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翌日。
青青捧着燒毀大半的符箓大全去找柳長老請罪。
他将書送到柳長老面前,低下頭乖乖認錯。
柳長老掌符門,如今年年事已高。
他撚着白須,信手翻了翻被燒毀的書,聲音緩慢低沉地道:“怎麽燒的?”
青青嗫嚅,“打盹了,沒看好燭火。”
柳長老取過書,不輕不重地在青青頭上拍打,“毛手毛腳的小孩。”
“長老,我錯了。”青青悄悄擡眼,觀察柳長老的神色。
柳長老收回手,轉身往回走,他步履緩慢,長袍曳地。
青青亦步亦趨跟在後頭。
柳長老落座,将書丢在案上,道:“幸而不是孤本,否則叫你這麽一燒,便是要絕跡了。”
“這書,藏書閣三層還有一本。既是由你損毀,便由你去彌補過錯,修補殘頁。”說罷,柳長老抛出一枚玉令。
青青穩穩接住,神色驚喜,“長老,你是讓我去藏書閣三層?”
伏雲宗立宗悠久,幾代人心血造就了一座藏書閣。
藏書閣非本門弟子不得入內,青青素日也只能借師兄們的弟子令進去,況且外門弟子只能進藏書閣一層。
而藏書閣三層則只有門內的長老和其門下的親傳弟子可以入內。
裏頭藏的,都是歷代大能留下的心血之作或遺世孤本,珍貴非凡。
柳長老道:“等書修複好了,再将玉令送回來。”
青青手下的雲形玉令微微發熱,它質地通透,末端帶水藍飄花,上頭刻着柳長老的名字。
青青握緊玉令,試探地問:“那弟子可以看裏頭的其他書嗎?”
柳長老端起茶盞,用杯蓋刮着浮沫,道:“又無人會去盯你,想看便看。只是切莫忘了正經事。”
“是!”青青當即高興地找不到北。
他殷勤地湊到柳長老身旁。
“長老,茶湯淡不淡,需要弟子給你新沏一壺嗎?”
“長老,我給你捏捏肩?”
得了這麽大的恩惠,青青一整日都喜不自禁,時不時悄悄摩挲懷裏的玉令。
那玉令叫文卿瞧見了,又酸溜溜地問道:“你一只捏着塊什麽呢,又是白師兄送你的?”
“不就是塊玉嗎?你十歲生辰,我給你的粉玉耳珰都沒見你戴過。那個多漂亮,顏色多稀罕。”
“師兄胡說什麽。”青青将玉令舉到文卿面前,一字一句道,“你、瞧、清、了。”
“柳-善-文。”文卿讀出上頭的名字,“是誰?”
蘇棋忍不住了,推了他一把,“你真是沒治了,先前還想入符門,柳長老的名諱都不知。”
“哦。”文卿摸摸鼻子,然後問,“柳長老把這個給你做什麽?”
青青将書的事與他們說了。
“這哪裏是責罰,分明是給你開後門,柳老頭待你真不錯。”文卿豎起拇指。
青青高興得臉蛋是紅的,他用力點點頭,然後邀請文卿他們一同順路去藏書閣。
文卿擺擺手,“不去不去,正經人誰平日裏去藏書閣。”
“他不去,我也不去,反正總有一個墊底的。”蘇棋指着文卿道。
青青對二人的性子也是了解,只提醒道:“過幾日有小試,師兄別又不合格了。”
說完,青青握着玉令獨自去藏書閣。
文卿則與蘇棋讨論道:“欸,柳老頭分明是很喜歡青青,還有意栽培,為何不直接收他做親傳弟子啊。”
蘇棋摸摸下巴,“大抵……是想等等看青青是否有更好的造化。”
對于普通弟子而言,成為親傳弟子已經是莫大的福祉。但對于天賦好的弟子來說,符修并不算是個很好的選擇。
藏書閣的構造是一層最高、最廣闊,二層次之,三層只是個小閣樓。
青青找了許久才找到能通往閣樓的樓道,這樓道又黑、極其狹窄、樓梯也陡。
青青心裏犯嘀咕,怎麽把路修這麽難走,連他都要佝着身子才能不碰到頭。
他舉着蠟燭,走得小心翼翼。
青青正仔細确認臺階,頭頂忽的響起一道冷聲。
“何人?”
