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李知月——
她可憐的姑姑才二十二歲,命喪他鄉,直至幾十年後,都沒人知道究竟是生是死,她怎麽可能輕易放過罪魁禍首?
李鈴蘭将紙張攥成團悄悄塞進衣服中,待情緒緩和得差不多,把玩着剪刀走出屋子,對一直站在門外的其他人敷衍地揚了揚唇角,陰陽怪氣道,“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來,手鏈好像很早之前被我自己弄丢了,真的抱歉啊。”
“你她媽給臉不要臉!”
“別以為我怕你,等着,以後有你受的!”
李友建和李向勇父子倆反應如出一轍,眼睛裏快要噴出火來,罵人的話術都是有樣學樣,一會兒叫她“癱子”“神經病”,一會兒罵爹罵娘,似乎忘了他們是同個爹媽生的。
李鈴蘭計劃得逞,奪回房間、拿到想要的東西,懶得再和他們糾纏,進屋關門睡覺,屏蔽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音,管他們密謀什麽。
*
實則,确實有所密謀。
李向勇、李向文兄弟一個白天得工作、一個正處高中學業繁重,何明琴在家裏沒話語權,三人各回各房,李友建則一瘸一拐捂着屁股跟孫雨福走進前屋。
李友建怒氣未消,關門時大力砸過去發出巨大響聲。
劈頭蓋臉把孫雨福就是一頓數落:“我就說,把她扔進深山老林,或者賣給山裏哪個老光棍當媳婦,她想逃都逃不回來。都怪你婦人之仁,說扔到街上,指不定被人撿回去,也算給她找個歸宿,惹不上人命債。現在好了,人回來了,惹都惹不起了!”
孫雨福從抽屜裏拿了張膏藥遞給李友建,“貼上,止痛消腫的。”
“貼這玩意有毛用。”李友建又氣又惱,把膏藥扔到地上。
孫雨福撿起膏藥若有所思,從在外地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再到今晚的事,她越想越覺得玄乎,心裏毛毛的,便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詳細地給李友建講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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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該不會是撞邪了吧?友建,這幾天你還是離她遠點,我明天找個大師來看看。”
“你可消停點吧,還嫌名聲不好?再這麽鬧,更沒哪家要她了!”
“什麽意思?”孫雨福神情一怔,“那件事有轉機?”
李友建瞪老娘一眼,語氣變的得意。
“靠你?不得窮死?你們走這兩天我都安排好了,明天上午河東那家人就過來相看,能成的話直接給彩禮。我可是費好大勁才說服人家,專門找了好幾個證人證明她的病是前幾年才得的,不遺傳,而且生病前學習成績好,一直是全校第一,到時候生了孩子肯定智商高,絕對是塊學習的料子。明天見面你也要強調這點,聽見沒?”
“知道知道,哎呀,這可太好了!”
孫雨福心情大悅,其實在遺棄李知月之前,她早就動過把李知月嫁人的念頭,也奔走許多人家,但別人一聽精神病、癫痫,紛紛被吓退,加上李知月本人以死反抗,派出所、村委會沒少來家裏調停,好幾次害得他們不得不将人送進醫院,沒少花錢,後來就沒人願意再來他家相看了。
河東屬于別的鎮,離得遠,估計還沒聽到過那些關于李知月的傳聞,而且據說那家六個姑娘,就這一個寶貝小兒子,六個姐夫各個人高馬大,她還能反抗個錘子。
“彩禮都談好了?多少?”
李友建咧了咧嘴,伸出一根食指比了個“1”。
“一千塊!”何明琴開心得合不攏嘴,“還是我大兒厲害!”
*
這一晚,李鈴蘭睡得很好,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雖然有武力值加身,但李友建家畢竟有三個男人,還有孫雨福和何明琴幫手,如果他們使陰招,她不見得不吃虧,因此臨睡前特意用桌子抵住了房門。但或許是已經死過一回的緣故,潛意識裏覺得沒什麽大不了,便不再害怕。
中午起來,李鈴蘭精神百倍,将床鋪整理妥當,這才得以悠閑地觀察李知月的房間。
房間不僅溫馨整潔,一些細節上的設計、搭配,在這樣不堪的家庭甚至顯得格格不入,比如,床頭櫃子上的木質臺燈,放到二十多年後都會是流行的款式;比如,牆上的挂畫,圖案是簡單的素描,但卻極具創意美感。
李鈴蘭越看越震驚。
桌子最中間的抽屜裏,放着一個薄薄的筆記本,是那種很古早的用來記錄筆記的本子。
李鈴蘭翻開封面,本子裏沒有寫字,每張用鋼筆或鉛筆畫着素描畫,畫的內容豐富各異,有花草樹木、動物、景色、漫畫人物、生活小物件等,床頭櫃上的臺燈、角落的布藝沙發都被畫入其中,栩栩如生,功底絕非短時間內能煉成的。
李家人不可能花錢給李知月上美術特長班,是她自己有天賦又努力,所以畫得這麽好。李鈴蘭再細看牆上的挂畫,恍然發現,畫風和素描一樣,那必然也是李知月所畫。
原來,她是如此有才華的女孩子!
