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求救
朱弦努力擡起昏昏沉沉的腦袋, 循聲望去。但見一對白馬并辔而來,整條街道的人目光都落到馬上一對華服盛裝,光彩照人的少年男女身上,豔羨不已。
朱弦愣住:這一對人赫然都是她的老熟人, 少女衣飾華麗, 大約十五六歲的模樣, 鵝蛋臉,水杏眼,高鼻豐唇,體态輕盈, 笑起來還有兩個淺淺的梨渦,赫然是大了幾歲, 越發嬌豔動人的花月容;而那小少年……
十三四歲模樣,身量已高。一身霜色織金暗紋錦袍,頭戴玉冠,面如傅粉, 鳳眼斜挑,朗朗如星,薄唇淡淡,微微翹起,俊俏無倫, 偏偏兩頰猶自帶着嬰兒肥,平添了幾許稚嫩之氣。
正是初初長成,風流初現的魚郎。
驀然見到這個冤家, 她乍喜還怒,一時心中百般滋味。沒想到竟這麽快就遇到了少年時的他。看樣子,比她上一次變成他,又過去幾年了。
看他此刻和花月容并辔而行,言笑晏晏,宛若一對璧人,她心中不由冷哼:原來他這個年紀就和花月容是相好了。若不是她騙他的那番話,他是不是早就成了人家的入幕之賓了?
酸澀的感覺猝不及防地從心底升起,理智上她知道,自己不該惱恨眼前這個什麽也不知道的少年魚郎,這樣對他并不公平;可想到他長大後就成了那個放蕩不羁,百般折騰她的謝冕,她就是覺得牙癢癢的。縱然知道這風流放蕩多半是他的僞裝色,她還是覺得心裏莫名地不舒服。
記憶複蘇,現實與夢境印證,她就算再不願承認,也知道所有的事情只有一個解釋:從前夢中經歷的種種都是真實的。否則,他不可能認出她來,待她态度大變;也不可能會她的獨門內功,并信了她的鬼話,一直守身如玉,以至于一旦發現他上了她的當,他會氣惱成那樣,将她在床笫之間欺負得死死的。
她不由覺得心痛:明明曾經是那樣軟軟的,乖巧可愛的小魚郎,怎麽長大後會變成那副讨人嫌的模樣呢?想到就是這個她看着長大的孩子會在未來成為她的丈夫,壓着她這樣那樣,她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
此時魚郎自然不可能知道他苦苦尋找的念念就在離他幾步開外,正要和花月容縱馬而過。
變故驟生。
被幾個大漢圍在中間的丁香忽然發出一聲凄厲的大叫:“公子救命!”奮不顧身地撲了出去。
朱弦沒想到丁香竟有這樣的勇氣,竟會抓住這個機會向魚郎求救,暗叫一聲糟糕。丁香實在太莽撞了,她就篤定對方會救她?不怕求救不成,反惹怒了疤痕男這幫人?
疤痕男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道:“快抓住她,堵住她的嘴。”剩下的人也反應了過來,沖上去将丁香揪了回去。
丁香依舊在聲嘶力竭地叫着,這一回叫的卻是“救救小妹子”,抓住她的大漢慌忙找了一塊布堵住她嘴,封住了她的聲音。
一番動靜早驚動了周圍圍觀的人,四周人見到疤痕男一夥兇神惡煞的模樣,都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顯然心中忌憚,不敢招惹這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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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魚郎正在和花月容談笑,似乎完全沒有聽到,倒是花月容回頭看了一眼,目光落到丁香背着的小姑娘身上,神色微動,對魚郎說了句什麽。少年帶着溫柔笑意的聲音響起:“你呀,就是心善。”
馬蹄聲得得,回轉過來,少年高踞馬上,停在他們面前,一對含笑的鳳眼掃過諸人。
疤痕男不敢怠慢,上前一步,迎向來人,拱了拱手道:“見過五公子。”
魚郎鳳眸湛湛,漫不經心地撥弄着手中的馬鞭:“你認得我?”
疤痕男兇神惡煞的臉上擠出一絲讨好的笑來:“道上的人誰能不識得你謝五公子?”
