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葉悄慢吞吞地用豆娘的翅尖遮擋住那枚蟲紋, 被菲拉古輕撥開,語氣裏已經帶上了一點強勢,“寶寶, 沒事的, 雄父不會傷害你, 這麽久雄父都沒有好好看看你,蟲紋不是小事, F級是不會長兩枚蟲紋的,寶貝乖,讓雄父看看好不好?”
菲拉古拿出渾身解數哄孩子。
小蟲崽們就是因為有旺盛的精神力才會催生第二枚蟲紋, 葉悄額頭是金色的蟲紋,這個卻是寡淡的白金色, 說明精神力莫名其妙缺失了。
葉悄很少聽到菲拉古用這種語氣說話,菲拉古對他一向溫柔, 可此時雄父的眼眶卻像紅了一樣濕潤,還有點可怕。
葉悄安安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眼前的他的臉輕輕晃動,幔帳垂挂的流蘇也晃出幻影, 喉嚨發緊, 呼吸困難, 葉悄很緩慢地眨了下眼。
菲拉古一愣,伸出手撫摸他的臉,低聲說:“對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葉悄沉默着。菲拉古溫聲說:“乖寶寶, 別遮着了, 就讓雄父看一眼,我總得知道在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菲拉古一定要看, 反手拉下幔帳的紗簾,遮擋住一方角落,葉悄仍然不習慣在別的蟲眼下剝開自己,但他沒辦法,只好低着頭,乖順地将遮擋身體的翅膀張開,解開衣服的扣子。
菲拉古把他的褲子往下拉一點,剛好能遮住雌蟲細長的尾鈎,葉悄平坦而微微凹陷的腹部上,有雪金色四支翅膀的繁複蟲紋,華麗程度更盛過S級雌蟲的。
菲拉古如遭雷劈,猛然擡頭看着葉悄,他的小蟲崽黑漆漆的眼眸寫滿了恐懼,盡管被掩飾的非常好,但無處安放的眼神還是暴露了他的心。
菲拉古頓時什麽話都說不出來,葉悄覺得他看完了,慢慢把衣服放下,翻過身向着床裏面,把自己蜷成一團,然後緊緊閉上了眼睛。
菲拉古仿佛看見了葉悄傷痕累累的眼神。
蜷縮在一起……這好像是小蟲崽下意識的舉動,只要受到傷害之類的,他就會像這樣把自己保護起來。
所以,他的孩子到底是怎樣從S級降為F級的?宴會場上到底是誰給葉悄喝了催化蛻皮期的飲料?
到底是誰……敢對他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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幔帳輕搖,緩慢變為劇烈搖晃,桌椅的鉚釘嗡嗡敲響木料,窗框劇顫,玻璃震開恐怖的裂縫,巨大的精神力場帶動恒定能量的激蕩,整個房間降下令蟲難以呼吸的低氣壓。
葉悄難受地發出一聲氣音,把自己縮得更緊。
就算這樣,他也沒有央求菲拉古冷靜下來,而且以他的能力,無法安撫菲拉古這種等級雄蟲的精神力暴虐。
然後氣壓驟然恢複到平穩值。
葉悄緊緊把自己蒙在被子裏。
菲拉古很想知道他睡了嗎?但菲拉古竟然不敢去看葉悄的眼睛。
剛才他的腦子裏閃過了一百萬個可能性,每一個都讓他心驚膽戰,他害怕那些可能性會發生在他孩子的身上,但被剝奪的等級和被替代的身份,似乎每件事都在指向——那些事情可能都發生過了。
葉悄似乎還在顫抖,還在害怕。
菲拉古扒開被子看到他,心都要碎了,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和蘭偌最小最精心培育的蟲蛋怎麽可能是F級?
