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福王

映入眼簾的, 是一張容色傾城的含笑面容。膚若新雪還勝,唇若塗朱更豔,發若烏檀,睫似鴉羽, 尤其是一雙流轉生輝的潋滟雙眸, 顧盼間如泠泠寒泉, 幽幽惑人,令人目眩神迷之際卻又不自覺地脊背發涼。

少年無雙,風華絕代,尊貴雍容之氣撲面而來。

朱弦的呼吸不自覺地屏住。今日之前, 她從不知,一個男兒竟能美貌到如此地步。哪怕是有京城雙璧之稱的衛無鏡、謝晟, 都遠遠不如。只可惜,少年的面上雖然帶着笑,眉宇間森然的戾氣卻藏也藏不住,令人望之如堕冰窖, 心驚膽戰。

和衛無鏡帶給人淡漠無情的感覺不同,衛無鏡的冷只能令人覺着他心如鐵石,難以打動;這個容色無雙的尊貴少年卻讓她一見之下就感受到了一股血腥肅殺之氣,那是真正見過血,收割過人命才會形成的兇戾之氣, 連外表的矜貴與美色都無法掩蓋。

朱弦不由想起關于福王的不多的幾個傳說。福王衛襄身份高貴,乃先皇宣和帝嫡幼子,和當今明德帝同為郭皇後所出, 自幼就極得宣和帝和明德帝的寵愛。

宣和三十一年,前太子因不堪宣和帝寵妃牛氏逼迫,于萬壽節的晚上帶兵逼宮。牛氏被殺,宣和帝被軟禁,禁宮血流成河。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三皇子趙王随即以太子謀逆的名義起兵勤王。

趙王蓄謀已久,前太子很快抵擋不住,在混亂中被亂軍所殺。趙王還沒來得及坐收漁利,被太子軟禁的宣和帝在京衛的拱衛下忽然出現,身邊陪伴着僅僅十四歲的衛襄。

誰也不知道衛襄是怎麽帶着京衛悄悄潛進禁宮救出宣和帝的,趙王在見到宣和帝的一瞬間就知道所謀落空,索性孤注一擲,命令禁衛軍向宣和帝攻來。這時候,還是齊郡王的明德帝忽然帶着大批齊地的軍隊出現,裏應外合,将趙王叛軍剿滅。趙王被殺,其母謝貴妃自缢,一場亂事就此平定。

謝冕的二哥謝顯就是在這場亂事中喪命的。謝家雖未參與謀亂,僥幸保全,但因為謝貴妃的關系,謝家還是被震怒的宣和帝降了爵,從靖侯降為敬伯,謝家也從一等一的公侯之家淪為如今的末流權貴。

明德帝兄弟兩個立下救駕大功,成為最大的贏家,明德帝被封為太子,不久之後就順利即位,而衛襄則在兄長即位後被晉封為福王,執掌龍骧衛,成了本朝最有權勢的親王。只不過他行事低調,很少在人前露面。

奇怪的是,除了這些人人皆知的往事以及謝冕與他交惡的傳言之外,坊間關于福王衛襄的傳言竟沒有其它,如此美色也從未有人提起過,性格喜好更是少有人知,可見消息被刻意封鎖了。由此可以推知,這位福王殿下多半不喜歡別人談論他。

而且,朱弦眼角的餘光瞥到他身上的玄狐皮內裏的黑色大氅,心中疑惑:這個季節,天氣早就暖和起來了,他竟還要披着這麽厚的外衣,臉色也白得近乎透明,難道這位殿下身子不好?她眼角餘光瞥過,看到了棋盤旁邊的一個天青色瓷盞,裏面盛着濃褐色的藥液,顯然已經涼透了。

福王放下手中的棋子,沖謝冕點了點頭,随意地道:“你來了。”

“殿下有請,豈敢不來?”謝冕懶洋洋地笑了笑,向福王意思意思地拱了拱手,“草民見過殿下。”

朱弦在一旁目瞪口呆:福王和謝冕不應該是死對頭嗎,怎麽兩人說話的口氣如此熟稔随便?

