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麻煩
院門外, 小衛襄看到她也不由愣了下。朱弦現在的樣子實在算不上好看,生得又黑又瘦,穿着不合身的,用丁香的舊衣服改小的外衣, 臉上的青腫兀自未消, 因缺了兩顆牙, 小嘴緊緊地抿着。
小衛襄往她身後看了看,見沒有其他人,遲疑地開口問道:“請問這裏是趙家嗎?”他說話時小手背在身後,身姿筆挺, 說話的聲音不緊不慢,年紀雖小, 自有皇家的從容與矜貴之氣。
丁香好像是姓張吧,看來這位是找錯人家了。朱弦搖了搖頭。
“不是趙家?”小衛襄精致的眉頭微微一皺,随即露出抱歉的笑容,一張小臉頓如朝花夕月, 美不勝收,配着粉嫩嫩的臉頰,略帶稚氣的表情,讓人看得心都化了。
這孩子真是漂亮啊!連朱弦這種不是特別喜歡小孩兒的,要不是知道對方的身份, 冒犯不得,都差點恨不得撲上去揉揉她的小臉。
小衛襄彬彬有禮地道:“抱歉,我找錯地方了, 打擾小妹子了。”
朱弦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他喊的小妹子指的是自己。她天天被丁香這麽叫也就罷了,小衛襄才這點大,也這麽叫她,可真是別扭。她按捺下心中的怪異之感,笑道:“沒關系,這地方确實不好找。”丁香家位于京城西郊,離繁華的西華坊不遠,聚居了許多在西華坊讨生活的小商小販及在商鋪做工的人,一排排房屋建得極密,許多屋子看上去一模一樣,确實極容易叫人暈頭轉向。
小衛襄笑了笑,正要離開,忽然想起什麽,回頭問她道:“對了,小妹子可知趙大柱家住在哪裏?”
倒是巧了,若說別人,朱弦初來乍到,還真不知道。可這趙大柱,她傷着的這幾天,對方都上門來幫過好幾回忙了,圍着丁香忙前忙後的,被丁香支使得團團轉。
朱弦就向左邊指了指道:“他家就在我們隔壁,朱漆大門的那家。”
小衛襄的笑容燦爛起來:“多謝小妹子告知。”從身後的仆從手上取過一個紙盒子,塞到朱弦手上道,“一點謝意,不要嫌簡薄了。”
朱弦只聞到一股甜香撲鼻,再看盒子上印的字,知道這是銀桂坊的紅豆酥,倒也沒客氣,大大方方地道了謝。心中不由意外:長大後的福王兇戾可怕,沒想到小時候如此可愛有禮。
小衛襄向她辭了行,向外走了幾步忽然停住,對身後的仆從說了句什麽,仆從取了一個玉瓶給他。小家夥回轉身來,将玉瓶塞到她手中笑道:“相逢即是有緣,這瓶傷藥效果不錯,送給你了。”
朱弦意外,沒想到這孩子竟如此細心體貼,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小衛襄已再次轉身離去。
關上院門,朱弦收起玉瓶,又将紅豆酥放到廚房的竈臺上,打算等丁香回來一起吃。自己繼續坐到榆樹下一邊曬太陽一邊發呆。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聽到門外傳來奇怪的重物落地的聲音。
她好奇心起,蹑手蹑腳地走到門口透過門縫往外看去,頓時臉色大變。
一群臉上蒙着布巾的灰衣人手執利劍,堵在巷口,地上則倒着三個人,生死不知,赫然是小衛襄和他的兩個仆從。其中一個灰衣人彎下腰去,抱起小衛襄,直接上了停在巷口處的一輛雙馬拉着的輕便馬車。另兩個人背起兩個仆從,卻是徑直向另一個方向而去。
朱弦的心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這群灰衣人究竟是什麽來歷?小衛襄的兩個仆從一看就是身手不凡,竟會輕易被這些人制住!而且,他們的膽子也太大了吧,竟敢擄掠皇子!
“我與福王八年前就認識了,那時他還只是個十一歲的孩子。被牛妃坑害,我因緣巧合救了他。”腦海中忽然記起了謝冕曾經的話。朱弦心中驀地大震:八年前,謝冕十三歲,自己正是八歲,應該就是這個時候了吧。難道謝冕救福王指的就是這件事?
