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多虧那晚霍雲升有事往陸家跑了一趟。
霍雲升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只認為陸銘磊喝多了,發酒瘋懲罰孩子。
霍雲升跟陸銘磊一樣的年紀,他結婚多年,一直沒有動靜。他不止一次想, 如果他有孩子, 不管是閨女還是兒子, 都會小心地捧在手心裏,疼寵着長大。
他見不得陸銘磊這麽作踐陸淵。
他指着陸銘磊的鼻子破口大罵, 然後把外套脫下來披在陸淵身上,強行把陸淵抱回了房間,然後叫了醫生。
陸淵說:“那場大雪持續了很久很久,我以為它會漫長到下完整個冬天。最後陸銘磊放棄了, 對外宣稱她們車禍離世,還舉辦了一場葬禮去欺騙那些人。”
“那是我第一次反抗他。”陸淵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讓人揪心,“那時候我發現,他也不是無所不能, 你看, 我贏了。”
是,他贏了, 可是親眼看着母親離開, 該有多難過。
池景垂下眼睫,掩蓋眼底的濕意,卻遮不住濃重的鼻音,他握着陸淵冰涼的手, 重重點頭:“是,你好厲害。”
陸淵回握住戀人的手, 聲音很輕,“我思考過,她大概是覺得我跟陸銘磊很像,讓她害怕,才會選擇丢下我。”
所以這二十多年,陸淵從未動過尋找母親和弟弟的念頭,哪怕他後來掌權有了足夠的能力,也從未讓人去搜尋過。
既然她想要自由,想要與之前的一切分割,他不會去打擾她。
弟弟離開的時候年紀太小了,陸淵不覺得他會記得自己,且以母親對他的厭惡程度,應該也不會提起自己。
所以對容宥的身份,他一開始并未懷疑。
陸淵很快收回發散的思緒,對池景說:“這件事我不是故意瞞你,之前就想跟你說,但我又……害怕。”
他沒有看池景的眼睛,像是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脆弱,可他的話語,卻暴露了一切。
害怕什麽,陸淵沒有說,池景卻懂得。
他擔心的是,被母親所厭棄的孩子,會不會讓戀人覺得不夠優秀,會不會遠離他,甚至結束這段關系。
池景一時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抓着陸淵的手按在心口的位置:“你怕什麽呀,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他長久的按着陸淵的手,帶他感受着自己急促的心跳:“感覺到了嗎?它現在很痛,很痛。”
池景很後悔沒有早點認識陸淵,如果他們能更早的相識,他就能給陸淵更多的陪伴,讓他不至于一個人這麽久。
陸淵要經過怎樣的艱難努力,才沒有像陸銘磊期待的那樣,沒有像陸母那樣惡意揣測的長大,他修剪自己的枝條,砍掉被陸淵教壞的那部分血肉,重塑自身。
外界都說,陸淵跟其父一模一樣,但若認真分析就會發現并非如此。
陸淵接管陸氏後,陸氏蒸蒸日上,他治下手段嚴厲,可在商場上從來都是公平競争。很多時候,他不會把事情做絕,會留有回轉的餘地。
陸淵跟陸銘磊是完全不同的,他的身上也完全沒有陸銘磊的影子。
陸淵看着池景的手,沒有擡頭,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般說道:“我還想告訴你一件事。”
他撥弄着池景腕上的佛珠,聲音微啞:“小景,你知道姚老師為什麽送我佛珠嗎”
池景心下一顫,不由抓緊了陸淵的手。
陸淵今日似乎是想要把積壓在心底的、一直以來不曾與外人說的秘密全部說出來。他要把塵封的,沒有人敢觸碰的傷口都撕開來,展現在池景面前。
池景聽見他說:“我曾想過對陸銘磊動手。”
