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兩周之後,面試結果出了。我告訴池易暄我沒有拿到工作,他閉上眼,左手揉起眉心,看起來血壓又升高了。
“我會繼續找工作的,哥,保證不調皮搗蛋。”
就這麽延長了賴在我哥家的時間。
池易暄最近拆了石膏,在家做功能鍛煉,醫生讓他先從握拳做起,我時常看到他左手敲着鍵盤,右手在虛空中握拳,看起來好像游戲裏的勇者在蓄力發招。
我給他買了個解壓球,菠蘿包的形狀,池易暄拿到後一臉嫌棄地丢開。
“一股塑料味。”
“有嗎?”我拿到鼻尖下嗅嗅,好像還真有點,于是放到陽臺上散味,和他的煙灰缸擺在一起。
後來就完全忘了這事。等我再看到它時,發現被池易暄握在了手裏,他一邊看別人的PPT一邊捏,嘴裏嘀咕着“公司招的什麽人”。
“悠着點,別把骨頭捏錯位了。”我給他倒咖啡。
他緩緩擡頭盯向我,眼神森冷,“你什麽時候找到工作?”
說着手裏突然發力,好像把解壓球當成了我的腦袋。
我不敢在這時撞槍口,一溜煙躲進了衛生間。
可憐的菠蘿包,一周不到就被他捏爆了。
很快就到了年底,池易暄加班加得前所未有地誇張,周一我不出門上班,就在客廳裏打游戲。隔着一面牆,他通宵寫材料,寫得不好時拿我出氣;寫得順利時會去陽臺上抽煙,他會将玻璃推拉門關嚴實,手肘抵在扶欄上,背對着我吞雲吐霧。月光淋在他背上,像下雨。
跨年夜是CICI生意最好的日子。夜裏八點多鐘,我換上工作服,臨走前敲了敲卧房的門,看見他還在伏案工作。
“我出門了啊。”
他沒看我,僅用左手無名指與小拇指稍稍擡起晃了下,意思是知道了,走吧。
我帶上房門,走到玄關拿過衣架上的羽絨服套上,出了門。
冬天到了,中午出太陽時還好,夜裏一旦月亮露頭,氣溫就降到零下。我一路小跑。黃渝說今天要來不少大客戶,VIP包廂半個月前就訂滿了,讓我們早點過去準備。
作為CICI俱樂部的“頂尖人才”之一,我和韓曉昀很快就被黃渝拉到VIP包廂陪笑。韓曉昀本來就能喝,今天上班之前還吃了不少面食,好吸收更多的酒精。
進了包廂,是群年輕的富二代,見着韓曉昀就開始調戲他,點個KPOP讓他去甩頭。韓曉昀真就這麽做了,抓着包廂裏的鋼管左右甩頭,像只狂風中亂舞的粉毛獅王。
我前一秒還在缺德地給他錄像,下一秒就被富二代們逮住。他們說現在夜店裏的男模都會跳脫衣舞,讓我脫了上去扭一扭。我朝韓曉昀投去求救的目光,卻見他奸笑着掏出了手機。
我舉手作投降狀,說我要是脫了,明天我們老板的店就得被端了。就随便扭扭吧,衣服是萬萬脫不得的。
我沒跳過鋼管舞,就在腦海裏搜刮着所有可能的舞姿。我扭得僵硬,他們卻叫得興奮,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CICI的氣氛組。
熱完場,終于能夠歇口氣。富二代們開始點酒,我剛拿出手機,他們就将手掌蓋在我的屏幕上,說:“今晚的規矩——誰玩手機誰喝酒!”
我不得已上交了手機,心思卻一點不在喝酒上——剛剛瞥見池易暄給我發了消息,可我根本沒來得及看。
偷手機不是個難活。我将他們灌醉,尿遁時從包廂門口的茶幾上順走了手機。躲進廁所隔間裏偷摸點開,發現池易暄給我發的消息是:你他媽別把你臭襪子扔我地毯上行嗎。
我向他保證:回家就收,保準下次不再犯。
他沒理我。
我又問他:明天什麽安排?明天元旦,總不可能要上班吧?
