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直到天快明朗,池易暄才回家。我聽到開門聲,拖鞋來不及穿上就跑到玄關。他推開家門,看到我時愣了一下,随即低下眼,疲憊地換下了皮鞋。我想要為他做些什麽,比如遞一杯咖啡,卻想起他一夜沒睡,或許此時只想要睡一個好覺。

他的西裝外套披在肩上,打了皺、沾了灰。我剛想要問他地中海怎麽樣了,突然看到外套之下,他的右手臂打上了石膏。

白色石膏上綁着灰色吊帶,繞過脖子以固定。我張大嘴,一時間忘了怎樣說話,半晌後才擠出一句:

“怎麽弄的?”

他好像沒有聽見,眼神發空,側身從我旁邊走過。

我控制不住提高了音量:“說話!怎麽弄的?”

他失焦的目光終于落在我臉上,“剛做完筆錄。”

“筆錄?”

“嗯。”他緩緩點頭,語氣木然,“我打120将客戶送去了醫院,他現在還沒有醒,但醫生說他沒有傷到腦袋。”他有氣無力地推開我,“他手臂脫臼,已經接上了……我要去睡覺了。”

我拽住他沒有打石膏的左手,不讓他走, “你還沒說你的手是怎麽回事。”

他腳步一頓,斜過眼看我,表情有些古怪,好像我問了一個愚蠢至極的問題,片刻後輕笑一聲, 才說:

“歹徒先襲擊了客戶,再襲擊的我,因此才受了傷。”

他的語調極其平靜,配上他那張可信度很高的臉,讓我一瞬間以為他在講別人的故事。

寒意順着脊椎爬上後頸,我想起他在小巷裏焦灼地轉着圈,擡頭尋找的模樣,猛然想明白了:

他是在尋找攝像頭!

如果沒有攝像頭,一切故事就都留給他唯一一個目擊證人來敘說。

我眼前一陣發黑,耳邊嗡嗡作響。

“……是你自己撞斷了胳膊,是嗎?”

池易暄将目光從我臉上移開。

“說啊!他媽的!”我一拳頭打在他身後的牆上,撞出一聲巨響。他被驚到,雙肩顫動一下,扭過頭怒目而視。

“你不是都知道了嗎?還想要我說什麽?”

我一時語塞,胸口好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為什麽?你有病啊?”

“那你想要我怎麽做?”

我逼自己說點什麽,好顯得不那麽愚蠢。

“和我回家。”

池易暄冷笑一聲,“把他撂在那兒等死?然後等警察把我們倆一起抓走?行啊,你可真行!”

“難道你撞斷手臂就很高明?”

“不然呢?你能想出更好的法子?”

他确實高明,僅用一只手臂,不僅保全我們兩人,連客戶的生意都能保住。多麽完美的人啊,在這種緊急情況下還能想出這種聰明絕頂的計劃,而他需要犧牲的,只是幾個月的恢複時間。

他越顯得高明,我就越無法克制自己翻湧的怒火。

“你牛,你聰明!你是左撇子,還能特意選右手弄斷,誰他媽玩得過你啊?”

他也将音量提高:“你以為我想要這樣做?!還不是因為你?”

他了解我,知道說什麽話可以把我氣得發瘋!我真想掐住他的脖子讓他閉嘴!

“我他媽不需要你這樣做!!”

我不需要他以傷害自己的方式來保護我。

我盯着他那只挂在胸口的右手,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喉頭處腥味上湧,又是一拳頭打在他身後的牆上。

“咚!”好像有人把鼓面砸穿,受到重擊的牆面微微下陷,我的手背也刮掉了一層皮。

他瞪大雙眼,狠狠推了我一把,将我推離牆的方向。

“你發什麽瘋啊!”他掐住我的衣領,“你想沒想過,萬一他真被你打死了,要怎麽辦?!”

“那種人死了也不可惜!你為什麽不讓他去死?你為什麽要保護他?”

