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葉重雲擡手揚去槐花, 輕叩門扉。
“誰呀?”
葉重雲:“聽說老人家會賣槐花餅,我想買些。”
很快一個老妪就來開了門,熱情地請葉重雲進院子裏去:“今天的槐花餅還在鍋裏蒸着呢,你要是不嫌棄我家裏簡陋, 坐下等一等?”
葉重雲欣然應下, 也不拘竹椅坐着嘎吱作響, 他來此,只是想看看, 這個由死到活之人,究竟是死是活。
老妪招待了葉重雲暫坐,她還在淘洗槐花,只是明顯手指略顯得僵硬, 而且手上分明生有凍瘡,泡在尚且寒冷的井水裏, 卻絲毫不覺。
都不需多瞧,葉重雲就可以肯定,這老妪并非活人。
但身體未腐, 氣息尚在, 也非死人。
介于這兩者之間,半生半死, 才是老妪的真實模樣。
葉重雲仰頭, 潔白如絮的槐花,在他的頭頂上空随風輕輕飄蕩。
“老人家,我聽說你先前掉進過河裏,是得了墨仙人手下仙侍相救?”葉重雲問。
葉重雲這句話, 令老妪渾濁的雙眼露出興奮與崇拜,她道:“是啊, 仙侍大人恩惠,把我給救活了,我怎麽感謝仙侍大人也不為過,這些槐花餅,也是要給仙侍大人的。”
老妪和客棧老板的表情一樣癡迷,簡直可以說是沉醉其中。
“所以老人家也信奉墨仙人?”救命之恩,也說得過去。
豈料老妪的答案比葉重雲猜想得要離奇,她說的是:“這世間誰不會真心信奉墨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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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重雲一時語塞,看起來老妪的情形比客棧老板要嚴重得多,客棧老板好歹還知白帝山,老妪眼裏,就只有墨仙人。
況且,老妪是真心認為,她是被墨仙人的信徒給救活了,她并不知曉她其實早已不算是個活人。
老妪将淘洗幹淨的槐花放入籃子裏,瀝了水,提着進了竈房。
鍋上蒸的槐花餅熟了,熱水在底下咕嚕咕嚕地冒泡,老妪把滿滿的一屜槐花餅端下,也沒有拿帕子隔絕溫度,根本就不知燙不燙。
“你想要多少個槐花餅?”老妪拿出油紙,“這是要供奉給墨仙人和各位仙侍大人的,多了我不能賣給你。”
葉重雲:“四個就夠了,謝謝老人家。”
老妪點點頭,能接受這個數量,便用油紙包了四塊槐花餅,遞給葉重雲時還不忘宣揚墨仙人:“年輕人,這世上不會再有比墨仙人更好的神仙了。”
葉重雲接過槐花餅,把錢給了老妪,沒應聲。
一來,他雖稱呼老妪為老人家,實則自己的年紀比老妪大得多,老妪喚他一聲“年輕人”,他沒那個臉承認,二來,他不信仙不奉神,遑論是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無名野神。
揣着四塊槐花餅,葉重雲腳步一轉,轉眼間就到了清溪鎮的祠堂,他沒有進去,而是上了祠堂外的一棵老樹,坐在樹幹上看着灰衣人被他捉弄得手忙腳亂。
他裝作清溪鎮的先祖顯靈,确實有将灰衣人給吓一跳,不過墨勻還算鎮定,并沒有被這一出真的吓倒,都是修行之人,誰都清楚人死魂消,步入輪回才是正途,若靈魂留于世間,反倒不是什麽好事兒。
清溪鎮世代普通人定居,也不可能有祖先靈魂未散,因而只能是有人故意這般做。
墨勻料定是有人搗亂後,便吩咐他手下的人在祠堂前前後後地找,試圖找出裝神弄鬼吓唬他們的人。
只是葉重雲修為遠勝過墨勻等人百倍,他們就是将祠堂給掘地三尺,也沒有機會找出葉重雲。
祠堂裏裏外外都找了個遍,就剩下把祠堂給拆了掘土,一衆灰衣人圍在墨勻身邊,拿不定主意。
“大人,我們該如何是好?”
墨勻盯着整齊排列的牌位,冷笑:“管他是誰,但凡阻撓我們的人,殺了便是。”
葉重雲驚嘆于墨勻的口氣之大。
“去,把那些木頭給扔出來,我倒是要看看,一堆爛木頭能顯什麽靈。”墨勻道。
于是灰衣人又沖進了祠堂,去抱牌位。
葉重雲小口咬着槐花餅,在第一個灰衣人把牌位抱出祠堂後,又掀起了一陣狂風,吹得人東倒西歪,等結束後,牌位又回到了祠堂裏,一一擺放好。
“見了鬼了!”墨勻啐了一口,親自走進祠堂,拎起一塊牌位就往地上摔。
“砰!”