“悄悄,悄悄?你看看我,看看雄父,雄父想問你一點問題,”他扒拉葉悄的肩膀,葉悄仍然不回應他,菲拉古這次卻說什麽也不允許他再疏遠自己,把葉悄扒回來,面對自己。
葉悄還閉着眼睛,菲拉古的心髒開始不詳地抽動着,有種陰霾緩緩密布在他的心頭。
菲拉古輕聲問:“雄父知道,你和拉斐爾是一個實驗室出來的,卡默斯上将收養了你,給你取名溫奈·西頓。
拉斐爾過生日那天,我去過第一軍校,當時有蟲提起過,拉斐爾和溫奈醫生關系很好,拉斐爾想要溫奈醫生做雌君,後來我知道溫奈就是你,我去問過拉斐爾,他告訴我,你們只是在開玩笑,我就沒再追究。
但是那天我提出讓拉斐爾幫你學習,你拒絕了,我覺得有點奇怪,但是沒有過問你,現在雄父問你,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歡和拉斐爾待在一起?”
葉悄緊閉着的眼睛流出兩行眼淚,洶湧地流進枕頭裏。
“寶寶?寶寶?別哭,別哭了……”菲拉古手忙腳亂,卻擦都擦不完。
菲拉古很想知道葉悄和拉斐爾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事,可是葉悄無論如何都不說,菲拉古的心髒猛烈地震,把他抱在懷裏,溫言軟語地哄,邊摸頭發邊勸導,終于在葉悄眼皮紅了一大片,也緊咬着嘴唇之後,他得到了答案。
【他和他們都欺負我。】
“他們都有誰?你告訴雄父……”菲拉古壓着要跳出嗓眼的心,聲音發顫。
葉悄揪着被子,很艱難地比劃着那些雄蟲的名字。
随後菲拉古得到了一列他耳熟能詳的名字,無一不是高等級的雄性權貴,把控着帝國乃至于整個蟲族的命脈。
“寶寶,”菲拉古都不知道自己在用什麽發聲,“是你沒有告訴卡默斯上将,還是他知道了卻沒有管?”
【不是的,】葉悄無聲地比劃着:【我不想讓哥哥們為我擔憂,他們沒有王室的權力大。】
“好,我明白,”菲拉古深呼吸,問,“他們都對你做了什麽?你告訴我,他們怎麽把你傷成這個樣子?”
菲拉古知道要葉悄親口講述那些事情可能會造成二次傷害,但比起從其他蟲嘴裏得知真相,他只相信葉悄。
可惜葉悄沒有告訴他,悄悄似乎忌憚着他和拉斐爾與王室之間的親密關系,沒有說具體的事件。
很多解釋不通的征兆在這一剎那穿成一條線,閃電般刺穿菲拉古的大腦——悄悄對自己的疏離、對王庭的抗拒、對前王室的冷漠、對學業不恰當的疏忽,所有這一切,歸結成一個最核心的問題。
葉悄,他的孩子根本就不信任他。
——不信任。
這三個字壓得菲拉古喘不過氣來。
他的悄悄不會說話,從小沒有父母,所以很多難過會藏在心裏,沒有安全感,也不敢依靠誰,更怕給其他蟲帶去麻煩,否則他不會不告訴一直養育他的西頓家族,以卡默斯上将的性子,就算掀翻王室也在所不惜。
菲拉古咬緊牙關,臉色鐵青,哄睡葉悄後,他轉身離開了房間。
門關上後,菲拉古一言不發,房間裏的燈也被他用精神力熄滅,面前的庭院裏,連蟬鳴的聲音也無影無蹤。
原始蟲族對危險的勘察極其敏感,泥地裏,一雙雙無機質複眼盯着高高在上的菲拉古聖者,很快,它們把頭埋進土裏,不敢再擡起來。
菲拉古不确定那些位高權重的洛加利塔們背着他做過多少髒事。
這不怪任何蟲,就怪他自己。菲拉古久居聖殿,每天報告給他的消息全是無關痛癢的,努比斯是一位出色的蟲王,政務沒出現過問題,所有消息在他那裏就被截斷、處理,蘭偌死去後,蟲族也從沒有過暴亂的時候。
以至于蘭偌不在了,孩子們也不在了,菲拉古一度對生命感到厭倦,如果不是葉悄封王,他無意間感知到葉悄是他的血脈,他是想把所有東西交付給新王後就去陪蘭偌的。
他一直以為葉悄只是內斂內向,沒想過葉悄,他的小蟲崽,到底受過多少委屈?
