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06
盛放06
盛放
文/沐清雨
那個秋天,紀清舟跑了兩趟上海,方嶼裏回過一次冰城,和設計團隊開會溝通設計稿。最終定稿的方案采納了方嶼裏的設計,不單獨設立冰凍鮮花區域,而是根據這一屆冰雪大世界的主題,在适當的區域,譬如整個園區的門面擔當主搭“聖火之巅”周圍,布置上象征火的火焰蘭及屬火的花,在适合情侶打卡拍照的冰城牆和拱門處,擺上紅玫瑰和落日珊瑚。傍晚開燈,聖火和鮮花同時綻放,仿佛一座有花海的魔法城堡,比煙花絢爛,比童話更童話。
方嶼裏的設計創意超出甲方預期,設計費報價卻低得可以忽略不計,與她的業務水平和業界地位不符,且為了确保呈現效果,鮮花方面的對接工作,都由她工作室無償承擔了。
她對紀清舟說:“我不能免費,但可以給你友情價,為我爸。”
方敬年的心願是參與30屆冰雪大世界的建設,最後差的一屆由方嶼裏補上。
那一年冰雪節開幕時,方嶼裏正在外地洽談項目,遺憾未能到現場。紀清舟給她發了開燈瞬間的視頻。他還連發了好幾條朋友圈,似乎是要把那些随手一拍就有大片氛圍的冰雪建築刷爆朋友圈。
方嶼裏認真翻看了每一張照片,确認效果超越了預期。
她完成了設計的使命,他亦沒辜負她的設計,實現了她對浪漫的所有理解與期待。
方嶼裏存了幾張紀清舟發布出來的照片,發了一條朋友圈,文案是她寫在設計稿中的設計理念——“玫瑰在寒冬中盛放,浪漫不止,愛意不落。”
紀清舟給她這條朋友圈點了贊。
春節回家,方嶼裏特意去了冰雪大世界,她看到那些即将在月底就要拆除的冰雕,撫摸那些開在冰裏的鮮花,回想父親拿着角刀雕冰的樣子,心口發燙。
紀清舟在這時問出心中疑惑:“為什麽不要全開的花?當時花空運過來,制冰前養護期間,我想要催開,你助理說你特意交代,要有開的,要有将開欲開的,還要有花骨朵。”
方嶼裏不答反問:“電話裏你怎麽沒提過這事?”
冰雕在建期間,他們保持着緊密的電話聯系,有時一天會為一個細節通幾次話,他卻沒問過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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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清舟說:“我回憶了下,沙華的那個晚宴現場也不全是盛開的花,想着你應該是有用意的。”他指的是波蘭國際冰雕交流會結束後,方嶼裏邀請他和方敬年去她設計的宴會現場那次。
方嶼裏因他注意到這個小細節且百分百尊重她的創意而心生暖意,她用手指點了點冰裏的玫瑰:“每一朵花的盛開都很重要,它們要是一起全開了,就沒人注意到,這一朵和那一朵有什麽不同。”
花要一朵一朵開,人要一歲一歲長大。
給花一點時間,它會盛放得更加燦爛。
給心懷熱愛的你們一點時間,把匠心燃燒至灰燼。
那些美好的寓意與期待,都隐藏在花裏了。
這一年的冬天,哈爾濱的冰雪旅游出圈了,冰凍玫瑰成為了這座城市的浪漫限定。網絡上,各大短視頻平臺上全是關于冰城的照片,熱搜和熱門不斷。網友都說:冰城是懂浪漫的,這一波哈爾濱贏麻了。
當紀清舟将這些評論轉發過來,方嶼裏笑言:“壓力再次給到你了。”
年年重建,年年要有新意,确實是不小的壓力。
紀清舟卻在短暫沉默後回應:“不一定。”
方嶼裏誤以為他這樣說是源于自信。在她眼裏,紀清舟是個材優幹濟且情緒穩定的男人,這樣的人有能力将壓力轉換為動力,她不覺有異,并未深究。
清明時節,方嶼裏人在國外,未能按原定計劃回哈爾濱。
母親和弟弟都發信息告訴她,紀清舟和他們一起去為方敬年掃墓了。
随後半年,紀清舟到過幾次上海。方嶼裏只當他是出差,總會空出時間和他見面。她工作室就在外灘附近,飯後他們會去外灘走走,在夜色中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偶爾也莫名沉默,似緬懷又似憧憬。反正無論是交談還是不語,兩個人誰都不覺尴尬,而紀清舟身上溫潤柔和的氣質,總能讓方嶼裏感到平靜和安全。
十月底,方嶼裏從上海回來,聽母親說紀清舟要辭職去外地發展。
那個見不得別人看不起自己家鄉的男人要離開?
方嶼裏以為聽錯了:“您前陣子不還在視頻裏和我說他要升副總了?”
方母實話實說:“你紀阿姨前幾天又說,清舟提了辭職。”
方嶼裏急了:“您怎麽沒和我說?”
方母不明所以:“你又不關心這些。”
方嶼裏确實不關心別人這些事。但紀清舟不是別人。她顧不得去想紀清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在自己心裏變得不一樣的,直接去找他。
兩人沉默而默契地往江邊走,再次上了老江橋。站在偶爾有自行車經過的單行道上,方嶼裏望着遠處的斜拉橋,直奔主題:“升職在即,卻要辭職,為什麽?這座城市,這份工作,不是你熱愛的嗎?”
“這裏有我的熱愛,但我愛的,在別處。”紀清舟看着她的眼睛:“你說過,愛是名詞,更是動詞。我該動身了,去上海。”
方嶼裏擡眸與他對視,心尖有火苗燃起:“去幹什麽?”