被摔到地上的不是無辜的牌位,而是墨勻。
灰衣人七手八腳地把墨勻給攙扶起來。
“大人,這祠堂古怪得很。”一名灰衣人湊到墨勻跟前,“我倒是有一個主意,不知當講不當講。”
墨勻揉着被猝不及防摔得發疼的腰:“說。”
“既然這裏是清溪鎮的祠堂,要真是清溪鎮的祖先顯靈,也不會對清溪鎮的人如何,我們不如就将鎮上的人叫來祠堂,讓他們把自己的祖先牌位給領回家去。”那人小聲道,“要是對清溪鎮的人也如同對我們一樣,那就可以确定是有人在背後搞鬼,我們去請上面的人來對付就是。”
墨勻沉吟片刻:“就按你說的辦。”
葉重雲吃完一塊槐花餅,帶着另外三塊還熱氣騰騰的槐花餅,悄然離去。
回到客棧,葉重雲先去了月扶疏和蔓蔓的房間,給了她們兩人一人一塊槐花餅。
槐花餅的滋味甚美,只是這般美味的東西,卻被一片真心供予了欺世盜名之輩,未免可惜。
“葉少俠這是去了哪裏?怎麽還帶了槐花餅?”蔓蔓好奇問道。
葉重雲:“在清溪鎮走了走,槐花餅是偶然得之。”
蔓蔓沒那麽多複雜的心思,也不清楚葉重雲想辦什麽事情,只專心吃餅。
月扶疏的心思沒在餅上:“少俠查得可還順利?”
葉重雲想了想,道:“算是有點眉目。”
月扶疏:“若是少俠需要,我們可以在清溪鎮多停留些時日。”
葉重雲聞言,心裏也有兩分了然,左右去未央宮是送死,她也不必上趕着去,她的家人也都搬走,即便是日後未央宮問罪,也牽連不到她家裏人。
“小姐先休養幾天也好,我給小姐調了方子,正好在鎮上也方便熬煮。”葉重雲沒說過他偷偷給月扶疏喂過靈藥,只是開了更為普通的方子來代替。
月扶疏眼底流露出欣喜,只是出于禮數才按捺着:“多謝葉少俠。”
葉重雲從月扶疏那出來,孟輕舟也回到了客棧,兩人給了彼此一個眼神,就鑽進了房間裏。
“你查得怎樣?”孟輕舟提着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咕隆隆喝了,“我們對一對消息。”
葉重雲把最後那塊槐花餅給了孟輕舟:“來,嘗嘗。”
孟輕舟沒有第一時間接過,而是瞅着冒香甜味道的槐花餅:“什麽東西?”
葉重雲:“槐花餅,挺好吃的。”
孟輕舟遲疑着拿過去,放進嘴裏咬了一口,确實還行。
“那些灰衣人自稱是墨仙人的信徒,墨仙人據傳,是和白帝山的開山祖師白帝同一層次的人物。”葉重雲緩緩說道。
孟輕舟被狠狠一噎:“什麽玩意兒?”
葉重雲言簡意赅:“碰瓷。”
孟輕舟嘆為觀止:“我見過碰瓷的,還沒有見過,能碰瓷碰得如此不要臉的。”
他即便和白帝山之間有着前世的糾葛龃龉,他也得承認白帝山的影響力之強,對那位傳說中的白帝亦是有所耳聞。
什麽人,連那位都敢碰瓷?
也就是糊弄糊弄清溪鎮的百姓,但凡是舞到仙門跟前,早給打死了。
“灰衣人以一個名叫墨勻的為首,他們在清溪鎮宣揚墨仙人,是從救了一個意外掉入河中已經死亡的老妪開始的,能夠生死人,在衆人眼裏,也就成為了神仙。”葉重雲又道。
孟輕舟:“他們真的把死人給救活了?”一個金丹外加十一個元嬰,哪裏有此等本事?
“所以我去看過,那人非死非活,只是外表瞧着與常人無異。”葉重雲擡了擡下巴,“這槐花餅便是在她家裏買的。”
孟輕舟猛地咳嗽起來,咳得直冒眼淚花,手忙腳亂地給自己倒水。
葉重雲被驚了一下,連忙給孟輕舟順了氣。
“我說,你膽子還真大,誰做的東西你都敢買來吃?”孟輕舟頗有些哀怨地望着葉重雲,“也不怕毒死你。”
葉重雲悻悻,不大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我也不曾想過,你會被吓住。”
“我那是被吓的嗎?”孟輕舟無比嘴硬,拍着桌子狡辯,“我那是被槐花餅給噎了一下而已。”
“是是是,都怪我不好。”葉重雲誠懇道歉,又多給孟輕舟順了順氣。
孟輕舟瞥他:“你好敷衍,還有,你怎麽說也是個端方君子,還有這種惡趣味?”
葉重雲愣了愣:“原來這算是惡趣味?”
孟輕舟眨了眨眼,很好,原來還是個天然黑。
罷了,先談正事要緊。
“我今天出去轉悠了一圈,也得到了些消息,你猜猜,昨晚上墨仙人的神仙碎掉之後,他們是怎麽編的?”孟輕舟問。
葉重雲想到在祠堂發生的一切……
“他們找了個理由,讓墨仙人住進清溪鎮的祠堂。”
孟輕舟打了個響指:“不錯。”
“你說他們那嘴怎麽一開口就能胡謅得有理有據?”孟輕舟扒拉了一下凳子,坐得靠葉重雲更近,“神仙裂了,他們居然說是因為墨仙人為了保佑他的信徒們,承受不住,需要更好地供奉才行。”
這麽一來,倒是串上了,難怪墨勻帶着人去祠堂。
孟輕舟挨葉重雲挨得極近,他吸了吸鼻子,仿若聞到一股熟悉的冷香。
葉重雲手掌抵在孟輕舟的額頭,将他推開:“你在聞什麽?”
孟輕舟:“你好香呀。”
葉重雲:“???”
逆徒!怎可對自己師尊說出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