任何性格的成因都有根源,外向的小蟲崽勢必擁有很多肆意的愛,內向的小蟲崽勢必被各式各樣的枷鎖束縛着。
菲拉古越想越脊背發涼。
蟲族的科技、醫療、文化、教育都空前發達,他們慕強,有違背道德性的、天生本能的獸性,雄蟲雌蟲都追求精神力的高等級,雄蟲的善戰、雌蟲的梳理治療能力,都是賴以生存的基本。
只有一種辦法能改變一只蟲的精神力等級,菲拉古親自寫在書上、只有帝國四大自主研發實驗室才有資格進行的實驗,就是摘取高等級蟲的神經節,把它匹配進低等級蟲的腦域裏。
從此以後,他們之間就隔了永不可逾越的分水嶺——一只蟲走向蟲生巅峰,享受美譽和權財;另一只蟲身體日漸衰敗,心理生理和社會生存壓力的三重打擊,會讓他們早早自殺了解生命。
所以這種禁術只能應用于戰場瀕死的士兵和新士兵的精神力交接身上。
很明顯,葉悄也被盜取了神經節。
真的有蟲對他的悄悄做過這種實驗,當年的前聯邦實驗室裏究竟發生過什麽?
菲拉古一拳打在黑鋼鐵鑄造的欄杆上,獻血順着鋼管滴進土壤裏,路過的近衛匆匆繞開,菲拉古擡頭看着月亮,絕望、惶恐、不安,他開始覺得這一切都是蟲神對他的懲罰。
懲罰他沒有保護好他和蘭偌最小、最柔軟的孩子,沒有做一個好雄父。
那場戰役裏,其他的孩子早已戰死星際,唯獨葉悄被遺失。他慶幸過,也悲傷數年,如今知道葉悄還活着,卻已經是遍體鱗傷的模樣,那些印刻在葉悄身體裏腦海裏的傷疤,已經很難再愈合。
菲拉古看着滿手的血,難得在盛怒下保持了冷靜的理智。
顯然,有一股勢力一直在瞞着他,不告訴他葉悄身上發生了什麽,他們一直在欺壓小葉悄,如果不是等待葉悄自己說出來,菲拉古永遠永遠都不可能知道為什麽他的孩子會這麽膽怯,連受到傷害都不敢訴說。
西頓家族給他的愛,不足以抵消他受到的痛。
菲拉古閉了閉眼,想把聖殿全都砸空。
但是不能,葉悄在睡覺。
從前沒知道過的消息,現在冒然提審誰也撬不出真相,那些蟲能包庇兇手一時,就能包庇兇手一生。
所以,解開謎團,讨回公道,總要沉住氣,一步一步來。
什麽時候他的悄悄才能抱着他的脖子,在他懷裏撒嬌,翻肚皮,毫無保留,真正從心裏認定他這個雄父?
菲拉古有些失魂落魄。
第二天清晨,一夜沒睡的菲拉古雙手纏着一圈繃帶,若無其事地打開聖殿大門。
王室內務大臣金泰、議會總議長都等在門外,兩個中年雄蟲踏實可靠,一直是菲拉古的親信。
菲拉古說:“總議長,請召開緊急發布會,我有事情要宣布。”
總議長點點頭,推了推眼鏡,說:“好的,我知道了,聖者。”
金泰瞥見菲拉古還在往繃帶外滲血的手背,暗自心驚,“聖者,要我通知王嗎?”
