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一沓沓文件堆在桌前,縱使屋內陳設衆多,屋外春和景明,桌後的人也仿佛沒有擡頭的空,無心顧及。

這時,坐在椅子上的人看向蘇枋,說:“你來了,隼飛。”

蘇枋已然行禮,“師傅”一詞剛出,腦袋被擠在兩堆文件內的人,終于擡起了頭。

有些散亂的頭發,眼下一層淡淡的黑眼圈,熟悉的面龐上,是一雙好似在犯困的眼睛,但在看到了蘇枋後,立刻亮了起來。

“隼飛。”桌後的人起了身,繞過桌子,走到了他面前,傾身就将蘇枋抱在了懷裏:“好久不見。”

記憶裏的她,的确會做出這樣的舉動,突兀地叫人措手不及。

在師傅多有意味的笑容中,蘇枋僵在身後的手慢慢地垂下,和孩子一樣彎起眼睛,笑着說:“好久不見,阿晴。”

自兩人上次見面,已有三年,蘇枋在讀初中三年級,阿晴則勉強到達出席率,但靠着還不錯的論文成績從大學畢業了。

普普通通的女大學生,出了校門後坐上防彈轎車,就成了遍布世界的組織的頭目,在正常人來看難以想象,但阿晴從小就多少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是什麽樣的。

這樣的生活,在回來後的兩年間,她應當完全習慣了,但看她現在狀态,只能說勉勉強強。

為了獲得以前坐在這位置上的人不曾有過的自由,她一直在奮力抗争。

“都是長老會。”茶餘飯後,師傅對蘇枋說:“雖然也能理解,有時候實在咄咄逼人,我離開組織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他們。”

長老會是擁有組織中擁有實權的存在,本有十二人,在先前的清理中消減為六人。

師傅也是其中一員。

只是雙拳難敵四手,縱使作為掌門的阿晴和師傅聯手,有時也難以對抗。

阿晴的父母本以為現下是和平的,卻為人所害,阿晴自回來後二十四小時都有兩個及以上人跟随,本來大學也只被允許在線就讀,她好不容易就自己日常的自由換取了去學校的自由,只是朋友是沒法交到了。

她認識的人都經由引薦,或在酒會和舞會上,會去到那兒的人身份相符,他們永遠都不會和睡在街頭的流浪漢說上哪怕一句話。

縱使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內,人也被分層。

“最近長老說她到了年紀要考慮結婚了,她不想聽,所以就讓自己泡在其實本來不用她操心的事情上。”師傅說。

結婚,這個詞“哐當”一下,在蘇枋的腦袋裏震了又震。

聽上去格外陌生的詞,被用在熟悉的人身上,實在會帶來與衆不同的滋味。

他忽然,也是又一次意識到,阿晴是個大人。

長老們各有自己的打算,但在阿晴的結婚對象上達成了完美的标準:掌門要尋找夫婿,與自己親近的人自然是最佳人選。

在此事被提出前,他們早就個個兒摩拳擦掌,一旦機會來臨,就立刻推舉一個甚至幾個人到了要給阿晴看的名單上。

唯一沒打算參與的,是師傅。

眼下正好黃金周,蘇枋下半年就要備考,以蘇枋的成績,進入最好的升學高中也沒有半點兒問題,根本無需操心。讓他來這邊是為彙報修習的進度,也當做休息。

“真的就是這樣?”蘇枋問。

“不然呢?”師傅反問,一下伸了手,在蘇枋的鼻子上一刮。蘇枋沒躲過去,就聽師傅說:“小孩子,別多想。”

蘇枋的眉頭楊了揚,又低垂下去。

“結婚啊……”

“你也聽說了。”阿晴歪了下頭。

除了會突兀地同人進行肢體接觸,她感情的表露還和從前一樣,相較常人實在不明顯。但蘇枋知道,這個微小動作的意思是她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阿晴合上菜單,侍者注意到,走了過來。

蘇枋除了納豆沒有忌口,吃什麽都行,非要吃納豆,他也能吃。阿晴是此處常客的樣子,他便随她點了。

在詢問飲品的時候,阿晴翻了下酒單,要了“15年的西施雅佳”。

接着,侍者轉向蘇枋,說:“特調檸檬水怎麽樣?”