過了一會兒,他回:加班。
真是個話題終結者,我想象不出他平時到底是怎麽在酒桌上賣項目的。回到包廂後,我将屏幕亮度調到最低,躲在角落裏刷起朋友圈。兄弟們正在喝酒、聚會,慶祝新一年的到來。全世界的人都在享樂,只有我和池易暄還在打工。
富二代們在玩真心話大冒險,到我了,我沒意識到,韓曉昀踢我一腳,我剛擡頭就見一只手伸過來,拿走了我的手機。
“之前說過了,誰玩手機誰喝。”拿我手機的女孩穿皮夾克、戴唇釘。我剛要去搶,韓曉昀眼疾手快按住我的肩膀,悄聲說:“幹什麽?”接着提醒我,“真心話大冒險,玩什麽?”
“真心話。”我習慣性地答,眼睛依然盯着手機。
“不行。”有人說,“誰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他瞎說我們也不知道,得玩大冒險!”
“行,大冒險。”韓曉昀替我做了決定。
女孩在我的手機屏幕上滑動起來,“也沒人和你說話啊,怎麽一直看手機?是不是覺得和我們一起玩無聊啊?”
“當然不是。”我勉強笑道。
她将屏幕轉向我,壞笑着:“置頂是誰啊?‘暴走大鵝’?”
我抿了下嘴唇,“朋友。”
她笑眯眯的樣子,好像長角的惡魔,“倆置頂,一個是家庭群,一個是他。真就是朋友?”
“當然了,你們不也會把閨蜜置頂嗎?”
“是哦。”女孩若有所思,“我想好你的大冒險是什麽了。”
“什麽?”
“跟你這位朋友說:我跟你的前女友/前男友睡過。”
大家開始起哄,更有甚者說我發完消息就得沒收手機,派對結束後再歸還。
我心裏一跳,仿佛被電抽到脊椎。這話我可不能說。第一,我沒跟白炀睡過。第二,我要是說了,今晚就會有生命危險。游戲歸游戲,生命第一。
我喝。
她好像料到我不樂意,指尖一晃,指向桌上還剩小半瓶的伏特加。
“想好了?”
我拿過伏特加的瓶子,閉上眼對嘴吹。在他們的歡聲笑語中,烈酒一路辣到胸口,燒得我的五官都擠到一塊。我強忍着嘔吐的欲望,将空瓶子遞回去,瓶嘴朝下晃了晃,甩出最後兩滴酒液。
“可以了吧?”
女孩不情不願将手機還給我,這才過到下一個人。
韓曉昀低聲罵我:“叫你上班分心,報應來了吧?喝這麽多下去,能行?”
我搖頭說沒事,我來之前也填飽了肚子。
韓曉昀給金主們陪笑、鼓掌,過了一會兒湊過來問我“暴走大鵝”到底是誰。
“還能是誰。”我打了個酒嗝。
“哦。”他似乎想明白了,又問我,“你的工作找得怎麽樣了?”
“之前不是告訴你沒了嗎?”
“不是,”韓曉昀沖我擠眉弄眼,“我是問上次給你遞名片的那個?”
池易暄公司裏的大佬讓我去面試中臺這件事,除了韓曉昀我誰都沒告訴。
“沒去面。”
“怎麽沒去?”
我嗤笑一聲,“人家那天明顯是喝大了,哪裏記得我?”
“怎麽會不記得?他們不是還誇你舞王麽?”
“去了不也是當分母。”
“什麽意思?”
我給他解釋:“就是沒機會的意思。”
“你怎麽知道沒機會?”
“不想去。”我不想聊了,拿起酒杯去和女孩們劃拳。
還有三分鐘就要到零點,舞臺中央的電子屏幕變成了倒計時。大家一齊湧進人頭攢動的舞池大廳,與朋友、戀人緊緊相依,像一群取暖的深海游魚,在由手機照明燈組成的燈海中迎接新一年的到來。
我坐在廁所隔間裏,給我哥發了一條:
新年快樂。
年年如此,這是我的習慣。
等了一會兒,等到衛生間外傳來巨大的歡呼與尖叫,我想象着熱情擁吻的人們,想象着酒杯相碰時合奏出的美妙交響,只有我這裏是一片寂靜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