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陸母帶着容宥去了國外生活。

容宥記得小時候的自己總問哥哥呢, 哥哥在哪裏。每當這個時候,母親總是崩潰的吼他,然後意識到自己情緒的失控,會擁抱住他, 跟他道歉。

後來, 逐漸懂事的容宥不再提起哥哥, 但他依然忘不了那個雪夜中,陸淵的背影。

他心裏甚至産生了一種負罪感, 母親只帶走他,卻把哥哥留在那個地方,這肯定會給哥哥帶來極大的傷害。

哥哥應該會很恨他吧。

這個想法折磨了容宥很久很久,但他還是忍不住關注陸淵的一切。

直到今年, 他終于鼓起勇氣踏上回家的路。

容宥想法設法靠近陸淵,卻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這讓他的行為看起來充滿了目的性, 讓人懷疑他是否意圖不軌。其實他只是單純的想要跟分離二十多年的哥哥說說話。

起初他連接近陸淵都不敢,只好去找池景,他知道池景脾氣好, 人也好, 事實也确實如此。

他終于如願的靠近了陸淵,還住進了陸家。

許是因為哭過, 容宥的嗓音沙啞, 他垂着頭,說話的聲音很輕,讓人一看就忍不住心軟。

陸淵的心情此刻也并不平靜,池景便在二人中間充當紐帶, 不讓氣氛冷下去。他問起容宥這些年的生活,問他為什麽會成為容家的繼承人。

容宥看看池景, 又看看陸淵,用很輕的聲音回答:“我六歲那年,媽媽去世了。”

陸母帶着四歲的容宥去了國外生活,她手裏有一些積蓄,但并不足以撐到容宥成年。再加之衣食住行處處都需要錢,所以她找了一份工作。

陸母婚後就辭了工作,在家做起了全職太太,如今長子都八歲了,這漫長的職場空窗期,她想要重返職場并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好在她休息在家的幾年,也學了一些手藝來打發時間。比如說插.花。

陸母最後找了一份插.花的工作,恰好就在容氏。

那時候容家小公子其實已經離世半年多了,容氏封鎖了這個消息,外界全然不知這件事。

陸母的工作表面上是插花,其實是陪伴容老太太,陪她說說話,散散心,轉移她失去孫兒的痛苦。

容家人都很善良,他們憐憫陸母一個人帶着孩子,又因容宥年齡跟他們的孩子相仿,心生憐惜,對他們母子格外照顧。

後因房東臨時毀約,陸母帶着孩子暫時沒了落腳的地方,容老太太得知後,就命人把他們接過去一起生活。

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相處也變的多起來。容宥意外地成了容老太太乃至整個容家人的精神寄托。

容母有一次回來,看到容宥,陪他玩了一整個下午。離開的時候容母看着草坪上的小小身影,有些出神,她喃喃低語:“他跟寶寶一樣大的年齡呢。”

容父忍不住濕了眼眶,為了避免妻子太過傷心,他讓司機關了窗,驅車離開。

但從那日後,容母經常讓人送東西過來。吃的穿的喝的,都是給容宥的。

容母喪子後,在工作上的勁頭比之前更甚,她很忙,很長時間才來一次,但每次來,都會陪容宥待上兩個小時。

陸母并不會阻止容母親近兒子,她心裏也很可憐容母。

容宥發現,每次容母過來,陸母的心情也會變得很糟糕,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起被她丢在國內的另一個孩子。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一年多,這期間,陸母的身體每況愈下,她好像有很多心事,但從不與外人說。後來,沒多久,陸母就在一個冬日的雪夜離世。

陸淵眸光定在某一處,聽着容宥的話,心裏滋味難明。

母親丢下一切,丢下自己,自陸家離開,沒想到不過一年多光景,就撒手而去,丢下了她最不舍的孩子。

這不是她期盼已久的自由的生活嗎?為什麽沒有撐的久一點。

她的身體不是一直很好嗎?