青青受驚擡頭,“咚——”一聲,頭撞到了樓道的斜頂。
“嗷。”
“……”
時鶴站在樓道的盡頭,自上而下,盯着樓道裏的人。
青青借着燭火,認出了時鶴。
“時、時鶴師兄。”
時鶴是宗主親傳弟子,出現在藏書閣三層,不稀奇。
“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時鶴的聲音冷淡悅耳。
青青一手揉着頭,一邊道:“師兄——你先讓我上去再跟你說吧。”
“……”時鶴默了幾息,最終後退幾步,讓青青先上來。
爬出樓道後,豁然開朗,四下明亮。
青青吹滅蠟燭,站到時鶴面前。
對着時刻散發冷氣的時鶴,青青有些不自在地從懷裏掏出被燒壞的書和柳長老的玉令。
“我是奉柳長老只命,來這修複此書的。”
時鶴确認過玉令的真僞後,便不再為難,轉身去做自己的事。
見時鶴離去,青青陡然一松,他摸摸鼻子,不知是否錯覺,他竟覺得時鶴方才目光老是若有似無地落在自己臉上。
青青往裏走,打量起藏書閣三層。
整個三層,今日恰巧只有他和時鶴兩人。
一排一排的書架擺滿這不大的閣樓,閣樓的右面是一些書案和團蒲,供人看書用。
時鶴坐在最角落的書案旁,手裏握卷書,他坐姿若鐘,連垂在團蒲上的衣袍都顯得一絲不茍,臉上依舊戴着寒氣森森的銀制面具。
青青投身書海,尋找另一本符箓大全。
他放輕腳步,穿梭于書架之間,目光逐一劃過書目。
閣樓的窗子敞着,照進來的日光中有塵粒舞動。
時鶴放下手中的書卷。
煩。
他擡眼看那匿于書架間的身影。
“少女”頭上的鈴兒會随動作響動。鈴聲細細的,極輕極脆。
偏偏時鶴耳力極佳,那一聲一聲的鈴響都叫他聽了進去,擾得他心煩意亂。
他第一次知道青青,是他在霖園練劍時。
那段日子,不分晝夜,他總時不時聽聞小孩啼哭。尋問之下,才知是夙離師兄帶回的“孤女”,因年紀還小,失去父母,初入宗門不适應,夙離師兄一不在身邊,那小孩便會哭。
年紀小便日夜哭個沒完嗎?時鶴不懂,他年紀小時,他母親走時他沒哭,他獨自纏綿病榻時他沒哭,他發現雙目失明時也沒哭。
那時,時鶴便覺得哭聲煩人。
小時候哭聲煩人。
長大了鈴聲煩人。
青青渾然未察,他找到了另一本完好的符箓大全,高高興興地取出,他挑了個離時鶴不遠不近的書案落座。
第一次來此,旁邊還有個冷面師兄在,青青不敢“不務正業”去尋旁的書看,只專心致志地修複書籍。
符箓大全上收錄的符箓偏門且晦澀,需十足專心。
日光西斜,逐漸爬上青青的書案。
他一坐便是兩個時辰。
青青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被陽光曬得困頓,于是撐着腦袋小憩。
起先本只想小小打個盹,哪曾想瞌睡蟲上腦,越發困倦,漸漸趴在書案上熟睡。
閣樓內寂靜一片。
一道陰影罩在青青書案上。
時鶴俯視熟睡的“少女”。
烏發鋪在書案上,發間是那枚蘭花鈴。睫羽鴉黑,睡容恬淡,只是白皙的臉蛋上卻撲了不少灰撲撲的塵土。
起初,時鶴聽到那荒廢的樓道有異響,以為是歹人潛入,就差召出如練迎敵。
不曾想是這人,從又狹又暗的樓道裏爬出來,蹭得一臉灰還渾然不知……
待青青睡醒,已是天邊的霞光灑滿閣樓的木質地板。
閣樓裏只剩他一人。
青青揉了揉眼睛,這一覺睡得他手臂有些酸麻。
見天色不早了,他将東西收起,只等明日再來繼續。
青青又從那極狹的樓道離開了藏書閣三層。
踏着暮色而歸。
路上,青青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走着走着,才猛然驚覺。
青青擡手摸了摸發間,他的蘭花鈴不見了。
【作者有話說】
冬咚,一個特別勤快的小女孩。
輸着液,用手機酷酷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