“不了,讓他休息吧,最近他在蛻皮期,夜裏總是睡不踏實,還做噩夢,我聽彌安說他昨夜難得睡得安穩,應該是蛻皮結束了。”菲拉古說,“他還那麽小,我不想讓他太懂事,不去就不去了。”
他手指下意識攥緊,連扯下了幾根白發也沒有發覺。
短短半個小時之內,全帝國的媒體争相報道,聖者宣布從今天開始結束靜養狀态,正式幫助新王打理政務,讓新王在繼續第一軍校的學業之餘,跟在他身邊學習。
星網政治板塊,熱搜詞條一刷就更新無數條,圖文讨論樓瘋狂蓋,視頻底下,刷禮物的蟲名單飛快更新,彈幕嗖嗖如同流星雨,除了吹新王美貌的彩虹屁,就是正兒八經的讨論:
“驚!時隔一百年聖殿再次開放,聖者要重返星際紛争了嗎?最近沒有要打仗的征兆吧?聖者一向仁慈,我真的從沒看見過他的黑料,他好像都不發脾氣的吧?果然是蟲母冕下鐘愛的雄侍,我也想要嗚嗚嗚…”
“樓上別忽略了,聖者年輕時可不是這麽鹹魚,他是那種我上軍校時最讨厭的學霸!據說非常恃才傲物,全科拿第一,經常不上課…”
“我一直以為他死了,雄蟲只有在死後才能成為傳奇。[笑]”
“不,他确實活着,我祖父是他的死忠粉,每天問一遍"聖者是死了嗎?為什麽沒有新聞報導他?"哈哈。”
“不知道他會不會後悔寫下那些禁忌的實驗報告?他改變了許多蟲的一生,像這樣的天才,歷史從來是褒貶不一的,但是怎麽說?我還是喜歡強大的蟲,更何況他可是王的雄父,我濾鏡更厚了!”
“可我怎麽感覺,上次雙子大廈那幾條街拍,王和他都不是很親近的樣子?王雖然抱着他的脖子,但眼睛裏那股不安都要冒出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聖者拐賣了王……等等超管!我說的是實話你別封我號啊喂!”
菲林啪地一聲關掉光腦,将桌上的辦公用品全部推到了地上,對着門口秘書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麽?聖者要見我?”
“是的,閣下,”秘書低着頭說,“從今天的新聞內容上來看,聖者要幫助西奧多陛下打理軍政事務了,這可能不是件好事,從前順從于洛加利塔王室的議會政黨和軍隊都是從聖者麾下繼承來的,他們很有可能反水。”
“我用你說?”菲林把手頭上的書劈頭蓋臉砸了他一身,就算這樣,也不知道聖者突然找他是為了什麽,“我名下的資産已經全部轉移了,雌奴數量也都登記在案,我很規矩,沒有把柄在帝國法務部手上!”
秘書:“也許是因為……王?”
菲林冷冷道:“那個啞巴哪來的膽子告狀?就算是他,聖者對弟弟那麽愛惜,相比于對帝國有用處的拉斐爾,聖者會偏心一個廢物F級?笑話!聖者不至于那麽心軟,我不相信他有多麽愛他的小F,誰能不愛拉斐爾?”
菲林吐出一口氣,整理心情,帶着秘書和近衛軍,前往王庭。
王庭裏,路因希亞陪着葉悄曬太陽,路因希亞看見菲林往議事廳走去,回身撥了撥葉悄額前的碎發,半跪下,拉着葉悄的手。
彌安幹咳一聲,別過視線。
路因希亞當他不存在,問:“王,我們玩個游戲好不好?我來問,你來答?”
葉悄看了看他,淡淡笑了笑,點點頭。
路因希亞溫柔的問:“你還記得,我曾經問過你,生日那天,是誰把你關進舊器材室裏的?是不是拉斐爾?”
葉悄表情一怔,然後搖了搖頭,一擡眼,卻看見路因希亞眸中明晃晃的紅。
聖殿裏,菲拉古單手杵着額頭,雪白長發拖在猩紅的地毯上,輕擡眼皮,慢條斯理道:“菲林閣下,我有事要問你,希望你如實相告。”
菲林在聖者面前十分聽話,“您說,我知道的都告訴您。”
“好,我記得拉斐爾生日典禮那天,典禮進行到一半,你的護衛傳來一個消息,拉斐爾起身就要離開,被我阻止了,我想知道,那個消息是什麽?”
菲拉古和卡默斯一夜長談,他得知了兩件事。
第一件,葉悄生日那天帶着一身的傷回家,兇手未知,恰好那天是拉斐爾的生日。
第二件,拉斐爾親口和葉悄承認不是努比斯的孩子,證據沒有,有待去實驗室考證。
聖者的問題讓菲林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菲林低聲說:“只是一件小事,我也不記得了。”
“不想說,還是不敢說?”菲拉古垂下眼眸,心平氣和地說:“金泰,悄悄睡醒了嗎?醒了就把悄悄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