“酒不行嗎?”蘇枋問。

“還沒到十八歲,在這兒喝酒犯法。”阿晴說。

蘇枋得到了他的檸檬水。

在俯瞰城市燈光的房間,空蕩蕩就只有兩人,阿晴讓蘇枋和她說在學校都遇到了什麽。

蘇枋以前就知道阿晴一天學校都沒去過,都是在家請老師,加在線打卡上課,但他此回也才了解,阿晴是因為看他上學很開心,所以才決定就讀大學。

“不然我就要被一直關在房子和車子裏,哪裏都去不了,屬于一個人的海灘是很好,但也會無聊……”阿晴好像有些醉了,幾乎是嘟囔道:“誰在二十二歲結婚啊,又不是封建時代,也不信教的……”

一道又一道菜送了上來,蘇枋看着半瓶酒都進到阿晴的肚子裏,感嘆她真能喝。他也想給自己倒上一杯,但被阿晴發現,她将酒瓶拿了過來,搖了下頭。

“不要知法犯法。”她說完,又補充:“雖然我可能沒資格說……”

組織裏的部分交易擦過灰色地帶,固然從程序上來看完全合法,衆多的人都在按流程操作,到底是無法在大衆面前聲張的。

整體的運作,阿晴其實幾乎不能插手,她更像是象征般的存在,但在師傅的幫助下也有所行動,比如組織在慈善方面加大了投入,也算是一種彌補以及福利共享。

吃得差不多了,包間的門被敲響,有人推門而入,但并非侍者。

一位身着西裝的男性邁着步子進了包間,紫色曲玉紋樣的領帶松松挂着,一副十分休閑的神色。

“你果然在這裏,多久沒見了。”來人和阿晴相熟的樣子。阿晴還沒開口,他又看向蘇枋:“這位是?我沒聽說過你還有一個弟弟啊。”

聽上去,更像是明知故問。

“如果我沒記錯,後天我們有見面的安排。”阿晴說。

“你記得?我很高興。”對方說:“我——”

“那就在約定好的時間見。”阿晴沒給對方一點兒面子,簡短說反:“不送了。”

侍者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時出現,從門外走進來,滿面驚慌對阿晴道歉,充滿歉意地将闖進來的客人帶了出去。

在蘇枋的位置才能看到,男人在轉過身去後,笑容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門關上了,阿晴扭過頭,起身走到落地窗邊。

她伸了個懶腰,看似在放松身體,但和貓類似,打哈欠是緩解緊張的戒備狀态,伸展身體是因受到了驚吓。

“師傅說,你準備了生日禮物要送給我。”蘇枋說。

兩秒後,阿晴轉頭看來:“他說不管送你什麽,你都會說喜歡。”

在她說話時帶着一絲笑意,眼睛微微睜大,是詢問,看上去已将剛才的事完全抛在了腦後,似乎它們每天都在發生、這回不過是熟悉至極的重新上演。

蘇枋沒問那個男人是誰,但他多少猜到,師傅說長老們安排了相親,阿晴說和對方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大概就是其中一個了。

外表看去是端正的,但不是個可以信賴的家夥的。

阿晴喝了酒,但用餐的時間也很長,她還喝了水,坐上車前做了檢測,酒精濃度在标準以下,所以能自行駕駛。

在外面的時候,她盡可能想單獨行動,但後視鏡裏還是有跟着的車輛。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像是在對他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忍一忍就好。”

“我不介意。”蘇枋說:“這樣也的确更安全。當然,是值得信任的人就更好了。”

阿晴一下笑了:“我好像還不如你想得開。”

作為大人,她是屬于十分坦誠的類型,因此兩人單獨相處時,蘇枋有時會覺得自己和她平起平坐,但剛才在餐廳裏迎接她的領班态度,他就能看出,如果阿晴沒來,他恐怕都不會被允許進門。

那個佩斯利紋男,和阿晴應當擁有差不多的社會身份,酒店不過是在賭,若是兩人相談甚歡,他們能得到益處,如今不甚愉快,影響也不會太大。

但縱使如此,蘇枋也從沒覺得和阿晴之間存在距離。

其實若按照兩代前的慣例,他的師傅會和阿晴的母親結婚,只是師傅有自己的追求,而阿晴的母親則不想接受他人的安排。

阿晴的父親擅長讀書,雖然是一位長老的遠親,但和阿晴的母親是意外遇見,最終走到了一起。他是個性格奔放的人,有人說是他為了追求所謂私人的空間在安全上放松,因而導致了和妻子的死亡。

這次見面,師傅和他說了些以前沒聽過的事,好像覺得蘇枋能成為阿晴的朋友。她的确沒有能夠交心的人,但并不是不需要。

蘇枋從小時候開始就擅長察言觀色,他本以為是師傅待人處事顯得笨拙,爾後他才逐漸發現這正是自己的所長,自己就是比他人更能讀懂人的心。

修習不只是單純運用身體,眼耳手足固然重要,心亦同樣。

在餐廳裏遇見陌生的男人後,蘇枋先前的疑惑也被解開,明白了師傅讓他來的意圖。

阿晴是需要他這樣一個朋友的,沒有一個人能夠将他替代,他好像......需要和自己的念頭對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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