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蘇枋隼飛在高中畢業後,就失去了音訊,他仿佛人間蒸發,動用了所有的力量,阿晴也找不到他的消息,就連死與生,也并不知曉。

他消失的第三個月,阿晴去了那個曾三人一同生活的鎮子,舊的武用樁從小到大依次排列,梅雨季節讓上面長出了青苔,木的年輪一圈又一圈,空中的雨永遠停不下那樣,砸在她的傘上。

大概她和兩個保镖屬于可疑的人,很快就被發現,和貓一樣蹿出來的兩個家夥,和保镖交手,一個被打趴下,另一個将保镖打到跪地。

“你們是誰?”留着黑白色頭發的他說:“ 把蘇枋帶去哪裏了?!”

阿晴立刻就知道,他是櫻君,而另一位,是小榆,他們是隼飛的同學,也是最好的朋友。他連這兩人都沒有聯系,看來再也沒人能找到他了。

蘇枋隼飛擅長捉迷藏,如他的功夫那般,需要雙手與雙腳軟綿如破布,他的身體也軟到能藏在別人根本不會想到可以藏人的地方,僅有的幾次,都是阿晴輸得徹底。

這回,她哪怕不認為自己會輸,也看不到希望。

“那家夥太可惡了,”櫻遙不快地說,“畢業典禮的隔天就不見人,還說暑假一起去海邊!”

“但是,”黃頭發的小榆說,“那個時候蘇枋君說的是‘我可能去不了了’。”

也就是說,這是一次早有預謀的失蹤,目的是什麽呢?他又會去哪裏?

住處沒有少掉一樣東西,她送的茶具在屋中擺放整齊,等待着在之後的年頭落下灰塵那般。不知怎麽的,阿晴有一種感覺:隼飛已經離開了這座鎮子,他不會再回來了。

在分別的時間,她狂熱得給一個比自己小七歲的孩子寫信,一個二十二歲、剛畢業的女孩,或者該稱作女人,将跨越年齡的友人當成在自己傾訴的對象,她好像從沒想過對方是否願意傾聽,她已默認蘇枋隼飛是願意的。

他寫來回信,永遠是一貫的口吻,溫和的,有趣的,和他的師傅很不一樣,哪怕會被歸入“教導”的部分,也用詢問說出,就像是那位人人所知的大哲學家。

——說起來,兩人還是同一家,都姓“蘇”——她也對他開過這樣的玩笑。

在你看來我是哲學家嗎?

有一點兒。

我以為是小貓,小狗,或者蝸牛。

或許也是。

哈哈。

她就這樣,在某一天,失去了自己唯一的朋友。

所有的信源朝她滾滾而來,聽到有戴着眼罩的人出現,她都會想要第一時間知道,自他失蹤起的二十五歲,到她二十九歲的這四年,蘇枋隼飛逐漸從真實存在的人,成為了照片裏的身影,記憶也要開始模糊,有時她甚至想不起來,他說話的聲音是什麽樣子的,不過,她有時候會會想起他的笑聲,那輕輕的笑突然從她的腦袋裏蹦出來,揮之不去。

自己年下的友人總是在笑,好像這個世界再美麗不過,以至于阿晴會認為那場事故帶來的陰影,已被抹消。哪怕失去的再也回不來,傷疤永遠都不會好,過去,就都是過去了。

混亂的街區沒有他在,繁盛的中心裏是認錯了人,偏遠山莊裏的是一個當地的傳說,破落屋中不是她要找的人……

戴着眼罩的少年哪裏都不在,是他已經取下了眼罩,擁有朦胧目光的視線,和另一只與她記憶中并無差別的眼睛一同将她注視,他取下了耳邊的流蘇,洞口愈合得幾乎找不到從前的痕跡。

“隼飛……?”她只能喚出這個名字。

“是我哦。”青年端着茶杯,朝她笑了笑:“我還以為你知道是我,才來見我的。看來,是我想多了。”

阿晴張了張口,在百轉千回的思緒裏挑出了一個:“你怎麽會是二十六歲?”

“僞造年齡不難。”

“還有名字——”

“我自己取的,怎麽樣?”

蘇枋本就是改化的姓,作了在這兒常見的“蘇”,HAYATO拆分,也可以寫作漢字的“捷執”,她竟一丁點兒都沒有想到……

“這幾年你去了哪裏?”她站起了身,不知道要怎麽控制自己身體般,将雙手按在桌上:“我在哪裏都找不到你……”

“你找我了?我很高興。”青年又喝了口茶,将杯子放下:“我在訓練,在一個嚴格制度化的地方可真不容易,不僅要和散發臭汗的同伴打交道,還要獲得上級的信賴……不過還好,我現在坐在這裏。”

阿晴搖了搖頭,從喉中哽出一句話:“你為什麽在這裏?”