“你能不能長大一點啊!”他幾乎是聲嘶力竭,說話時都破了音,“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自以為是啊?你以為那樣做就是幫我了嗎?”

我卻看出他的委屈,其實他不想坐在那個位置,不想說漂亮的場面話,不想被人按在肩膀上摩挲。

霧氣在他的眼眶裏氤氲,那些我無法讀懂的情緒将他的臉染變了色。

“你把他打死了就能解決問題了?你以為我有病,喜歡自虐?本來好好的,你要是不竄出來,能變成現在這樣?”

我心中的野獸流着血,也流着淚,可說出口的話卻變成利刃,同時劃傷我們的自尊心。

“我看你就是喜歡自虐,陪人喝酒,給人摸手,你是不是喜歡被人占便宜啊?”

他一怔,又罵:“你懂個屁啊!”

他罵我什麽都好,我最恨他說我不懂。

“我不懂?我能不懂他是怎麽想的?我要是不出現,你是不是就要去酒店給他操?”

他猛然咬緊牙關,一拳頭朝我揮了過來。沒想到他一只手打了石膏,另一只手卻一點影響都沒有,我挨了一拳頭,眼冒金星,向後退了兩步。

他吼了一聲,也發了瘋,朝我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又要來揍我,這回卻被我掐住了手腕。

他意外地看向被我扣住的手,握成拳的手骨節發白,既揮不出去,也抽不回來,就這麽被我握着,動彈不得,一雙柳葉眉擰成倒八,皺眉時眉心中央擠出細小的褶皺。

我與他共同生活這麽多年,就像他了解我一樣了解他,我知道說什麽話、做什麽事,能夠将他激怒。我在刺傷他時獲得短暫的滿足感,卻又在看到他失控的瞬間感到後悔。我真賤。

我将他推至牆壁,他的眉心擰得更緊了。

“松手!”

他是個漂亮的人,看向我時卻總會像這樣擰起眉心,也許我是他所有煩心事的來源。我伸出右手,輕輕按在他眉心處,想幫他把煩惱熨平。

“別碰我!”他掙動起來,“滾!滾蛋!”

他臉頰漲紅,五官在怒火的刺激下變得扭曲,牙齒咬得咯吱作響。無法掙脫的他突然張大嘴,腦袋朝前猛探,像條水蛭一樣紮上我的肩膀。

肩頸處傳來一陣劇痛,恍惚間以為他在與我相擁,雖然很快我就意識到:他朝我探出的是利齒,而不是擁抱的雙臂——他簡直想要從我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咬夠了勁,就熄了火,足足一分鐘後他才松口,好在他終于不推我了,只是瞪着我喘氣,擰緊的眉心因為不解而稍有舒展。

“笑什麽?”

雜音消散,我的內心平靜下來。他絕不會這樣咬別人,是不是說明我在他心裏與其他人不同。

我用手掌擦掉他額角的熱汗,又幫他把淩亂的頭發理好。

無論是騷擾他的客戶、還是加班加點的項目,我都想要幫他擺平。

我靠近他,鼻尖還能聞到他的委屈,混着紅酒的餘味。

“哥,我不想他們欺負你,他們要是敢找你麻煩……”

我想要告訴他,我也可以被他依靠。

“……我就把他們全都做成椅子,好嗎?”

池易暄渾身一顫,愠色散開後,變成錯愕,再轉為驚懼,好像一只受到驚吓,随時就要展翅逃走的麻雀。

我靠他越近,他越是将後背貼緊牆壁,我在他眼裏看到自己的倒影,鏡面中的我顯得陌生。

直到他痛哼,恐懼地顫抖,我才發現自己将他的手腕捏得失去了血色。我對自己說的話後知後覺,“我是開玩笑的。”

話剛落音眼淚就流了下來。

“我是個好人。”

無法分辨是我在哀求他,還是在說服我自己。

眼淚是灰色的,蒙住瞳仁,他卻明亮。

“哥,我想做個好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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