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道士賣蛇
6.道士賣蛇
這大蛇找上門,來的便蹊跷,不圖吃,也不圖穿,只圖他床上寸地。
不僅如此,還聽得懂他的話,如他所願,相敬如賓。
苦伶不殺它,是有緣由的。前者是它殺不過,後者是它不能殺。
許黴更相信後者。
這大蛇,或許是他數百年來,不知何處犄角旮旯裏,牽扯進的未了的塵緣。
想明白了這個可能,許黴就更加頭疼了。
要斬斷塵緣,一避二趕三殺。
這幾日過來,許黴什麽法子沒有用上?
他算是懂了,這塵緣啊,就得外人插手,一切都是因果輪回的,今日這大蛇,是注定的藥泡之災了。
“玉秀想的不錯,應是我的塵緣。但它既輪做了畜牲,也該遵守畜牲的本分。它是萬萬不該膽大妄為,侵擾我的寧靜。”許黴邊找着借口,邊下着誅殺令,“這塵緣不斷啊,畜牲是不會罷休的。趕早還要去高家做道場,我又何必在這和它無休止的糾纏?”
許玉秀聽到了許黴話裏的意思,也覺得這大蛇危險,還是盡早解決的好,于是從竹簍裏掏出了一把小刀:“長歲想清楚了便好,趁它沉睡一刀下去,扛去高家幫忙,大夥兒還能撈頓蛇肉湯喝。”
她扔的準,小刀落在了被褥上,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且就落在他的手邊,他只要想拿,稍微勾一下手,就能拿到。
說是這麽說,但大蛇這般“三顧茅廬”,他盯着那把小刀,要拿刀殺它,許黴此刻也是微微發怵。
只怕塵緣厚重,他錯殺了,敗了他的功德,是要折壽的。
不過,事到如今,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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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黴執起了小刀,翻身的速度,比風吹翻書頁的動作還利落。
他騎在大蛇的身上,膝蓋死死壓住它的身子,防止它翻攪或是揮鞭。
大蛇被他按掐醒了,膝蓋下的身子蜷縮扭曲,三角蛇頭轉向他,墨綠色的豎瞳迸出危險的目光,覺知壓它之人是許黴,這才鈍了視線,柔和的如清晨的曦霧。
整個慵懶肆意,全然不在乎頸上反光的刀片。
“真把我屋當你家了。”許黴看它一副懶洋洋,剛睡醒的樣子,不樂意了,小聲唾棄道:“這塵緣,我可不敢吃。”
“嘶嘶……”早上好,黴。
柏宄朦胧着一雙眼睛,愉悅的和他打招呼,許黴第一次主動親近它,它好高興,高興的蛇身都忍不住抽動,興奮得想要把他翻下身來,狠狠圈進懷裏。
“淫蛇,沒有冤枉你。”許黴再看見大蛇侵略的目光,心裏依舊毛毛的,不舒服,他左手虎口按住大蛇,右手執着小刀,刀鋒抵住了蛇的下颚。
當然,這都是在柏宄縱容之下,才被壓制的不得動彈。
對着塵緣,許黴說不來粗話,僅是威逼利誘:“怕不怕刀子?你這小腦袋,一刀下去就沒了。”
柏宄沒被刀傷過,不知道它的厲害,只覺得許黴想和它玩鬧了,它就欣然答應。
“嘶嘶……”你想玩嗎?我可以的。
大蛇點了點頭,還配合着,仰了仰蛇頭,開心的像只哈巴狗,尾巴搖動的,像是他要帶它去逮貓玩一樣。
他覺得自己也是瘋了,居然會問這麽愚蠢的問題,它還點頭答應。
真是條蠢蛇。
被殺了埋了都不知道,腦子裏只有吃玩淫睡。
許黴的眸子和刀光一樣冷:“不怕?那你趴着不要動,給我割一刀吧。”
“嘶……”好~~
許黴怔了一下,手指一硬,刀子劃破了它的皮膚,血一下就流出來了。
疼痛勁兒上來,柏宄這才警覺,白天裏鬧騰的許黴又回來了。
蛇身蜷縮翻騰,墨綠色的豎瞳微帶驚慌的看向許黴。
它被弄疼了,委屈巴巴的。
“嘶嘶……”
許黴幾近快按不住它了,刀子抵住那塊出血的皮肉,卻沒能像之前那般義無反顧的摁下。
這份遲疑許玉秀看在眼裏,她也看到了大蛇為了不傷他,拼命遏制身體本能,不去纏卷他的脖子,反而像是扭轉的麻花一樣,有些難以言喻的猙獰和怪異。
“看,還是怕死的嘛。方才一副欠欠的樣子,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終歸不過肉體凡胎。”許黴笑罵了它一句“蠢蛇”,膝蓋松了松它的蛇身,使它能夠通過扭曲蛇身來轉移脖頸上疼痛的注意力,但刀子卻未撤,“玉秀,有毒蛇藥嗎?我的前幾日用光了,它是運氣好,一點都沒嘗到。”
這蠢蛇,還是毒死算了。
“沒有。”許玉秀逮的是活蛇,自然不可能随身自帶毒藥,但她卻有別的對付,“不過我有蟾蜍。”
“蟾蜍?”許黴不懂那渾身疙瘩的玩意兒有啥作用,能抓蛇?