李鈴蘭心中惋惜,再拉開邊上的抽屜,抽屜裏是幾本書,書下面竟壓着厚厚一沓獎狀,從小學到高二第二學期,“三好學生、優秀學生代表、年級第一、知識競賽”等等,獎狀上全寫的是“李知月”的名字。
李鈴蘭本身也是重點大學畢業,看着抽屜中的獎狀和成績單,大概結合這個年代的背景,她篤定,以李知月的成績,考上重點大學不成問題。
獎狀應該是小心翼翼從牆上撕下來的,背面留有粘過的痕跡,有的邊緣破損,而且其中沒有高三的,極有可能李知月就是在高三身體出現狀況,自此辍學,人生徹底被改變。
她辍學至今差不多四年的時間是怎麽度過的?
李鈴蘭試圖從房間裏再找到些蛛絲馬跡,但翻遍角角落落,都沒有看出端倪。
這時,外面傳來敲門聲和孫雨福的催促聲。
令李鈴蘭意外的是,一夜之間,孫雨福态度大變,竟然和藹熱情許多。
“知月,快收拾收拾吃午飯,家裏來客人了,你出來見見打個招呼。”
李鈴蘭莫名其妙,打開門正對着孫雨福堆滿皺紋的笑臉。
“穿這像什麽樣子!你不是有條碎花連衣裙嘛,穿那個,今天來的客人很重要,你客氣禮貌點,給人留個好印象。”
話術有些耳熟,像極了上輩子媽媽叮囑她相親時說的話。
李鈴蘭将窗簾拉開一條縫,往前屋瞅了瞅。
呵!好像還真被她猜對了!
前屋門廳本來空間就小,頂多算是從宅子大門進到院內的過道,孫雨福在靠卧室那面牆邊放了張小餐桌當客廳用。此時,裏面擠滿了人,李友建和何明琴正賠笑招待着。李鈴蘭打眼一看,四男五女,頗有些若相看順眼,今天就将她架走的趨勢。
這就是昨晚李友建說讓她“等着”的事?還真是不死心啊。
李鈴蘭用腳指頭想頭能猜到,想必之前李知月沒少被安排這種破事,她沒妥協或者其他原因一直沒成,最後被遺棄到外地。
“怎麽站着不動?”
“專門來相看我的?準備賣多少錢呀,媽——”
“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孫雨福生怕李鈴蘭又像之前很多次一樣反抗,打起馬虎眼,“就是來看看,說不定你看對眼呢,不是媽說你啊,你也不小了,再不趕緊為自己的事着急,年紀閃大就難找了,難不成你要當一輩子老姑娘,在娘家待着像什麽樣子。河東那家人條件不錯,你嫁過去保準不吃虧。”
“好,我這就換。”
李鈴蘭笑笑,打開房門,示意孫雨福可以出去了,“我換好就過去。”
“啊?”
孫雨福以為是自己聽錯,瘋閨女竟然沒反抗,還笑着答應,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是她突然開竅了?不對,她會不會又憋着什麽壞事,但男方家幾個姐姐姐夫和老母親都來了,料她也不能翻出什麽浪。
孫雨福暫時把心放下來,溫聲道:“那你快換,媽先過去招待着。”
“嗯嗯。”
李鈴蘭敷衍着答應,待孫雨福離開後,打開了衣櫃的櫃門。
李知月的衣服不多,基本都是舒适休閑的上衣和褲子,那件明黃色的連衣裙應該不常穿,被裝在一個透明塑料袋中,疊得整整齊齊,亮眼的顏色在一衆灰黑色中顯得格外紮眼。
李鈴蘭換上連衣裙,對着鏡子照了照。
連衣裙顏色鮮豔,卻是保守的款式。裙子長度到腳腕,袖子遮過胳膊肘,尺寸并不十分合腰身,又或許是她和姑姑都太瘦撐不起,使得腰和胸的位置略寬松。
但相比其他衣服,确實更加适合相親,一看就是很溫柔恬靜的樣子。
在這個家裏,去它的溫柔恬靜!
不好欺負不乖不懂事惡人爛人才能有自我。
李鈴蘭思忖幾秒,從抽屜中拿出剪刀,對着裙子下擺和袖子利索地剪了下去,最後直接将裙長剪到膝蓋之上,将袖子全部拆剪掉。轉眼間,原本稍顯保守的連衣裙變成短款露肩的短裙。重新整理好裙子,李鈴蘭又找到跟皮筋,将頭發紮成高馬尾,露出白皙的肩頸位置。
收拾完畢,李鈴蘭對着鏡子轉了圈。
腿上、胳膊上、肩膀上、甚至胸前的傷痕都暴露出來,衣服鮮豔的顏色襯得傷痕越發奪目猙獰。李鈴蘭悲涼地笑了笑,心想為什麽上一世就不能再狠心再冷血點,如果不心軟、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不答應父母去相親就好了。
這一世她哪怕做個爛人,也要擺脫那些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