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狐朋
馬車外, 喧嘩聲越發大,掃雪似乎在攔着什麽人。
謝冕安撫地在朱弦唇角輕啄一口,故意抱怨道:“這群混小子早不來,晚不來, 偏偏這個時候來找我。”
是因為有認識的人來了嗎?朱弦目中冷意散去, 後知後覺地想起現在是在馬車之上, 懊惱地一把捂住了臉。她竟然差點在馬車上……
謝冕心中松了一口氣,因她孩子氣的動作忍不住笑了起來,憐惜地為她理了理雲鬓,又整了整衣襟, 柔聲道:“我先把外面這些人打發了。”
喧嘩聲依舊,朱弦分辨出有人在喊“謝五”, 還有人在起哄叫他喝酒。謝冕掀開車簾半探身出去笑罵道:“霍三,天天請你喝酒還封不住你的嘴。我今日有事,實在沒空和你們厮混。”
有人喊道:“五哥,你也太不仗義了, 哥幾個聽說你今日被那活閻王帶走了,好不容易放出來,特意湊了份子來請你喝酒為你壓驚,你居然一點面子都不給。”
又有人探頭探腦往馬車中看:“五哥車中又藏了哪個美人?這麽寶貝,也不怕月容姑娘吃醋。”頓時哄笑之聲四起。
又是月容姑娘!看來, 他稀罕那個流芳閣的花魁當真是人盡皆知。朱弦撇了撇嘴,心中有些不高興,悄悄伸手揪住他腰間軟肉, 用力一擰。
謝冕吃痛,臉上卻不敢露出絲毫端倪,一臉正色對外面那群人道:“休得胡言,車裏的是我娘子。”
外面那群人安靜了一瞬,然後,一個清朗的男子聲音道:“原來是嫂子。我們正該拜見,不如請嫂子一起去吧。”其他人反應過來,紛紛說是。
謝冕想了想,回頭問朱弦道:“盛情難卻,要不你就一起去,我介紹他們幾個給你認識?”
朱弦猶豫:“府中祖母那裏……”她嫁入謝家未滿一個月,還是新婦,按照規矩是不該外出的。今日是因為謝冕有事,許老太太特許了,但留在外面太久總是不好。
謝冕笑道:“今天我們就在外面好好玩半天,一切有我,祖母那裏我去說。”
朱弦心動,她原就不是安分守己的性子,不過是初為人婦,克制自己罷了。現在謝冕既然這麽說了,她想了想,笑着應下。
酒席擺在永定坊西大街新開的春風樓,因朱弦的臨時參與,衆人又多要了一個包間,為她單開一席。
開席前,謝冕将她帶到隔壁,為她一一介紹起先圍在他們馬車外的幾個狐朋狗友。先前說過話的身材高大、聲音清朗的男子是謝冕的姐夫固城伯的幼弟張儉,另幾個分別是大理寺卿的三子霍明英,永樂公主的次子魯世榮,定遠将軍的幼孫羅如虎,以及魏國公長子郭梓,一個個都是京城纨绔圈出了名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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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到郭梓時,朱弦不由多看了一眼。如果她沒有弄錯的話,郭梓乃魏國公的嫡長子,福王原未婚妻郭六小姐的嫡親兄長,本該是魏國公世子的,卻因不慎摔跛了腿再加上行事混賬,失了世子之位。倒沒想到他竟和謝冕玩得好。
她想到謝冕說的郭六小姐害了福王以致喪命之事,不由唏噓:魏國公一共一對嫡出的兒女,竟都沒有得到好下場。
謝冕介紹完畢,朱弦向衆人斂衽為禮,衆纨绔還禮不疊。魯世榮對着謝冕擠眉弄眼,悄悄道:“難怪五哥前些日子都在家不肯出來,原來娶了這麽個美人兒,換了我,也舍不得丢她一個人在家裏。”
羅如虎跟着起哄:“嫂子還有沒有妹妹?小弟家世清白,家資尚可,至今還未娶親,不如嫂子給我做個媒吧。”
“嫂子休要聽他的,”霍明英在一邊拆他的臺,“他雖然沒娶親,家裏已經納了五六個侍妾了,嫂子的妹妹怎麽可以嫁給這種人?”