但不妨蟾蜍有毒,他看向許玉秀:“劇毒嗎?”
許玉秀掏出了竹簍裏的蟾蜍,巴掌大:“不是,蟾蜍吃蛇,玄武就是這麽得來的。”
許黴盯着那巴掌大的蟾蜍,這他媽這玩意兒還玄武?
螞蟻吃大象嗎?
他不準備打擊小女娃的自尊心,想了一下羊圈檐下的背簍,便道:“這麽厲害呀,那一會兒烤了吃了吧。吃之前,麻煩玉秀去後院羊圈檐下拿一下背簍,烤玄武,得配酒吃才香。”
許玉秀惋惜了一下,她的蟾蜍沒發揮作用,但也沒關系,她收了蟾蜍,就朝後院跑去:“好,你小心。”
待許黴回了頭,那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卻沒了,而是帶了些許惱怒和氣悶。
許黴也不貫着它,擡手就是一個輕巴掌,扇在了它的頭上:“怎麽?板上魚肉還想翻身農奴?再氣一個,惹我不爽了,反手就把你扔茅坑裏,叫你是茅坑裏面蛆打架,自告奮勇(糞泳)。”
“嘶嘶……”沒有氣你,她是誰?為什麽會在我們家?你也要請她喝酒,你要讓她住進來?
柏宄讨好的,用蛇吻碰了碰他的虎口:“嘶嘶……”別讓她住進來,你是我的。
我先來的。
許黴被它氤氲的豎瞳盯得一怔,虎口出涼涼的觸感,也似螞蟻一只只在心間爬一樣。
畜牲,還知道求饒。
許黴可恨的心軟了。
背簍來了,被許玉秀從窗戶口遞了進來:“長歲,給它七寸來一刀,或是一拳打昏了,再放進背簍裏吧,這樣安全些。”
聽到這樣的話,柏宄扭曲的更兇了,許黴的虎口幾乎按不住它了,它一副惡相的盯着許玉秀,眼裏的火焰都要濺在她的身上,将她活活焚燒了。
“玉秀,你先躲遠一點,這畜牲又開始發瘋了。”許黴把背簍扔在一邊,雙手摁住小刀的把手,但他左手殘了,跟一只手摁沒什麽區別。
“好……好,長歲小心些,它看着,好像有些不對勁兒。”許玉秀被它盯上一眼,就像被蟒蛇纏住了脖子一樣窒息,本能的害怕和後退。
蛇頸上的鱗片豎立,像刺猬的倒刺,力大無比頂開了銳利的刀鋒,恰好觸碰到他的指背的頂端,像溫軟的棉花。
剛才還好好的,怎麽就激怒它了?
難道是許玉秀的話,惹它惱了?
“它是聽得懂的多,生氣了吧。”許黴再用了用力,見大蛇不以為然,竟一下擺脫了他的遏制,挺傲起蛇身,似一把彎弓,蓄積了力量,就會一蹦咬上許玉秀的雙眼。
這一改溫馴,變得野蠻冷血的大蛇,也把許黴懾到了。
他不敢去摁它豎立的鱗片,單是拿刀橫在它的脖子前面,惡狠狠道:“怕刀子你就趴下,不然我真割了你的腦袋。”
他忍不住出聲喊了一句,大蛇往前的聽話,讓他覺得這一句威脅或者管用。
“嘶嘶……”你還護着她。
柏宄沒好氣的抽吸,卻聽話的,軟了攻擊的力氣,一眼不眨的盯着許黴。
許黴卻長舒一口氣。
管用的。
還是怕的,它還是怕刀子的。
這樣就好,有怕的,才好拿捏。
許黴指了指床上的背簍,哄騙道:“你別鬧,自己鑽進去,天亮了,我要去幹活了,你也休想偷懶,得跟着我一起下地,懂嗎?”
