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豌豆公主

第19章 豌豆公主

死寂般靜默了幾秒,鐘煦呈的耐心終于告罄。

他扶着浴缸邊沿站起來。

庭钺還維持着半跪的姿勢,像是意識到什麽,眼裏瘋狂的情緒驟然渙散,仰起一張漂亮又茫然的小臉緊緊盯着他的動作。

說綁人的時候眼神兇狠得像頭餓狼,看他動了又露出一副小心翼翼怕他跑了的可憐樣。

鐘煦呈被這人近乎精神分裂的态度折騰得什麽火氣都沒了。

他從浴缸出來,微微蹲下身子,維持着跟庭钺平視的姿勢,放低了聲音問他:“我扶你去床上休息,好嗎?”

庭钺沒說話,只是睜着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于是鐘煦呈伸手抓住他的一條胳膊,想把他扶起來,但努力了好幾次都失敗。

再後來,庭钺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低下頭抿着唇,像是很不高興,唇角都繃成了委屈的直線。

長得好看總是不可避免地擁有一些好處。

哪怕鐘煦呈再煩這人要幹什麽不說,給建議又不搭理的态度,也還是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更耐心,也更輕柔地嘗試和他交流:“庭钺,你想做什麽告訴我好不好?”

庭钺揚起鴉羽一般的長睫,嘴唇抿了抿似乎要開口,但被鐘煦呈補充的話打斷了:“除了找繩子把我綁起來。”

庭钺頓時就把張開一條小縫的嘴巴閉上,然後更不高興地瞪着鐘煦呈。

鐘煦呈被他的舉動逗笑了,微微揚起的唇角牽動了整個面部的線條,一雙顏色偏淺的眼眸也稍稍彎成了好看的弧度,冷淡被溫柔取代,好看得像是藏了世界上最燦爛的陽光。

庭钺怔怔地看着,交握的雙手因為克制,沒什麽指甲的指尖深深陷進兩個手背的皮肉裏,在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來很重的淤青。

鐘煦呈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簡短地笑過之後,視線在他臉上轉了一圈。

想起庭钺非要扒掉自己沾了嘔吐物的大衣和毛衣,鐘煦呈抱了抱胳膊,說:“我幫你用毛巾擦一擦身體,然後換套睡衣,你就去床上睡覺,好嗎?”

庭钺盯着他因為說話開開合合的雙唇,半晌才輕輕動了一下喉結,發出一聲沙啞的:“好。”

于是鐘煦呈把人拉起來弄到浴缸邊上坐着,然後出去客廳把暖氣打開。

鬧過之後的庭钺變得格外安靜聽話,鐘煦呈讓脫衣服就脫衣服,讓脫褲子就脫褲子,沒一會兒就把自己剝了個精光,毫不吝啬站在浴室裏展示自己擁有八塊腹肌和明顯人魚線的好身材。

鐘煦呈平時也有鍛煉的習慣,偶爾也會去健身房,但身形和體格的底子擺在那兒,再怎麽練,也比不上庭钺那麽結實精悍。

不僅比不上,他今天看到庭钺浴室裏那面落地鏡反射兩人站在一起的畫面時,才發現肩膀比他寬些個頭比他高些的庭钺竟然看上去比他還大一號。

都怪那張臉太具有迷惑性了。

鐘煦呈重重地嘆了口氣,然後摒去雜念,彎腰擰幹打濕的熱毛巾。

庭钺結束完表演應該有洗過澡,鐘煦呈繞到後面替他擦拭肩膀的時候,覺得他滾燙的皮膚聞上去有股淡淡的沐浴露味。

于是鐘煦呈簡化了一下步驟,只着重替他擦了擦可能會沾到味道的胸口和胳膊,然後就把毛巾一放,讓他自己去穿睡衣。

帶着少許水汽的庭钺回到卧室,看見早上換下來随意丢到被子上的睡衣時遲疑了一下,臉上微微泛起一絲不情願。

鐘煦呈站在門口看他,見他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便倚着門提醒:“你衣櫃有密碼,我打不開,你要是不想穿穿過的睡衣,就自己開櫃門拿吧。”

庭钺扭頭看了他一眼。

鐘煦呈從那一眼裏看出了猶豫,體貼地折返回浴室收拾。

等他收拾完出來,庭钺已經穿了一身灰色的棉質睡衣站在客廳。

鐘煦呈仔細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別的睡衣。

原先那套被丢進了陽臺的髒衣簍。

視線和他對上的剎那,庭钺走過來,把懷裏抱着的幹淨衣服往他眼前一遞,說:“你的。”

因為幹活,鐘煦呈把兩邊衣袖折到了肘彎處,露出兩條線條漂亮的小臂。

雙手和手腕內側的皮膚被熱水泡得微微泛紅,襯得一張冷白如玉的臉非常柔和。

他好像永遠都是這麽斯文整齊,哪怕是T恤衣袖,也會很認真地計算好長度往上折,不會圖方便直接撸上去,看上去規整又講究。

鐘煦呈沒接,因為他并不打算在這裏過夜。

一是沒必要,二是不會。

不等他拒絕,庭钺便說:“D仔需要你。”

“它平時喜歡黏着人睡,我喝了酒會睡得很沉,怕翻身沒輕沒重壓到它,你和它睡卧室,我睡沙發。”

鐘煦呈順着他的話看了看沙發,發現庭钺已經把被子枕頭都鋪在上面了。

庭钺說:“如果你還是不放心,可以把卧室的門反鎖,我絕對不會對你做什麽。”

