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十八歲那年,我高中畢業。池易暄給我打電話,問我:“白小意,畢業旅行你想要去哪兒?”
作為我的成人禮,池易暄拿他實習和平時打工存下來的錢帶我出門旅行,我們将地點選在廈門——不為什麽,周圍同學們畢業都去廈門旅游,我跟風,也想去看看它到底有什麽好的。
當時池易暄大三暑假,正在實習,平時加班到晚上十點,所以我負責制定行程攻略,他負責當司機,以及結賬。
那對我來說是最快樂的一段時光,甚至比我高考完走出考場時更甚。我想池易暄應該也很快樂,他是個大忙人,這個機會對他來說很少見。旅行的最後一天,我對他說:“下次有機會我們再出去旅游吧?”
他答應我說:“好。”
然而池易暄一直有一個陰晴不定的毛病,他頭一天可以笑臉對我,第二天又會對我冷言冷語。比如說,初中時他和我放完風筝,晚上回家,池岩發現他考試退步了,罵他一頓,當晚他周身氣壓就會變低。當我第二天去找他放風筝時,他就會嫌我煩,讓我閉上嘴,別吵他。
明明放風筝時,他跑得比我還快,可他轉頭就變了臉,說他不會再玩這種幼稚的游戲。
池岩對他一向嚴厲,我認為這是池易暄解壓的方式。我就像是他的解壓球,他心情不好,就要來捏我,我習慣了。被親爹訓過的他好幾天沒和我說話,我半夜起床上廁所,每次都看到他坐在書桌前苦讀,臉比包公還要黑。
廈門行之後,他對我的态度就發生了轉變。聽池岩說他沒能轉正,心情不好。那一年就業情況本來就不好,連他都無法轉正,就更沒有人能拿得到Offer了。然而這一套安慰理論對他這種好學生來說沒有用,他不和別人比,他對自己的期待是轉正,沒轉正就是失敗。
我們都不再是小孩,我在長大,他也在長大。他捏解壓球的方式變了,從攻擊性的語言變為冷淡消極的态度。他忙着面試、下課就跑宣講會,和家裏打視頻時眼下挂着兩個大黑眼圈,說不了幾句就要開始打哈欠。我媽看了心疼,我還沒來得及和他說幾句話,她就要結束視頻,好讓他去休息。
好學生以自虐般的方式,誤傷着我這樣的無辜群衆。可他的理由太正當了,我是個半吊子,自知自己找不到一個合理的借口去質問他。我不想扯他的後腿。
就像當年拿着風筝的我,站在卧室門口,不敢開口邀請他再與我一同去藍天下奔跑。
我又有了那種拳頭打進棉花的無力感。
微信上他仍然會回複我的消息,可我們談論的是學業、事業,不再是夢想、和他喜歡的老歌。他問我績點,我問他實習,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池易暄一向很拼,想達到的目标最終都能完成。大四開學後沒多久他如願拿到Offer,我以為他對我的态度終于能恢複正常,還想約他過年之前去周邊城市旅游,慶祝他找到工作,他卻說自己忙着寫畢業論文,說完就挂了電話。
我來了氣,不想再哄他,只當他是老毛病複發。直到大一下學期,從媽媽嘴裏得知:池易暄有了女友。
起初我不相信。我跑到他的學校,收買他的室友,借口說家裏人好奇,想要幫他把把關。他們卻搖頭,說:池易暄沒有女友啊。
我就知道我媽是瞎猜,正要打道回府,卻看見街對面公交車站旁,池易暄從出租車上走了下來。
跟在他身後的,是一位燙大波浪的女人。
女人穿着一件碎花長裙,下車時裙子打了褶,池易暄貼心地彎下腰,幫她扯平。然後她挽上池易暄的手臂,兩人進了校園。
我像個窺私欲爆棚的變态,跟在他們身後,看着池易暄将她帶到他之前帶我去過的人造湖邊曬太陽,再到圖書館旁的奶茶店裏吃小吃。
他們各拿一根細竹簽,在小小的圓桌旁分一份章魚小丸子。陽光正好,透過奶茶店的玻璃窗灑在他們身上,美好得像愛情電影裏的定格畫面。他們是人人豔羨的男女主角,而我是無人在意的路人甲乙。
女人手肘抵在桌沿,金色耳環反射陽光,晃到了我的眼。一只章魚小丸子,需要用紅唇咬四口才能吃完。她對面的池易暄着白襯衫、穿牛仔褲,一只肩膀挎黑色書包,工整得像一張滿分試卷。