蘇枋隼飛望着她。在短短的數分,這房間之外時的她已不剩分毫,那個占據了他大部分記憶的大人阿晴只餘殆盡,眼前的阿晴将所有她能表露的感情都展示了出來,她褪去了所有的有意識,而無意識的她,脆弱得就像是個孩子,如同那一年的那一天,她站在急救室前,幾乎時祈求般地在對他說話。

“還能是為了什麽?”眼前容貌熟悉,散發出的氛圍卻近乎陌生的人說道:“我知道你在這裏,我想要見到你啊。”

阿晴愣了,一瞬哭笑不得。她擡手要按住自己的臉,也這麽做了,然後她笑了幾聲。

當她放下手時,神情已平靜許多:“所以,你沒有發生意外。”

“沒有。”蘇枋起身,雙手背在身後,轉了一圈:“你看,我活蹦亂跳的。”

近在咫尺的距離,阿晴知道,自己本該上前,将他抱在懷裏,關心或者生氣,都可以。然而她的腦袋百轉千回,始終沒法解釋明白。

“……你不只是來見我。”她坐回沙發上,垂下的頭緩慢擡起,用手撐着臉,就像害怕在聽到答案後無法承受:“你還要做些什麽?”

紅發的青年對她笑了笑,沒有任何含義的笑容,也可能帶有些許的悲傷。

“是。”他走到桌前,坦率地說:“我想查到真相,是誰傷害了師傅,你知道嗎?”

阿晴沒能回答。

早在她能觸及時,證據就被掩埋,她何嘗不想知道答案,然而她做不到,于是對自己說,是否清楚又能怎樣,她試圖如此欺騙自己,在這份糾結中度過。

有過懷疑的對象,始終缺少通往答案的線索。

“我不知道,”她再次擡起頭,對他笑了笑,“如果是為了這件事,你大可不必成為治安官,為什麽不來找我?”

“被你發現了。”蘇枋彎起眼睛,他仰頭看了下天花板,又看向了她。

阿晴知道,眼前的人毫無疑問就是那個還沒她腰高的小孩,她當然知道有一天他會長高,但不管如何想象,她也沒能将這年輕的政府官員同她記憶力的孩子合為一體。

“但在我回答之前,”蘇枋說,“你可以回答我嗎?”

“什麽?”

“你為什麽留在這裏?”他問。

他問出的,正是阿晴始終在詢問自己的。

組織擁有悠久的歷史,在現代化的潮流中經歷着波折,若是她撒手不管,它一定會很快四分五裂,長老們想必也清楚,所以才會允許她的幹涉。

哪怕,她從沒有習慣如今的生活,她卻逐漸習慣了。

“我會毀滅它。”蘇枋輕飄飄地說出這句話,如同他輕飄飄地說出其他的話。

阿晴不可置信地擡頭。

“‘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你是這樣想的吧,”蘇枋說道,“可是,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麽。我記得最初跟着師傅修習的時候,因為害怕被打就用死力,以為可以按壓對手,阻止攻擊,我失敗了。現在我已經知道,自己要用怎樣的力道,才能讓人擺脫不了,又能将敵人制服。我會毀了它,這就是我想做的,它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的聲音很輕,包含着巨大的混亂,但他只是在訴說。他靠在桌旁,手撐在桌上:“不過,還有一種辦法。”

阿晴等待着他說。

年輕的治安官拿起桌上的報紙,走來給了阿晴,阿晴疑惑接過,首版上是一張照片,男性摟着女性的肩膀,兩人走在街頭。

女性的臉被打了碼,她在第二個瞬間才認出,這是自己,身旁摟着她的,正是她的未婚夫。

報紙盡一切可能渲染,像是豪門繼承人看上了無足輕重的女人,在能夠被搜尋到的資料裏,阿晴只是一個富家女孩,位于權力邊緣的邊緣。

報道看似是多年追蹤的結果,實際上,所有會被放出的消息都是安排好的,怪不得那個家夥問她要不要看報紙……

“和我一起離開這裏。”蘇枋說。

阿晴詫異地看去。

“一切都會經歷陣痛,但最終歸于平靜。可能出現持續不斷厮殺,直到剩下最後一人,也可能在飄蕩到各處,随波而流。”他說:“對于組織,你不是必須存在。”

“……我必須存在。”阿晴搖了搖頭,她想說你不清楚。

她好像已不是在和比自己年紀小的孩子說話了,她希望他會讀懂、也會明白她沒有說出來的那些話。

“不是。”

“我不能走。”阿晴篤定地說。

蘇枋不再說話,他又笑了,用平靜的語氣說:“我知道,我從開始就知道。”

他靜靜地端詳她的面龐,阿晴覺得自己應該要說些什麽,可今日所有都發生得太突然,她還沒能來得及消化。

是蘇枋俯身,拿起了茶杯:“那麽,這次就先結束吧。”

阿晴眨了眨眼睛,他是說她可以離開了,他是要她走嗎?

“不管你是不是因為知道是我才來這裏,只要我在這個位置上一天,任務方針就不會變。”他就像一個真正的大人那樣,說道:“我要看着組織分崩離析,直到你回到我的身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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