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尋酒驅蛇
2.尋酒驅蛇
許黴罵罵咧咧,說大蛇是條沒爹沒媽的雜種,蛇窩被耗子占了無家可歸的可憐蟲,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膽敢搶他的地盤,還妄想吃他充饑,他今兒就要打得它滿地找牙,脫了它一層皮,拿來做鞋面……
什麽惡毒的話都叫他說盡了。
柏宄被镲拍的頭破血流,眼冒金星,腦袋都要拍碎了,又被許黴叫罵的頭昏腦脹,氣急攻心。
它尾巴一甩,就把張牙舞爪的許黴扔了出去,恰好砸在了門後的牆上,鬥笠、蓑衣、苦伶松落,掩了許黴一頭。
柏宄覺得許黴瘋了。
或許是一時難以接受。它深深看了他一眼,挂血的眼角閃過一絲落魄,在許黴提着苦伶喊打喊殺之前,它聰明的自覺的,爬着窗戶離開了。
“野畜牲,老子的地盤你也敢來,你最好不要讓老子算到你上輩子是誰,不然老子把你墳遷了,叫你生生世世都是條爛蛇,輪輪回回都死給老子做鞋面!”許黴提着苦伶就殺了出去,大蛇早跑沒影了,他朝空氣砍了兩劍,怒發沖冠。
被大蛇這麽一鬧,許黴的酒是徹底醒了。
先是檢查了一下家禽,雞鴨羊子都還在,于是,剁草喂了雞鴨羊子,回屋裏燒了點熱水,洗手、洗臉、洗漱,再把苦伶狠狠罵了一通,說它是吃軟怕硬的慫貨,見死不救,就等着他死了,好回去給老不死的蠻無極效忠。
許黴冷笑着說,你就夢吧,老子活的久着呢,你就是斷了,生鏽了,老子也能拿你來捅糞坑,想回太元山,想都別想。
罵暢快了,心情也平穩了。
許黴燒了飯,稀米清粥、水煮鴨腳板(一種野菜)蘸辣椒面、幹炒卷心菜、土豆片湯還火燒了三個土豆。
吃完飯,許黴鎖好門窗,提着一盞油紙燈,沿着夜色蜿蜒,檢查了一下菜地,看着竹竿上飄搖的假人活靈活現的,像個白衣女鬼,在這夜晚裏,不只是野豬和鳥獸,就連人走着田埂,都能吓得腳下一歪,摔進田地裏。
他帶着一腳泥濘,來到了周文慶家。
周文慶家是個賣酒的小鋪子,家裏人都是農事為主,平時就他在家釀酒,開店炒點小菜,其中就花生米和幹土豆片賣的最好,因為它最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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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黴來的時候,周文慶家還沒睡,也沒做生意。
門關着,油紙糊的窗內點着油燈,時不時還有女子神神叨叨的呓語洩出。
是周文慶家媳婦,生了四個女娃,好不容易生了個男娃,稀罕的緊。不過命不好,生下來就殘了,唇裂開口,從鼻孔直通天堂,看得到喉嚨眼。
不久就夭折了。
周文慶媳婦當天就暈了,他也哭的泣不成聲,過了兩日,從許永興家請了兩位觀花婆,這會兒正在屋內施法,查探五子夭折的原因。
許黴進屋的時候,正看到兩位十六七歲的女娃,身穿藏藍色桃花卷紋服,黑褐色棉麻褲,盤了發髻,端坐在蒲團上,雙手搭在膝蓋上,嘴裏輕輕呢喃着什麽,聽着別有韻律,是通靈的一道路子。
觀花婆是偶然天成的。
幾乎都是村裏的女娃子,到了十六七歲(背景封建農村),還沒有經歷過男女情事的,最容易被選中。
許家兩姐妹,就是在山坡上割豬草,坐石墩子上休息時,猛地一個神挺,手掌就開始摩擦膝蓋,嘴裏神神叨叨的念叨。
成了觀花婆。
“貴子五行缺木,金克殘陽壽,輪墜椿壽獄,請過楪鬼,燒錢紙,過獄門,斷不得。”許玉豆沙啞着嗓子,渾然不是自己的聲音。
這是神現椿壽獄了。
“快燒快燒,別鬧了,不要打擾觀花婆做法,這錢紙要是斷了,她倆也回不來了!”周文慶催促着,制止了鄰家男娃的嬉戲打鬧。
看見許黴進來了,這才側身離開,手裏還拿着一疊錢紙:“許家長歲怎麽來了?又來打酒?”
他們幾乎都不叫他許黴,也不喊他祖祖,太祖祖,看着他一張清俊的臉,也喊不出口,幹脆就喊他“許家長歲”了。
他指了指屋內的法事,壓低了聲音,心情不好道:“永興家的兩個女娃,讓我給請來了,你也曉得我家男娃死的蹊跷,我懷疑是動了不該動的,犯了殺方了。”
農村幾乎都這樣,出了點毛病就以為是自己動了不該動的,犯了殺方。
或是挪動了桌椅板凳,或是增添了新的家具,總之就是有違平時的。
像是家裏女人懷孕了,家裏幾乎不請陌生人,床也不能給別人坐。
怕惹了生氣。
“打點雄黃酒,家裏進蛇了。”許黴簡單說了句,拍了拍周文慶的肩膀,“文慶啊,節哀,你命裏薄子,再怎麽想,也想不來的。還不如把幾個女娃養好,我看她們乖順,将來是個孝敬的,你又強求什麽呢?”