話一出,氣氛頓時變得暧昧起來。

鐘煦呈有些不自在地撇開了視線,D仔睡覺沒安全感這件事他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嚴重。

猶豫了片刻,他道:“那我回去洗個澡再過來。”

庭钺沒再強求,抓着衣服有些情緒低落地嗯了一聲。

直到抱着D仔躺到庭钺的床上,鐘煦呈遲鈍的神經才慢慢意識到不妥。

如果D仔只是需要人陪睡,那他大可直接把貓抱走帶回家睡就是了。

根本不需要留下來。

他下意識地在黑暗中看向了敞開一條小縫的卧室門。

客廳的燈已經關了。

隔着一層玻璃和一層窗簾的路燈透進來很微弱的光,讓他能大致辨認出門口的輪廓。

鐘煦呈當然不會擔心庭钺會對他做什麽,撇去兩人九歲的年齡差不說,庭钺确實是一個非常完美的交往對象。

漂亮,有教養,有才華,性格可愛又迷人。

如果他再年輕個五六歲,一定會很瘋狂地為他着迷。

可時間是無法倒流的,他談過三段非常失敗的戀愛,也早就過了把感情當飯吃的年紀。

而庭钺這麽年輕招人,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揮霍,甚至比他以前談過的任何一個對象都要優秀和受歡迎。

他自認沒有能力駕馭,也不想為了那些虛無的感覺重蹈覆轍。

哪怕再怎麽不願意承認,鐘煦呈也知道,自己在面對庭钺的時候其實是怯懦又自卑的。

他把臉埋進被子裏,嘆息着輕輕閉上了眼。

入夜,氣溫驟冷。

鐘煦呈是被一只毛絨絨的小爪子踹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D仔在他耳邊睡得四仰八叉,一只短短肉肉的後腿還蹬在他的脖子上。

鐘煦呈揉了揉眼睛,摸出手機一看才三點多,便扯了扯被子,把這只睡得霸氣又死沉的小貓裹住。

庭钺的擔心其實不無道理,D仔受過虐待,不會發出聲音,如果受到擠壓或者傷害,往往會比那些四肢健全心理健康的小貓要容易失控。

這也意味着,飼養它的人必須要有很很大的耐心和很強烈的責任心。

想到這裏,鐘煦呈的心不由得變得又漲又澀。

借着透進來的光愛憐地摸了摸D仔圓圓的腦袋,他的目光變得溫柔又柔軟。

躺回去的時候偶然發現沒關攏的卧室門流瀉進來一抹很暗的光束,看方向像是從客廳投射過來的。

鐘煦呈遲疑了片刻,還是起身掀開被子下了床。

庭钺正坐在沙發上看電影,巨大的投影屏幾乎占據了整面牆。

他沒有開燈,音量也調到幾乎需要靠字幕才能明白在說什麽的程度。

鐘煦呈走出去的時候電影剛剛結束,空白的幕布反射着熒熒藍光,将庭钺本就立體的面容勾勒得深邃又蒼白。

因為太突出,鐘煦呈在第一眼就看到了他額頭上的退燒貼和茶幾上随意擺放的幾盒藥。

“吵醒你了嗎?”

庭钺稍稍起身,說話時将茶幾上的藥掃進底下的抽屜。

“沒有。”

鐘煦呈搖了搖頭,見他騰出邊上的位置,便走過去坐下。

房子自帶的沙發算不上軟,但庭钺在上面鋪了将近四層厚軟毯,導致鐘煦呈一坐下去就感覺整個人都深深陷了進去。

“怎麽鋪那麽厚的毯子?”他有些不适應地挺了挺腰。

庭钺身上也披了一張很厚的毛毯,烏黑的長發被壓在裏側,側邊微微掉出來幾縷,配合着高挺的鼻梁和骨相優越的側臉,看上去虛弱又美麗。

他抿了抿唇,沙啞的聲音顯得有些含糊:“沙發太硬了我睡不着。”

鐘煦呈突然想到了豌豆公主。

即便在一顆小小的豌豆上鋪了很多層厚厚的床墊和鴨絨被,但嬌生慣養的公主還是會感受到那顆硌人的豌豆。

收回不合時宜的聯想,鐘煦呈指了指自己的腦門,“還難受嗎?”

他都忘了庭钺體溫有些過高的事情。

庭钺說不難受,然後撕下退燒貼湊近了用額頭抵着他的額頭,像想表達親昵的小狗一樣挨着蹭了蹭。

鐘煦呈呼吸猛地一滞,下意識地繃直了肩線。

只不過兩秒,庭钺便又坐了回去,說:“我酒喝多了皮膚就會發燙,但不是什麽大事,貼個退燒貼等體溫降下來就好了。”

鐘煦呈暈暈乎地聽着,感覺心髒像是被外力控制着高速震動了一下,心跳聲完全蓋過了庭钺的聲音。

他別過臉去假裝去看投屏,等耳根發燙的感覺好些了,才清了清嗓子開口:“睡不着嗎?”

“嗯。”

庭钺随手點了一部電影播放,屈起兩條大長腿踩在沙發上。

他抱着膝蓋裹緊了身上厚厚的毛毯,下巴往前墊在膝蓋上,盯着投屏出現的畫面悶悶不樂地說:“你就睡在我的床上,頭發身體都沾上了我的味道,我怎麽可能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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