手掰我一只手,怎麽樣?”
他拍了我腦袋一下,不屑地說:“你也太瞧不起你哥了吧?你哥可不是瓷娃娃……”
我看向車窗外,今夜,月亮與我對視。這是廈門行之後,我第一次坐他的車。一線發達城市的晚風,沒有浪漫滋生的氣息。
我主動打破沉默,摸了摸我的耳骨釘,問他:“我這新形象,怎麽樣?”
他回答了我,只有一個字。
“醜。”
好吧,這的确不符合他的審美。
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我将電臺打開,讓音樂沖淡尴尬的氛圍。幾次看他,他都直視前方。
等紅綠燈的間隙,他又開始抽煙。
香煙被他夾在食指和中指間,他一只胳膊挂在車窗上沿,一縷細煙繞過他的鼻尖,又掠過眉梢。
車開到筒子樓前時,天都快要亮了。他的黑色奧迪和幾排二手自行車擺在一起,半空中伸出的晾衣杆交錯着搭在一塊,将天幕劃分成大小不一的幾塊。
我們一前一後地爬到筒子樓最頂端,我從口袋裏摸出鑰匙,推開宿舍門,走了進去。我發現他沒有跟進來,于是回過頭,看到他嘴唇微微抿起,目光從上下鋪的床,轉到兩米外的蹲坑。
池易暄雖然什麽都沒有說,但我知道他嫌棄我的居住條件,他甚至連進都不願意進來。
“我睡下鋪呢。”我告訴他。
他看向我,目光接着落向下鋪,沒有說話。
我來時帶的行李很少,走時收得也很快。半個小時後,我推着行李箱來到過道,轉身關上門,反鎖後将鑰匙從門縫底下推回去。
這會太陽已經升了起來。
池易暄幫我把行李箱放進後備箱,我系上安全帶,和他說了聲“謝謝”。
車駛上馬路,我靠在車窗上。生物鐘告訴我:現在是入睡時間。
天色漸明,窗外的風景逐一倒退,原本亮起的路燈滅了下去。
我好像沒有剛來時那樣讨厭這座北方城市了。
作者有話說:
中秋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