希望它懂,而不是只會“嘶嘶”,對牛彈琴。
柏宄眼裏的陰郁一下消散了,滿眼含星的看向許黴,頭頂都要長花了。
“嘶嘶……”嗯?好哇,好哇,我會的可多了,可以幫黴逮地鼠,給黴看菜地,給黴遞鋤頭和鐮刀,摘菜果和當坐墊。
我見菜地裏的兩個人都是這樣的,我們也要這樣。
柏宄美美的規劃着,開開心心的鑽進了背簍,把許玉秀抛諸腦後。
“啪”的一聲蓋緊了背簍,許黴這才渾身解脫般的暢意了,雖然不知道大蛇開心的點在哪裏,不過抓住它不就好了嗎?
趁熱打鐵,許黴背着一臉興奮的大蛇,和許玉秀一起來到了周文慶家。
周文慶不在家,他去高家幫白事去了。
開門的是他家二閨女和三閨女。
見是許玉秀來賣蛇,就将他們領到了後院,那裏全是蛇籠子,黑的、白的、綠的……五顏六色的,随着他們的到來,不少蛇醒了,“嘶嘶”的探出了圓潤秀氣的蛇頭。
“長歲這條蛇好大啊,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大的蛇了。”周林林看着背簍裏黑乎乎的一坨,見蛇多了,她也不怕蛇。
“你也沒見過多少蛇。”周木木吐槽道。
只是三角蛇頭從墨黑的鱗片裏鑽出來的時候,那雙墨綠色的豎瞳,還是把她吓得一個機靈。
“它長得好兇啊,姐,我有點怵它。”周林林躲遠了,挨着周木木小聲道。
“它有些兇,你爹回來之前,你都莫要打開這個背簍,放它出來或是逗弄它,記住了。”許黴把背簍放在蛇籠子的旁邊,看了一眼周木木,“瞧瞧吧,價錢如何,結給玉秀就行了。”
“你一個泡蛇的還怕蛇?你見玉秀逮蛇怕蛇了嗎?”周木木嫌棄了她一下,而後去觀察大蛇。
“可我膽子本來就小啊,又不怪我。”周林林嘟嘴道。
大蛇無論是蛇長、鱗片、顏色、肌肉均勻、面相,都是絕頂的好看,若是進了城鎮,說不定哪戶大戶人家見了,絕對是盛寵的對待。
不過周林林說的對,它的眼神,真的可怕得,好似下一秒就能咬斷她們的脖子一樣。
周木木脖子微涼,喚着許玉秀回屋結算:“玉秀姐,這蛇逮的算是最好的一條了吧,我背着爹給你加錢,也算給伯伯湊點藥錢。”
“謝謝,也不算我逮的。”許玉秀想,該是說那蛇自願被哄來的。
她們離開後,周林林也不敢在這呆,也跑了。
就只剩許黴了。
時間靜默了一秒。許黴擡腳就蹬了一下背簍,把背簍裏的大蛇踹的颠簸:“賣你得點酒錢,也算你的房租了,把我當母蛇猥亵了,我還沒把你抛油鍋,你就偷着樂吧。”
聽這話,柏宄慌了,想出背簍,卻一頭撞在了竹編上:“嘶嘶……”不是下土種地嗎?為什麽來這裏?騙我的,黴,騙我,黴,還要賣了我。
見它似乎被踢急了,許黴也沒好氣道:“踹你一腳也是輕的了,矯情。你長這條件,周文慶也不會笨到拿你泡酒的,賣城裏達官顯貴,他掙得錢多,你這潑天的富貴,也是接住了,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我倆這塵緣啊,就到此打住,你也莫回來找我了,我就一窮道士,你說你圖啥呢?嗯?”
柏宄“哐哐”撞着背簍,快被許黴給說哭了:“嘶嘶……”別賣我,她,我同意她進屋,成嗎……我不嫌棄你,不嫌棄。
許黴嘆了口氣,對它的行為視而不見,如釋重負道:“好好過你的富貴日子吧,我走了。”他拍了拍竹簍,好似在穩定它的情緒,可他背過身離開,決絕的背影,卻是毫不留情。
“嘶嘶……”黴,回頭,黴,帶我走,黴,不要留我一個……
柏宄一雙墨綠色的眸子上,結了一層晶瑩圓滿的霧氣,彙聚成了幾滴淚水啪啪滴下。
它乞憐的叫聲和淚水,最終也沒能換得許黴的一個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