在經過煉獄一樣的高三生活後,在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陸淵感到前所未有的厭倦,他想要擺脫陸銘磊。
他已經策劃好了一切,在他動手前,姚女士約他見了一面,并送了一份特殊的畢業禮物。
是一串佛珠。
正是這枚佛珠,将差點走向毀滅的陸淵拉了回來。
也多虧陸淵沒有動手,那個酷熱的夏天還未過完,陸銘磊就因身體不适倒下了。陸淵得到了徹徹底底的自由,可他的心門依然緊緊封閉着。
這些年,陸淵出現在衆人眼前時,總是西裝革履,矜貴非常,但其實他是個病人,身體裏帶着腐爛的傷疤,一直不曾愈合。
直到池景出現,直到現在,他感覺到足夠的幸福,才有勇氣想要沖破一些枷鎖。
他将一切全盤托出,徹底撕裂那些腐爛的傷口,他渴望治愈,得到新生。
池景不止是他的醫生,更是他的良藥。
陸淵說完了這一切,依然沒有擡頭,池景感覺到落在手背上溫熱的淚滴,這讓他覺得整個心都碎了。
他捧着陸淵的臉,看着他被淚水覆蓋的通紅的眼。
池景一遍又一遍,堅定的告訴陸淵:“沒關系,這不是你的錯,一切都過去了,你很好,一直都很好,我知道,還有很多人,姚老師,俞朗,白蘭,王伯還有霍明,他們都知道,我們會一直陪着你。”
兩人緊密相擁,池景很快捕捉到一道哭聲,自身後不遠處傳來。
回頭就見容宥撐着拐杖站在那裏,他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此刻早已是淚流滿面。
容宥哭的那樣傷心,險些倒不過氣來。
其實在陸淵給他蓋被子的時候,他就被自己的夢話吵醒了,只是他躺着一動沒動。
夢呓這種情況,以前也時常發生,為此容宥還看了心理醫生。
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他很少做噩夢了,夢呓的情況也随之消失。
今日會做噩夢還夢呓,容宥自己知道原因。這裏的環境讓他感到安心,這幾天的快樂像是做夢一樣,不,比做夢還讓他感到快樂。
太過幸福反而讓他心生惶恐,他心底也有深重的恐懼,害怕這是最後的相處。再加之連日來作息混亂,不曾好好休息,擔憂化為夢魇,攪擾他的夢。
他夢到回到了小時候。
他正跟陸淵一起快樂的玩耍,忽然有一只手伸過來,不顧他的反抗将他塞上了車。
他在呼嘯而行的列車上,扒着車窗拼命往外看,只能看到被留在原地的陸淵落寞的身影。
容宥站在客廳邊緣,不說話,就是哭,眼尾通紅,十分可憐。
池景一度擔心他會哭的昏過去。
陸淵的情緒已平複下來,他沒想到容宥醒着,還聽見了他說的那些話,不過這樣也好。
他說:“別哭了。”
“我沒哭。”容宥咬着牙抹了把臉,他抽噎着,看着陸淵,小聲叫他:“哥,我回來了。你,你還願意……認我這個弟弟嗎?”
容宥知道陸淵已經認出了他的身份,索性挑明了。
池景擔心容宥的狀态,起身将他拉過來,又打了盆熱水過來。他們三個人此刻都很狼狽,收拾好之後,池景還給容宥倒了杯茶,問他為什麽回國後不直接跟陸淵說他的身份。
容宥摸摸發燙的眼皮說:“我害怕。”
母親帶他從陸家離開的那天,容宥依稀有些印象。
當時母親躲在角落裏,容宥被陸銘磊說話的聲音吵醒了。他睜開眼就看到陸淵扶着陸銘磊上樓的背影。
他想出聲,被母親捂住了嘴巴。
陸淵的那個背影,在後來的很多年,一直在容宥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他知道,是哥哥成全了他跟母親的自由。
在陸淵,陸銘磊的身影消失後,母親帶着他離開了。外面的風雪真大啊,即便過了這麽久,容宥還是記得很清楚。
狂風裹夾着暴雪刮在臉上,哪怕母親給他戴了帽子,圍了圍巾,那雪打在眼睛上,疼的幾乎睜不開。
母親一直捂着他的嘴巴,不讓他出聲,他挂在母親身上,眼睜睜看着陸家別墅距離自己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