我想象過池易暄可能約會的對象,她們應該是十分具有奉獻精神的小白兔,會拿崇拜的眼神看他,乖乖地靠在他肩膀上——至少我以為,那會是他喜歡的類型。
而不是和那個女人一樣,踩着十厘米的紅色細高跟,她雖然穿着碎花裙,肩膀上套一件白色短開衫,可身上卻沒有學生的氣質。
校園的鵝卵石路讓她的腳踝晃了晃,池易暄在她面前蹲下,将她的高跟擡起,放在膝蓋上查看。
一天的約會結束後,池易暄将她送上出租車,自己回了學校。我叫了個車跟在她後面,看到她下車以後,進了一家酒吧。
她和酒吧裏的店員們打着招呼,轉身進了員工通道,再出來時,換上了制服。白襯衫外套一件黑馬甲,大波浪在腦袋後紮成一束低馬尾。
她根本不是校內的學生,難怪池易暄的室友們不知情。
我走上前坐下,在酒水單上指了一杯雞尾酒。她熟練地搖動着雪克壺,睫毛撲閃,如蝴蝶翅膀,最後将一顆綠橄榄放進我面前的酒杯裏。
接下來的一周我每天都去酒吧,摸清了她上班的日子後,我只挑那幾天過去。我點同一杯雞尾酒,喝完了再續上,她記住了我的臉,後來我每次去,她都問我:“和平時一樣?”
“嗯。”
她拿過龍舌蘭往雪克壺裏倒,“看你年紀很小的樣子,在上學嗎?”
“對。”我問她,“你也在上學嗎?”
她放下酒瓶,哈哈大笑,“我啊,都快三十了。”
我問她叫什麽名字。
她告訴我:“白炀。”
“不是工作用的名字?”
“不是。”
“好巧,我也姓白,叫白意。”
“哪個意?”
“意思的意。”
“有什麽寓意嗎?”
“是我媽給我取的,說有‘心胸坦蕩’之意。”
她半開玩笑地問我:“那你心胸坦蕩嗎?”
“你覺得呢?”我反問她。
她聳肩,“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你。”
這是我和白炀之間的第一次對話,這之後,第二次、第三次對話都發生得更為輕松。我每次都來得早,坐在離她最近的位置,那是吧臺最靠左的位置,除酒之外還擺着許多香料和裝飾品,她每次調酒時都會站在這裏,我們經常趁着這個間隙聊天。
白炀比我成熟,所以我不拿學校裏的瑣事煩她。她會和我抱怨騷擾她的男客人,一邊擦酒杯一邊說男人沒一個好鳥。
我聽完捂着胸口,“姐姐,你這話可誤傷到我了。”
她放下杯子,身子越過吧臺,纖纖玉手拍在我的胸口,兩只撲閃的眼睛眯起來,“姐姐這話不針對你。”
我想,我們應該是在調情。
第五次對話發生時,我向她要了聯系方式。
她笑道:“我有男友了,他對我很好。”
她撩起從鬓角邊落下的發絲,輕撥到耳後。她很美,看不出年齡,皮膚白皙,脖子纖長,轉來轉去,很靈活的樣子。
那樣子讓我想起了晃晃悠悠的螺絲釘,只要用一把螺絲刀轉進螺絲釘頂部的十字凹槽,轉過一百八十度、三百六十度、七百二十度……就能将螺絲釘拔出來。
“怎麽個好法?”
我忍不住想:他會叫你白小炀嗎?
我好像一定要聽到他們相愛的證明。我想象着她說:他會為我撫平裙子的褶皺、會為我檢查我的高跟。或者,他們在牽手、接吻時,池易暄給予她勝過我的溫情與柔軟。
我不知道我內心深處到底想要聽到什麽樣的回答,我在失控的邊緣。
她卻說:“他給我花錢。”調笑的語氣。
我的心髒狂跳起來。
“我也可以給你花錢。”
“這玩笑可不能随便開。”她“咯咯”笑了兩聲。
“我來這裏兩個月了,都沒見你男友來接過你一次。”
笑意從白炀的臉上褪去,“他很忙。”
“不會是嫌棄你的工作吧?”
她的表情有一瞬間僵硬。
“那種男人,和他談什麽?”我還在火上澆油。
她聳聳肩,将情緒藏回眼底。
白炀對池易暄可能有一點喜歡,可那種喜歡裏摻了點無奈,池易暄不可能把百分之百奉獻給她。
“給我個競争的機會。”我說,“我願意把百分之百的我獻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