羅如虎不服氣:“謝五還不是娶到嫂子這樣天仙般的美人?他可是連私生……”話還未說完,嘴裏被塞進一個雞腿,下面的話全被堵住。
郭梓放下筷子道:“這雞腿不錯,嘗嘗看。”原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偏偏他聲音冷淡,神情不耐,顯得分外不耐煩。
羅如虎嘴裏被塞得滿滿的,正要跳腳,發現是他,頓時蔫了。竟似十分忌憚他的模樣。
旁人還在笑:“你能和謝五比嗎?他就是光憑那張臉都有大把的美人兒願意倒貼他,你看看你那張臉。”
謝冕見這幫子人越說越不像話,搖了搖頭,打了聲招呼,拉着朱弦回去隔壁包間。剛走到門口,一陣香風拂來,幾個穿着暴露的美貌女子或抱琵琶,或着舞衣嬉笑着走了進來。
春風樓以美食美人聞名,這美人兒指的就是樓中的歌舞姬,據說個個身嬌體軟,色藝雙絕。因着這一殺手锏,春風樓雖是新開不久,卻很快在京城衆多各具特色的大小酒樓中站穩了跟腳。哪怕在此宴飲花費不費,達官貴人、豪強富商依舊趨之若鹜。
這群美人兒自然是一衆纨绔特意叫來助興的,個個細腰長腿,袅袅婷婷,姿容冶豔。顏色鮮亮的紗衣下,渾圓的胳膊,雪白的胸脯若隐若現,行動間香風陣陣,風情萬千,讓人一見之下不由臉紅心跳。。
見到謝冕,衆美人都嘻嘻哈哈地叫着“五爺”。其中一個腰格外細,腿格外修長筆直,長了一對貓兒般媚眼的姑娘眼睛一亮,吃吃笑着往他身上挨:“五爺,怎麽才來就要出去了?奴上次答應您要跳的舞可還沒跳呢。”
謝冕心裏一咯噔,下意識地看了朱弦一眼,卻見朱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副袖手旁觀的姿态。
謝冕氣苦:她還有沒有一點身為人家娘子的自覺啊?眼見那姑娘細腰一扭,雙臂綿軟,如水蛇般向他倚來。
說時遲,那時快。謝冕急中生智,一個箭步已躲到朱弦身後,眨了眨眼,委委屈屈地嚷道:“娘子,有人要染指你的夫君,你可要保護好我。”
可憐那貓眼姑娘眼一花,原來的目标已經不見,面前換作了一個笑意盈盈、光彩照人的大美人。待聽到謝冕的話,她頓時愣在那裏,哭笑不得地動作停住,撲也不是,不撲也不是。
喧鬧的包間也為之一靜,魯世榮一口酒噴了出來,差點沒嗆到。好不容易啃完雞腿的羅如虎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來:“哎喲,這還是我們風流倜傥的謝五爺嗎?裝得可真乖呀。”
衆人拍大腿的拍大腿,敲桌子的敲桌子,哄堂大笑。謝冕卻仿佛全沒聽到般,一本正經地又強調了一遍:“我可是有娘子的人了,哪能和你們這群不着家的一樣。”
哄笑聲更大了。
霍明英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撫掌道:“是是是,我們五哥是有家室的人了,怎麽能和我們一樣?要敢當着嫂子的面沾花惹草,回去被趕下床罰跪怎麽辦?”
衆人笑得更厲害了。只有謝冕沒笑,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霍三提醒得對。”三指捏起朱弦的袖角搖了搖,“娘子,我可沒做壞事,回去你不能把我趕下床。”一副小媳婦委曲求全的模樣。偏偏他容貌俊逸,舉止潇灑,鳳眸含笑璀璨,這一番動作做出來,非但不顯得氣弱,竟是別有一番風流動人。
朱弦暗暗咬牙,他還演上瘾了。她警告地看了謝冕一眼,低垂下眼睑,一副恭良溫順的模樣:“夫君說哪裏話。夫君不過是愛這位姑娘的舞,我豈有生氣之理?”目光落在面前神情尴尬,想笑又不敢笑的貓眼姑娘身上。
貓眼姑娘也是個機靈的,慌忙行禮道:“奴剛才不知是奶奶在此,失禮了,還請奶奶恕罪。”
朱弦笑吟吟地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貓眼姑娘答道:“奴名牡丹嬌。”
“牡丹嬌,倒是個好名字。”朱弦依舊笑得眉眼彎彎,笑得躲在她身後的謝冕心中突突亂跳,“你的舞跳得很好?”