謝冕見朱弦愣神,垂下手,借着寬袖的遮擋,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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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弦回過神來,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福禮。

福王擺了擺手,道了聲“免禮”,目光在謝冕身上打了個轉,落到朱弦身上。被他幽幽如寒泉的眸子這樣一看,朱弦只覺一股寒氣直從心底升起,心中不由暗凜:這福王年紀輕輕,怎麽會養成如此重的殺氣?要不是她自幼在涼州長大,連大戰都親眼目睹過幾回,換了個尋常的閨閣女子,只怕當場就要露怯。

大概是察覺了她的不适,謝冕眉頭微皺,不動聲色地悄悄地移了半步,半擋住福王的視線。

福王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看來趙甲說得不錯,這新娶的夫人你果然寶貝得緊。”

趙甲是誰?朱弦正自迷惑,福王已側頭吩咐道:“你上次驚擾了謝五媳婦,過來給她賠個罪吧。”

風聲閃過,一個黑衣人幽靈般地出現,單膝跪地。聽到福王的吩咐,毫不遲疑地向朱弦抱拳道:“上回是小的無禮,讓五奶奶受到驚吓了,還請五奶奶恕罪。”

他一開口,朱弦就認出來了,正是那晚與謝冕密談被她撞破,想殺人滅口卻被謝冕攔下并氣走的黑衣人。

他口中的主上原來竟是福王。朱弦驚訝地看了謝冕一眼,有些糊塗了:說好的水火不容,勢不兩立呢?怎麽看這情形,謝冕和福非但不是對頭,私底下竟還有合作?

謝冕給了她一個“回去再給你解釋”的眼神,望向棋盤旁邊那碗涼掉的藥液皺眉道:“你又不按時吃藥。”

福王伸手揮退黑衣人,潋滟如波的雙眸微微一眨,輕哂道:“吃不吃也就這樣。我何必讓自己受罪。”

“難道發作起來很好受嗎?”謝冕不贊同地皺了皺眉,“趕明兒,我再請鄭老再來一趟吧。”

福王容色傾城的面上便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再說吧。”

謝冕知他這件事不願多說,心中嘆息,轉了話題道:“說吧,你搞了這麽大的陣仗請我過來有什麽事?”

福王道:“沒什麽事,只不過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收了你這個妖孽。”

謝冕送了他一個白眼:“看完了?”

福王道:“看完了。”

謝冕伸出手來。

福王詫異:“這是做什麽?”

謝冕道:“既然看完了,你總不會小氣到見面禮也不出吧。”

福王一愣,随即笑了起來:“你果然是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會吃虧的。”指了指面前的棋盤道:“那就還按老規矩,你贏了我,想要什麽都行。”

謝冕不幹:“每次都比這個,我從沒贏過你,你這不是明擺着不想送禮嗎?”

福王無奈:“那你說比什麽?就按你說的來比就是。”

謝冕痞痞一笑:“禮是送給我家娘子的,自然是比娘子喽。”

朱弦不由扶額,福王自未婚妻郭六小姐亡故後,一直沒有娶妻,哪來的娘子?謝冕這不是明擺着戳人家的痛處嗎。

福王也是一愣,倒沒有惱怒,反而無奈地搖了搖頭,幹脆地道:“我認輸。”

謝冕得意:“那彩頭?”

福王道:“你想要什麽就直說吧。”

謝冕笑嘻嘻地道:“我也不要什麽好東西,你就把那五福捧壽的‘青’字令牌給一塊我家娘子就成。”

“你倒是老實不客氣。”福王笑罵了一句,命侍女道,“把鎖在密室壬字一號抽屜中的那個錦匣拿過來。”

侍女依言而去,不一會兒,捧了個巴掌大的錦匣過來。福王拿過來直接丢到謝冕手中道:“喏,給你,這可是看在你夫人的面上,以後不要再和我扯皮了。”