其實在确定容宥的身份後,陸淵心裏對陸母的結局就有了準備,但親耳聽到陸母的死訊,心裏還是很難受。

并不痛,只覺得有些空。

無盡的冷風從中刮過,冷徹心扉。

陸母離世,留下年僅六歲的幼子,容氏憐憫這個孩子孤苦,再加之心中也喜歡這個聰明漂亮的孩子,就将其收養。

這些年,容家人一直不肯承認親生孩子的死亡,好像只要他們不對外宣布孩子的死訊,他們的孩子就一直活着。

容宥的出現,于他們而言,算是一種救贖。

“爺爺奶奶,還有爸爸媽媽對我很好。”容宥心裏其實知道自己是作為替身被養大,但他并不怨恨。

他享受着他們的呵護,寵愛,同樣給以回報。他完美的扮演着好兒子好孫子,盡可能的讓他們開心快樂。

很快,容爺爺容奶奶相繼離世,容宥便從容家老宅搬了出來,跟容父容母生活。

在容宥二十歲那年,容父病倒了,公司的事務就落到了他稚嫩的肩膀上。

容父堅持了很久,最終還是在容宥二十三歲那年離世。母親因悲傷過度,同樣沒撐太久,也随之而去。

容宥送走母親,為其守孝三個月,才終于回國。

容宥這些年一直在搜集關于陸淵的一切,但他從未想過回來,他太害怕了。

害怕會影響到陸淵的生活,害怕陸淵看到他,會想起被抛棄的事,更害怕陸淵會用厭惡仇恨的眼神看他。

是他的出現,奪取了母親對哥哥的寵愛,他內疚且恐懼。

是病床上的容母,在彌留之際,勸他回來。

這些年,容宥一直扮演着好孫子,好兒子的角色,他從不提從前,但心裏一直挂念着遠在國內的哥哥。

容母心思細膩,脾氣溫和,她很喜歡同容宥說話,容宥有時候覺得,容母不僅僅是他的母親,更是他的朋友。

母親跟他之間沒有秘密,容母會跟他說自己十月懷胎的艱辛,會說自己如何期盼孩子的到來,會說孩子離世時,她的絕望和不舍,會說容宥出現在她身邊,讓她感覺到了救贖。

她是那樣美麗,那樣坦誠。容宥也不隐瞞自己的內心,他告訴母親在國內他還有一個哥哥,是哥哥犧牲了自己,成全了他的自由。

他說他很擔心,也很想念。

容宥記得,那是他過十五歲生日的晚上,他第一次向母親吐露心聲,從那後,兩人都沒再提過這件事,沒想到容母一直記得。

臨終之際,容母鼓勵他回去,不要給人生留有遺憾。

容母還向容宥道歉,她說最開始确實是把容宥作為兒子的替身,但真的相處之後,她就不這麽想了。

她告訴容宥,你是獨立的個體,從來都不是誰的替身。她說是因為特別的緣分,容宥才會走進他們的生命中,成為他們的孩子。雖然他們之間并無血緣,但這麽多年的相處,親情依然存在。

她說實在很抱歉,他們任性的把容宥拉入生命中,卻不能給他長久的陪伴,所以回國吧,去找你的哥哥,那是你的親人。

不要一個人,孤獨的活着。

容母留給容宥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媽媽愛你。”

聽完容宥的講述,池竟十分動容,他抽了紙巾擦拭眼角和發紅的鼻尖,他覺得今晚的眼淚,比他前二十多年加起來的都要多。

這件事裏,唯一讓他感到安慰的是,容宥在容家生活的很好,并未吃苦。他有些遺憾,若是有機會見一見容家人就好了。

他們真的很溫柔。

容宥借着喝水平複了一下情緒,他雙手握着水杯,看着陸淵,神色有些糾結,欲言又止,最後他看向池景。

池景給了容宥一個鼓勵的眼神。

池景知道眼前這對兄弟分離太久太久了。那時候容宥年紀太小,他會記得陸淵真是很不容易。這也說明,在他心裏,陸淵這個哥哥很重要。

池景相信,他們兄弟二人心裏都有很多話想說,眼下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把心裏郁結的話全都說出來,他們才能得到解脫,才能丢掉過去,迎接全新的生活。

容宥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般說道:“母親走的那天,也下了一場雪。”

“那場雪真大啊。”容宥看着陸淵,眼眶通紅,嗓音沙啞:“那一夜,母親不讓關窗,她就那麽看着窗外的落雪,一直看一直看,直到沒了呼吸。”

容宥一開始不懂母親為什麽如願逃離了陸家還不開心,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心中只有朦胧的念頭,無法确定,直到後來母親離世,他在收拾遺物的時候,發現了母親的日記。

陸母自陸家離開後,總是會想起那晚陸淵看她的眼神,還有那決絕的背影。她受不了心靈的折磨,又無人訴說,所以有了寫 日記的習慣。

在日記中,她一遍一遍數着自己的罪,她寫自己那一晚可以回去的,等待下一次的機會,陸淵就不必冒險。

可那時,她太想離開太想擺脫了,難得的機會,所以沒有考慮一旦暴露,陸淵會怎麽辦。

陸名磊心狠手辣,容不得一點瑕疵,知道陸淵背叛他,會怎麽辦?

陸母不敢去想,很快她又在日記中戳穿了自己的謊言。她說她其實是想過的,只是覺得陸淵是陸銘磊的繼承人,再生氣也不會把他怎麽樣。所以她走的決絕。

到了國外後,陸母也曾想托人打聽陸淵的消息,可她一想到陸銘磊的能力,這麽做會有暴露的可能,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直到後來,她看到國內的新聞,陸銘磊對外宣布她和幼子的死亡,并舉行了一場葬禮。