丁香的嘴已被堵上,聞言聽出來人來歷不凡,眼睛一亮,向着魚郎的方向不甘心地“嗚嗚”叫着。
“哦?”魚郎恍若未覺,懶洋洋地問疤痕男道,“你是誰的手下?”
疤痕男恭敬地道:“小的平時跟着城西孟三爺混碗飯吃。”
“原來是孟三爺的人。”魚郎微微笑了笑,鳳眸彎彎,風流無限,目光落在丁香身上,又掃過她背着的滿身血污的朱弦,神色微動。忽地,他伸出馬鞭,輕佻地抵到丁香下巴上微一用力,一張雖然哭得狼狽,卻依舊含嬌帶媚的臉映入他的眼簾。
他啧啧兩聲:“倒是個美人兒。”掃了疤痕男一眼道,“你們也太不知憐香惜玉了,這樣的美人兒怎能如此粗魯相待?”
疤痕男陪笑道:“這新買來的小丫頭實在不大老實,我們也是不得已為之。”
“是嗎?”魚郎輕笑,忽地探身一扯,衆人只覺眼前一花,根本看不清他的動作,丁香口中堵着的布條已被取出。
丁香反應極快,口中一得解放,立刻放聲大哭道:“五公子,你大慈大悲,救救我,救救這位小妹子吧。”
“莫哭,莫哭。”魚郎用他特有的帶着調笑的調子安慰着,順着她的話音看向朱弦。
安靜地伏在丁香背上的朱弦垂下眼去,忽然覺得有些不敢相認了:這幾年究竟發生了什麽,明明上一次見魚郎還是個乖巧聽話的好孩子,怎麽再相見就是一副浪蕩模樣了?倒和長大後的謝冕重疊了許多。
思緒紛紛間,耳邊聽得少年的聲音響起:“這小姑娘怎麽了?看着怪可憐見的。”
丁香哭道:“小妹子被他們傷了腦袋,流了好多血。”
魚郎的目光掃向疤痕男,看似淡淡的不辨情緒,疤痕男卻是心中一凜,忙解釋道:“小丫頭野性難馴,兄弟幾個都是粗人,一不留神手重了些。”
魚郎鎖着的眉頭沒有松開,一聲嗤笑聲忽地響起,花月容驅馬而來,停到魚郎身邊,譏諷道:“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小姑娘,你們還真是有臉說。”
疤痕男也不生氣,低眉順眼地道:“月容姑娘罵得是,我們正打算帶她去醫館。”
他這樣識時務,再挑刺倒顯得他們咄咄逼人了。魚郎垂下眼,撥弄着馬鞭上的流蘇不語。疤痕男見對方似沒有再追究的意思,快刀斬亂麻地道:“五公子,這小丫頭的傷耽擱不得,我們先告退了。”對其他人使了個眼色,就要離開。
花月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麽,但看了看魚郎的神色,終究沒有開口。
眼看一行人就要離開,丁香慌了,正要再出聲相求。疤痕男扭頭望向她,目中閃過一抹厲色。丁香心中一凜:心知剛剛自己那一聲求救已經狠狠得罪了他,待到離了衆人的眼睛,不知會怎麽懲罰自己。可她此時被幾個人看得牢牢的,這個俊俏的小郎君又明顯不想插手的模樣,根本無計可施。
她心中焦急之極,咬了咬牙,孤注一擲地往地上撲通一跪,也不求魚郎了,對着花月容連連叩首道:“姑娘,我們跟着他們前去必然死路一條,你就行行好,買下我們吧。”她也算機靈,剛剛察言觀色,早看出花月容神色間的不忍,索性換了個人相求。
這下可害苦了朱弦,被她磕頭的動作颠得七葷八素。她現在這個重傷的身體本就無力,不過跟着上下了三兩次,頓時眼前一黑。熟悉的眩暈感襲來。她心中非但不愁,反而一喜:這似曾相識的感覺,莫非她總算能脫離這個倒黴的小姑娘,回到現實了嗎?