牡丹嬌偷偷瞥了謝冕一眼,卻見他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朱弦身後,連眼角的餘光都沒瞥過來一下,果然一副“我已經有主了,休要染指我”的做派。心中暗忖,看來謝五爺這位娘子是個厲害的,才新婚就把五爺收拾得服服帖帖。她垂下頭,打起十二分小心答道:“奴自幼習舞,雖跳得不好,勉強能博客人一樂。”
朱弦道:“那好,你随我們去隔壁,夫君既然喜歡你的舞,我們怎麽能掃了他的雅興呢?”說罷,含笑斜睨了謝冕一眼,一副賢惠大度的模樣。
牡丹嬌一愣,再次看了謝冕一眼。謝冕目光落在朱弦身上,鳳眸彎彎,明亮含笑,口中只是叫屈:“娘子冤枉我了,我們兩個清清靜靜地喝酒吃菜豈不快哉,何必叫旁人打擾?”開玩笑,她說得好聽,他腰側的軟肉到現在還隐隐發疼呢,可不想再挨一下。
一衆纨绔紛紛鄙視:裝,你就裝吧。誰不知道你謝五爺是風流陣中的老手,娶了個美嬌娘就開始裝正人君子了。
牡丹嬌看着謝冕的那個眼神卻有些癡了,那眼中含情帶笑,滿滿的溫柔與喜悅,專注得仿佛再容不下旁人。
那是真正有情人的眼神。原來這個游戲花叢、片葉不沾身的謝五爺也會有真正對一個人動心的時刻。她羨慕地偷偷瞥了朱弦一眼,也只有這樣容貌美麗,出身清白的女子才能打動他吧。
朱弦在謝冕的眼神下也不由紅了臉,這家夥,可真不管場合啊。她咬了咬牙,只得暫且放他一馬,跟着他回了隔壁包間。
小二很快開始上菜,朱弦聞到香味,不由眼睛一亮:“居然有羊羹和胡餅?”這兩樣她在西北時幾乎日日食用,只覺厭煩,可自從到京城吃不到後,反而想念得緊。沒想到居然在春風樓能吃到。只不過比她在西北時吃的,盛放的器皿漂亮了些,做得精致了些罷了。
謝冕笑道:“我也沒想到春風樓會有這個,倒是意外之喜。”
朱弦驚訝:“你也愛吃這個?”
謝冕搖了搖頭,自然而然地道:“不是你愛吃的嗎?”
朱弦愣住:他怎麽會知道?難道他偷偷向三七幾個打聽過?那幾個丫頭不得她的允許,應該不會這麽大嘴巴吧。
她狐疑地看了謝冕一眼,謝冕神色自若,夾了一根醬鴨翅給她,笑道:“春風樓的鴨翅做得也是一絕,你嘗嘗看。”
咦,正好也是她愛吃的。朱弦顧不得細思,津津有味地啃起鴨翅,果然美味。剛吃得差不多,謝冕又夾了一塊狍子肉過來:“這個味道也不錯。”
嗯,這個她也愛吃。朱弦咬了一口,一臉滿足,還沒吃完,碗中又多了一個茄盒:“這個做得挺有特色的,我覺得不錯。”
朱弦:“……”唉呀,看着好誘人啊,繼續埋頭苦吃。吃到一半,忽然覺着不對,疑惑地問他道:“你怎麽不吃?”
謝冕眨了眨眼,眸光流轉,笑意如點點星光在眸中漾開,看着她握筷的手只是不語。
朱弦驀地會意,絲毫不給面子地道:“五爺若要人服侍,我去隔壁把那位牡丹嬌姑娘叫過來。”
哎喲,她還記着呢,謝冕苦笑:“不必,我自己來就行了。”
等到一頓飯食用完畢,朱弦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謝冕夾給她的“恰好”都是她最喜歡的食物。
一個還能說是巧合,可這麽多……看來,她要回去整頓整頓幾個丫鬟了。
一頓飯吃得心滿意足。飯後,那幾個還有餘興節目,擠眉弄眼地問謝冕要不要參加。謝冕不屑地瞥了他們一眼,回頭就對着朱弦讨好道:“難得出來,我帶娘子到沿街的鋪子逛逛?”
朱弦自然沒意見,回去反正已經晚了,晚多一點還是少一點沒有多少區別,還不如且顧眼前逍遙。
謝冕正要去安排車馬,小厮鋤禾匆匆走近,低低向他禀報了幾句。
謝冕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鳳眸之中寒冰凍結,半晌不語。
朱弦訝然,在她的印象中,謝冕無論何時都是含笑自在的,似乎笑容已成了他最好的面具,掩蓋了他所有的真實情緒。她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森寒的模樣,不由有些擔心:“怎麽了?”
謝冕抿了抿唇,冷冷道:“有人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