這個虛僞自大的男人,容不得被妻子抛棄的事實,他說謊,欺騙了所有人。

在媒體披露的短暫的視頻中,陸母看到了葬禮現場的長子。陸淵穿着黑色的西裝,帶着頭,皮膚異常蒼白,整個人也十分瘦削,顯然是在病中。

容宥隐約記得,母親那天翻來覆去地看着那段視頻,看了很久很久,最後才關掉手機,崩潰痛哭。

大概因為那是母親出國後第一次失聲痛哭,年幼的容宥才會記得那麽清楚。

其實容宥關于陸淵的記憶并不多,他甚至不記得陸淵的名字,多虧了母親的這本日記。他在其中拼拼湊湊,險些被遺忘的記憶被翻找出來,長久的刻印在腦海中。

母親離世後,容宥被容家收養,随着年歲漸長,他經常在網上搜索關于陸氏的消息,再後來他更大了一些,便雇了私家偵探。

容宥對陸銘磊沒有絲毫感情,所以在得知陸銘磊生病住進療養院的時候,沒有任何觸動,他只是擔心,哥哥才十八歲,他自己支撐起一個公司,該多累,可他什麽也做不了。

這些年,母親留下的那本日記被容宥翻來覆去的看,看的書頁都散了,爛了,他終于不敢再翻看,而是小心的把日記收藏起來,只用相機把裏面的內容拍了下來,随身攜帶在手機裏。

他仍像是個小孩子,手機裏存着母親的日記,随時翻看着,像是只有這樣,才能有繼續向前的勇氣。

說完日記的事情,容宥想回房去拿手機,池景見他行動不便,去取了來。房間裏,霍明又把被子踢了,睡得很熟。

池景出來前,又給他蓋好了被子。

容宥把手機解鎖,找出專門的文件夾,把日記拿給陸淵看。

圖片是專業相機拍攝的,包括日記的封面。封面上是娟秀的字跡,寫着夏瓊兩個字。

夏瓊,陸淵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應該是母親的名字。

很美的名字,跟她的容貌很般配,雖然陸淵已經不記得她長什麽樣子。

容宥忍不住上前,去拉陸淵的手,嗓音顫抖道:“哥,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原諒她,我只是想告訴你,我覺得你應該知道這件事。”

容宥從房間出來時,聽到了陸淵說的全部的話,他知道因為被母親抛棄,這些年陸淵一直很厭棄自身。

他說這些,不是為了給母親洗白,他是想告訴陸淵,一切都不是他的錯,是母親錯了。

他想告訴陸淵,不必為了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陸淵沒有說話,指尖輕輕翻動着,他在看這本日記,很認真,逐字逐句的讀。在日記的最後,還有幾張照片,不多,是夏瓊和容宥的合照。

照片上女人沒有在笑,那時的她才不過三十幾歲,還很年輕,卻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精神氣,像個行将就木的老人。

池景同樣去看那張照片,看的出來,離開陸家,抛棄陸淵,夏瓊過得并不好,她很後悔很自責,才會在出國一年多後,郁郁而終。

池景能發現這一點,陸淵同樣也能發現。

容宥很緊張的看着陸淵,想讓他給自己一些回應。

生氣也好,大罵也好,怎麽都好,他只求哥哥給他一點回應。

霍明半夜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找水喝,一看容宥不在房中,吓了一跳,他着急忙慌的出來尋人,沖出卧室看到客廳沙發上坐着三個人,又吓了一跳。

“怎麽了這是?”霍鳴撓着自己的雞窩頭,一臉不解的走過去,“師父,師丈,你們半夜不睡覺在幹什麽?聊什麽呢,怎麽不叫我。”

陸淵随手關了手機,遞還給容宥。

容有很自然的接過去,滾燙的機身貼着掌心,讓他心裏很亂,他避開霍鳴的目光,不讓他看到自己發紅的眼。

“睡不着,出來倒水,遇見了就聊聊。”容宥說。

霍明心想,那挺巧的,三個人都睡不着。他又去看眼前的三個人,覺得氛圍不太對。

他走過去,抓了個枕頭在懷裏抱着:“我能加入嗎”

他覺得自己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什麽事他都要參與一下。

陸淵拉着池景起身:“回去休息了。”

說完留給他們一個無情的背影。

霍明很失落,就這麽走了?多聊幾句啊。他轉頭去看容宥,卻見容宥閉着眼睛靠在沙發上,看起來是準備在這裏睡了。

“你在這睡?”霍明說,“回房間去睡吧,我扶你。”

“不用,你睡吧。”容宥說。

霍明眨眨眼,意識到什麽起身道:“容哥,我是不是碰到你的腿了?對不起。”

他真誠道歉,“你回房睡吧,你一個病人,哪能睡沙發呀,我扶你回去。”

容宥最後還是拗不過霍明,被他扶回了房間。

霍明離開前,還貼心的帶上了門。容宥心裏對霍明有些抱歉,可今晚他确實想一個人待着。

主卧,房間裏沒有開燈,漆黑一片。

陸淵緊緊摟着池景,池景感覺到一滴又一滴溫熱的液體砸落在頸項。

他同樣沒有說話,他知道這個時候語言是蒼白無力的,他只是一遍又一遍輕撫戀人的背,借由這個動作告訴他,自己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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