将近四十五的周文慶被看着二十不到的許黴當孩子看,絲毫沒有惱怒,反倒關心:“它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進你家吃耗子?趕跑了嗎?”
許黴長歲,又是個道士先生,他們都把他視為翻屏村的土地神。
有人敢動他,簡直不要命了。
“跑了,我怕它再回來。”許黴想了想,糾結了一下,“我覺得它記得路。”
畢竟,大蛇離開時看他的眼神,還有些憤憤的。
“那就好,等這完了,我就給你打酒,正好你也瞅瞅,我更放心些。”周文慶嘆了一口氣,“我又何嘗不知道呢,但我這心啊,就是不甘,膝下無子,我周文慶的香火,無人來續啊。不談這些了,我去看着那幫傻孩子,以防錢紙斷了,還真得你出手了。”
“去吧去吧,出事了我也靠不住,我就一死瘸子,你高看我了。”許黴擺了擺手,對于周文慶無厘頭的吹捧不接招。
“你就裝吧,翻屏村沒人比你厲害。”周文慶笑侃了一句。
許黴笑笑,不再解釋,說多了他們又說他心虛。
許玉茵額角冒汗,嘴裏的呢喃停了。
“胎懷七月,動了竈臺,”許玉茵問細節,“動了哪了?”
“動了哪了?誰記得?”周文慶看看媳婦兒,又看看家裏老人,馬上就要得到答案了,他顯得有些激動。
“竈臺竈臺,我想想……”周文慶的娘仔細回憶着,她跑竈臺繞了一圈,看見燒柴的火竈上少了一塊土,一拍大腿,“哎喲,是這火竈上的土,被火燒的松,我想它要掉不掉的,紮眼的很,幹脆拿火鉗撬了下來,扔坎下草叢裏了。”
“火鉗屬金,火竈如口,金開唇珠,落地夭折。還不撿回來填上?”許玉茵闡述着五子的死因,兩手松開了膝蓋,聲色陡然變大,“觀花溯源,地鬼莫管,萬貫鬥金,請神歸京。”
找到了死因,觀花回神。
“我去撿我去撿!快快快,把錢紙全燒了。”周文慶眼角含淚,他抹了一下臉頰,沙啞着嗓音和幾個孩子說道。
看着周文慶忙前忙後,好不容易盼來的男娃就這麽死了,他老娘崩潰了。
“是我害了我孫子?我的老天爺欸,撬塊泥巴土就把我孫子葬走了,我是沒有想到啊,讓他再胎回來,我死了都可以啊……”周文慶的娘吓跪了,後悔不已,尋死覓活。
屋子裏的人都來安慰,說她也不是故意的,孫子走了也是命,她命裏就沒有孫子,不要亂想,回屋好好睡一下,冷靜一下。
兩位觀花婆觀完,神魂歸位,心智恢複了年幼,見他們哭的傷心,不忍打擾,和周文慶小聲的道了聲別,提着油紙燈,拉開門縫,輕聲的離開了。
待屋子裏再次靜谧下來,周文慶的娘回屋睡下了,親戚朋友也回去了。
孩子們打掃着做法後的淩亂,周文慶這才得了空,領着許黴去打酒。
“雄黃酒驅蛇,但也不是百試百靈,要是不管用,你就去找沙坡坡許永常家的玉秀,她也給我逮過蛇,我的蛇幾乎都是她逮的,她膽子大,不怕蛇。”周文慶送許黴出了院子,給他出法子。
“謝了。”許黴掂了掂酒壇子,搖頭婉拒,“但那蛇大條,長得還詭異,我怕它傷了玉秀,就不麻煩了,你也莫去替我請求。”
“好吧,但你注意安全。”許黴拒絕了,周文慶也不強求,“我信你是個有本事的,不會出事的。”
“嗯。”他迷之信任,許黴也不掙紮,想着周文慶泡蛇酒,對蛇肯定了解:“對了。文慶見過三角蛇頭,通體墨黑,鱗片倒立,沒有一絲雜色的蛇嗎?是什麽種類?有毒嗎?”
許黴想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曉得它是什麽種類的蛇,好想對付它的法子。
“三角蛇頭的倒是多,短尾蝮、尖吻蝮、頸棱蛇。通體墨黑像是烏梢蛇、黑脊蛇、黑虎蛇。鱗片倒立我倒是不知道,但可能是天氣燥熱,蛇炸鱗?沒有一絲雜色嘛,大抵就是我說的那幾類。”周文慶強調道:“幾乎都帶毒,而且是劇毒,有的咬了一口,五步之內氣絕身亡。”
“你說那蛇通體墨黑,百分百劇毒無疑,我建議你明早去鎮裏,買兩貼藥劑,先下手為強。”周文慶拍了拍許黴的手臂,擔心道:“你可不要不以為然,大多死的都是不以為然,自以為是的。我還想死了讓你超度呢,你可別死在我前面。”
周文慶說的這幾種,許黴多多少少都見過,都不是那條大蛇。
那條大蛇的眼睛很特別。
會吐露人的情緒。
問不到答案,許黴和周文慶說了兩句,就提着雄黃酒回了房子。
臺階、窗戶、門檻、床沿,一一倒了雄黃酒,酒味撲鼻,特別是窗戶,許黴見大蛇爬的熟練,估計就是從這裏進來的,他又倒了許多,最後酒壇子都搭在了上面。
幹完之後,一身輕松,他哈哈大笑,他就不信它還敢來。
夜色晚了,他昨天睡的飽,眼下也沒睡意,幹脆盤腿坐在床上,打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