紀清舟目光灼灼:“去解決異地的問題。都說異地情感難以維系,我不想開局就是死局。”
難怪那次說到壓力問題,他說“不一定“。看來那個時候他就有了打算。
方嶼裏追問:“所以之前幾次去上海并不是出差?那你的熱愛怎麽辦?”
确實不是出差。那幾次紀清舟都是請假過去的,一方面是落實新工作,一方面是給家鄉落實新項目。如果不能兩全,他希望用別的方式為冰城做點什麽。
方嶼裏懂得了他的取舍。
憑他的能力,他到哪裏都能發光。但重新出發去上海闖關絕非易事,他這個決定一定做得比當初決定回來更難。況且她什麽都不知道,他是有隐憂的,直奔她而去的同時,沒給自己留退路。
他不聲不響地清除着異地的障礙,是對待感情最大的誠意,偏偏他還說:“任何情感都需要付出,我在為我的喜歡買單,你不用有壓力。”
他們都是成年人,話說到這個程度,再裝糊塗就沒意思了。
方嶼裏不藏了,她從包裏拿出一份合同。
紀清舟才看了擡頭的甲方乙方,唇邊的笑意就控制不住了,他迫不及待向她确認:“你要回來?”
冰凍鮮花的創意設計讓冰城的文旅部門注意到了從家鄉走向世界的花卉藝術家方嶼裏,他們派人到上海邀請她,希望她能以顧問的身份,為家鄉的文旅發展出謀劃策。
換作三年前面對這樣的邀約,方嶼裏只會當是一份工作去權衡利弊。但前有方敬年作為冰雕師的匠心精神,後有紀清舟不顧一切回鄉的堅定,哈爾濱之于她變得不一樣了,“家鄉”不再是一個空洞的詞語,而是一種依戀,一份寄托。
尤其于她而言重要的人,都在這裏。
向來對浪漫不過敏的方嶼裏認為:愛人并肩是終極浪漫。
選擇接受家鄉聘請的方嶼裏挑眉:“所以紀總,壓力終究還是給到你。”
能夠被奔赴真的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何談壓力?
幸福來得太突然,紀清舟微微仰頭,笑的無聲。片刻沉默後,他朝她伸出手。
方嶼裏堅定地把手放到他掌心裏。
紀清舟五指收攏,握緊,笑問她:“這回能帶我回家吃飯了吧?”
難怪一直拒絕方家人以各種名義請他吃飯的提議,原來是想以另一種身份和她回去吃這頓飯。
方嶼裏晃了晃他的手:“今晚就回。”
紀清舟卻說:“明晚吧,我準備一下,帶着東西過去。”
兩家熟的以往他登門就像回自己家一樣,居然還要準備禮物?方嶼裏無語,她想到什麽,話鋒一轉:“那你還走嗎?”
“這話問的。”紀清舟說:“愛與熱愛都在這兒,我還走去哪兒?”
方嶼裏又問:“上海那邊怎麽辦?”
紀清舟神色不變:“我來處理。”
方嶼裏擔心:“你不過去了,項目還能保住嗎?”
紀清舟穩穩道:“35個億的投資,不容有失。”
他人都還沒到上海,就要從那裏往家鄉帶回35個億?
方嶼裏的震驚不止一點點:“你确定只是升個副總,不是幹掉總經理,自己做老大嗎?”
紀清舟笑開:“遲早的事。”志得意滿。
……
那個項目投資額不小,談判進行了一輪又一輪,項目案修改了一次又一次,好在冰城有其特有的優勢,文旅發展更是覺醒般突飛猛進,冰雪旅游存在巨大的潛力與空間。隔年四月,上海方面終與哈爾濱達成合作意向,要聯手打造冰雪樂園示範區,攜手開拓冰雪産業。
簽約儀式順利落成後,共同忙了數月的方嶼裏和紀清舟再次去了老江橋。
四月初的哈爾濱還是冷的,松花江幹流才開江,或大或小的冰塊互相撞擊順江而下,發出的咔咔聲響,如同大自然奏出的冬去春來交響曲。
方嶼裏把玫瑰花瓣抛向半空,任由它們散落在江面上,随冰淩飄向遠方。
紀清舟自覺站在風口處,為方嶼裏擋住冷意,邊把打造冰雪樂園示範區的好消息告訴了方敬年,最後他說:“您放心吧,冰城會有個燦爛的未來,我們也會越來越好。”
方嶼裏撒完所有花瓣,輕輕地對遠方說:“爸,我想你了。”
紀清舟握住她的手,說:“那時候你還沒長大,你在學校讀書,方叔在工地工作。你放學回家,他還在加班趕工期。後來你也工作了,去了上海,他留在家鄉。你千裏迢迢趕回來看他,他卻恰好被公司派去萬裏之遙的國外做冰雪交流。等他返程,你又啓程走了。他始終都在,只不過總是和你錯過。”
方嶼裏靜靜聽着他對于親人離世的理解,克制着沒讓眼淚落下來,哽咽着說:“爸爸雖然不在我身邊,但只要我還記得,他就永遠活着。”
紀清舟沒再說什麽,他攬住方嶼裏的肩膀,微微用力摟了摟表示安慰,等她情緒完全恢複了,才問:“你覺得黃浦江和松花江有什麽不同?”
方嶼裏認真想了想說:“都一樣。”
紀清舟低頭看她:“怎麽說?”
穿流不息的黃浦江,星河璀璨般的霓虹夜景,那是魅力魔都,那叫“外灘”。城市的輪廓在風雪中變得模糊,失去了邊界,意境如詩,這是童話冰城,這叫“江沿兒”。
夕陽西下,落日餘晖,滿江的人情味,滿城的人間煙火。
方嶼裏與他并肩而立:“一樣的浪漫。”
一樣能夠讓老一輩的他們和年輕一輩的我們,對這座城市的熱愛,熱烈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