謝冕打開看了一眼,笑了笑道:“你這回倒大方。”順手遞給朱弦,“人也看過了,禮物也拿了,我們可以走了吧?”拉着朱弦就要告辭。

福王又好氣又好笑,連眉目間的戾氣都散去不少:“過河拆橋也不是這麽個拆法吧,拿了東西就想走,怕我吃了你家娘子不成?我有要緊事找你呢。”随口吩咐兩個侍女道,“你們帶謝五奶奶去園子四處走走,賞賞花,游游湖,好生服侍着。”

兩個侍女恭敬地應下。

春風和暖,吹皺一池湖水,陽光如縷,投射到湖面上,泛起萬點金光。

朱弦坐在湖心的八角亭中,品着貢茶,嘗着宮廷秘制點心,賞湖光□□,只覺心曠神怡。

福王這座私宅中到處都是守衛,雖然對方讓她四處走走,但她一想到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的監視下,自然就沒這個閑心行走了,索性在湖心亭坐下,倒也自在。

她等得無聊,有一搭沒一搭地逗着陪同她的侍女說話,侍女态度恭謹,笑容甜美,她問一句,答一句,絕不多半句話,一句不該說的都不說。她不由心中暗暗佩服:小小的侍女都如此滴水不漏,可見這位福王殿下手段之厲害,禦下之嚴。也不知謝冕是怎樣與他認識的,似乎還交情不淺的樣子。就不知兩人為什麽要瞞着天下人,傳出不和的名聲?

百無聊賴地又喝了一杯茶,她無聊地快坐不住了,總算等來了謝冕過來接她:“我們走吧。”

她笑問他:“談完了?”

謝冕望着她沒有說話。

朱弦覺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正要問他,謝冕開口道:“你衛舅舅過來了。”

朱弦不明所以,衛無鏡怎麽會過來?

謝冕臉色有些古怪:“他知道我曾經得罪過福王殿下,聽說我們被龍骧衛的人押到這裏,立刻過來求情。他是衛十一的堂叔,衛十一自然要給他這個面子。”

衛十一?朱弦想了想,反應過來,福王是宣和帝的第十一子,這衛十一自然指的是他了。她心思轉了轉,立刻明白謝冕為什麽郁悶了,嗯,莫名其妙欠了情敵一個大大的人情,還是這種本來就不用欠的,難怪他臉色這麽精彩。

不知為何,她居然有些不厚道地想笑。

謝冕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郁悶道:“我們過去謝謝衛大人吧。”衛無鏡這一來也好,世人只會認為他被福王為難,多虧了衛無鏡相救,倒省得他們再多費一番手腳掩蓋實情了。他就算不情願,也必須去謝謝對方。

衛無鏡卻不願意見他們,只說自家人不需多禮,讓龍骧衛的人直接将他們送上了馬車。原本跟車的掃雪與八角幾個也早早放了出來,候在了馬車外。

抱廈內,福王與衛無鏡并肩站在窗前,如一對玉樹臨風,瓊姿玉顏,風華絕倫。目送謝冕夫婦遠去,福王攏了攏身上的黑色大氅,忽然開口問道:“我記得您請求皇兄賜婚的姑娘也是朱家姑娘?”

衛無鏡不冷不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福王不以為杵。他和皇兄曾私下議論,總以為這個堂叔要孤身一輩子了,沒想到有一天他居然會向皇兄請求賜婚,賜婚的對象還是比他小一輩的姑娘。難得這位不解風情的堂叔有成婚的意願,皇兄自然一口答應。可惜越王夫婦好面子,因那姑娘的輩分問題堅決反對,百般施計,生生把這樁親事攪散了,倒便宜了謝冕這小子。

現在看來,他這個堂叔,只怕到現在還沒放下。

他不由不解地問:“生得确實美貌,可天下美貌的姑娘也多着,值得你們一個兩個都這樣?”

回答他的依舊是一片沉默。

福王也知自己的堂叔素來是這個性子,并不在意,自顧自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執起黑白子繼續自己與自己對弈。

許久之後,他才聽到衛無鏡的聲音響起:“她很好,和容貌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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