不知過了多久,朱弦懷着美好的期待漸漸恢複了意識。身上鈍鈍地疼着,連擡手都覺得酸痛。她睜開眼,眼前是完全陌生的環境。昏暗的光線,幹淨而簡陋的屋頂,陳舊的床帳,以及現出幾道細細裂紋的黑漆床柱。她往外看去,屋子不大,空蕩蕩的只放了一張老舊的圓桌,兩張圓凳。挂着灰布簾子的門旁有一扇小窗,窗紙已經破損,在風中發出輕微的嘩啦聲。
這家徒四壁的樣子,不是謝家,也不是謝冕帶她去的那個宅子。朱弦的心中驟然起了不好的猜想,努力擡起手看。
仍然是那雙小小的手兒,只不過滿手的血跡已經被洗幹淨了,露出了黑乎乎的皮膚和胖胖的指關節。她差點眼前又是一黑:怎麽回事,她竟是還在這個倒黴的小姑娘身上?
後腦依舊在一抽一抽地疼痛着,她摸了摸,發現傷勢已經被妥善處理過了,包紮得嚴嚴實實的,身上也是一股傷藥的氣味。她不由皺起眉來,覺得事情有些嚴重了。
這次附身到這個小女孩兒身上,她本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以她原來在魚郎身上的經驗,每一次失去意識幾乎都能回去,最遲也不會超過一天。可這次昏迷醒來,她竟還在這裏!她心裏隐隐有了不妙的預感,又安慰自己,也許只是時間未到?要不再等等吧。可內心深處,又隐約覺得事情可能沒這麽簡單。
正心煩意亂間,門板“吱呀”一聲,丁香端着一個粗陶碗走了進來,她換了一身簇新的衣裳,上身穿一件緊身的掐腰藍布襖,勒得胸口鼓鼓囊囊的,下面配一條桃紅色百褶布裙,行動間風姿妖嬈,袅袅婷婷。
丁香果然是個美人,而且她顯然也知道自己的優勢所在,打扮上更是着意突出了自己的優點。只不過,她這會兒打扮成這樣是做什麽呢?朱弦有些奇怪。
丁香見她睜開了眼,不由喜道:“小妹子,你醒了。餓不餓?我做了點小米粥你嘗嘗。”見小姑娘還是木愣愣地看向她,一臉茫然的模樣,她“唉呀”一聲,快步走到朱弦身邊道,“你是被吓到了嗎?別怕別怕,這裏是我家,我不知你是誰家的姑娘,就先把你帶回來了。”
丁香的家?朱弦的目光漸漸開始流動,原來丁香住在這樣的地方。她昏迷後也不知發生了什麽,疤痕男看着就是個不好相與的,怎麽可能輕易放過她們?
“那些人……”她一開口,才發現喉嚨口疼得厲害,聲音十分幹啞。
丁香遞了杯水給她,安慰她道:“你放心,他們不會再來找我們了。”
她疑惑地看向丁香。
丁香一臉感激地道:“我們是碰到好人了。月容姑娘心善,出銀子幫我們打發了那些惡人,又幫你請了大夫療傷。還幫我在流芳閣找了個廚房裏幫忙的活,工錢很高。”
“流芳閣?”朱弦疑惑,流芳閣不是花月容的地盤,出了名的煙花之地嗎?雖然花月容沒有要求丁香賣身。可對女兒家來說畢竟不是什麽好地方,此前丁香不還嚷着不能去腌臜地方嗎,怎麽現在看起來這麽歡喜的樣子?
“嗯。”丁香見小姑娘直愣愣地看向自己身上,不由臉一紅,笑道,“這身衣服就是月容姑娘賜給我的,我想着明天就要穿着去幫工了,今天試試看合不合身。”
朱弦不大明白她為什麽要臉紅,不過,也不關她的事就是。既然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丁香到後來都能搭上謝顯,順利生下一個兒子,以謝冕外室的身份登堂入室,現在必定不會有事。她唯一要擔心的只有如何找到方法離開這具身體,回到現實。
唉,真真叫人發愁。
作者有話要說: 念念:我到底穿成了誰???
感謝小天使“美人何處”,“楓葉飄飄”,“未亡人”,“藍冰”灌溉營養液(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