關于這件事,朱弦後來也讓石竹去調查過,卻什麽端倪都沒有查到,只知道牛妃是明德帝和福王的父親宣和帝晚年的寵妃,對幾個前皇後所出的嫡子極為敵視。宣和三十一年的宮變,就是因為牛妃對元後所出的前太子步步緊逼,前太子忍無可忍,起兵逼宮,卻中了趙王的圈套,不幸喪命。趙王本想趁亂登上大寶,結果還沒得意多久,就被黃雀在後的明德帝和衛襄兄弟打敗,摘了果子。
這些灰衣人莫非就是牛妃的人?朱弦心中打鼓,不敢再看了。她現在的武力可不夠看,萬一被人發現,就糟糕了。
她正要小心翼翼地退回去,驀地,外面的灰衣人似有所覺,回頭看了過來。淩厲的目光仿佛能透過門板,一直看到她身上。
她心頭一驚,不敢輕忽,退回屋內的動作更快了。剛剛進入廚房,院中一聲輕微的響動,兩個灰衣人從牆外跳了進來。
一個道:“好像沒人。”另一個道:“小心些總沒錯,若此事走漏了風聲,你我都別想活了。”腳步聲随即向屋內逼來。
朱弦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一眼瞥到牆根處的大水缸,咬了咬牙,動作輕巧地爬進了水缸,缸裏冰冷的水浸入傷口,頓時激得她渾身一顫。她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慢慢地伏了下去,用昔日所學的斂息之術控制住呼吸。
灰衣人很快進了廚房,環視一圈沒有發現破綻,又走到柴堆邊用劍挑開空隙,依舊一無所獲。他的目光梭巡着,落到竈臺上,忽然“咦”了一聲。
伏在水缸中小心翼翼關注着外面動靜的朱弦心裏一咯噔,心知壞了,衛襄帶來的點心還在竈臺上呢。
那邊另一個進了卧房搜人的灰衣人也過來了,問道:“你在看什麽?”
那人道:“你看這點心,也是銀桂坊的,和那位帶到趙家去的一模一樣。”
另一人道:“許是這家在別處得的呢?那位來趙家看自己的奶嬷嬷,總不至于每家送一包點心吧。”
第一個人道:“就怕有萬一。”
另一人道:“你也太小心了些,就算有萬一也不打緊,你忘了,這裏……”說到這裏,他頓住了,沒有再說下去。
第一個人卻仿佛想明白了什麽,笑道:“你說的是,就算真有人偷看到了,也逃不了。我們先出去吧。”
腳步聲漸漸遠去,朱弦擔心那兩人殺個回馬槍,又等了一會兒,才從水缸中緩緩探出頭來,心中起了不祥之感:那兩個灰衣人最後說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她咬了咬牙,伏在地上傾聽外面的動靜,只聽到馬車辚辚而去,然後是輕如貓步的腳步聲迅速遠離,顯然那批人撤退了。
她這才從水缸中跳出,正打算回屋換一件幹淨衣服,一股焦味傳入鼻端,然後是噼裏啪啦的聲響響起,朱弦心中暗叫不好,沖到了屋外。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地面震動,房屋搖晃,濃煙和熱浪随即滾滾而來。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兩個灰衣人話中的意思。
火是從隔壁趙家燒起來的,她聽到的那聲巨響正是趙家主屋的屋頂被燒得垮塌的聲音。火苗四蹿,熱浪熏天,趙家卻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出來救火。朱弦心頭一股寒意升起,心知趙家的人多半是兇多吉少了。
那幫灰衣人好生狠毒的手段。
火勢蔓延,很快就殃及到這邊。朱弦咬了咬牙,衣服也不必換了,趁着火勢還沒形成合圍,尋了一個帕子浸濕,捂住口鼻,生怕灰衣人中還有人守着,不敢走前門,從後門跑了出去。她渾身都在水缸中浸得濕透了,倒是歪打正着,正好抵禦火焰的熱量。
剛剛沖出巷口,就聽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卻是留在家中的街坊鄰居發現火情,都拿了臉盆水桶過來救火。朱弦松了口氣,正要趁亂混入人群中,忽然聽得一聲輕笑響起:“這家果然有人,原來是個小女孩兒,倒是機靈。”
這一刻,朱弦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了,雙拳緊握,慢慢地轉過身去。
身後三步處,站着一個一身灰衣,頭戴竹笠的男子,見她轉過身來,男子步伐輕巧,慢慢向她逼近。朱弦眼尖,一眼看到他垂下的袖子中,随着走動隐隐閃現的寒光。這一刻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莫非這幫人竟如此膽大,竟敢當衆殺人不成?
極度的危險感在心頭升起,她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已凍住。憑她現在的能力,絕不可能逃過對方的一擊。危急之際,她眼珠子轉了轉,驀地有了計較,扯開嗓子大聲叫道:“救火啊,快來救火!”頓時許多人的目光被吸引了過來。
灰衣人動作一頓,暗罵小丫頭狡猾,竹笠下的一張臉陰雲密布,收了手中的匕首,大踏步地向朱弦走去。不管怎樣,先把人抓到手上再說。
朱弦怎麽可能讓他如願,撒腿就跑,專揀人多處鑽。灰衣人不緊不慢,緊緊跟在後面。朱弦見他緊追不放,心知這灰衣人是鐵了心要她的命,心念電轉,再次揚聲大叫道:“快抓住他,就是他放的火!”
前來救火的都是街坊鄰居,趙家火勢難遏,人人心急如焚,擔心殃及自家,這會兒聽說罪魁禍首就在這裏,頓時同仇敵忾,立刻圍了上來。
灰衣人鬥笠之下面沉如水,厲聲喝道:“讓開!”
這邊人多勢衆,哪裏懼他,心恨他縱火,一邊嚷着要揪他去官府,一邊七手八腳地打了過來。饒是灰衣人武藝高強,也是手忙腳亂,又不好在大庭廣衆之下大開殺戒,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成功突圍,身上已是印上七八個腳印,被潑了三四盆水,狼狽不堪。
只這一會兒功夫,朱弦已趁機跑出人群,不見了蹤影。
出來救火的人越來越多,地上的腳印淩亂,水跡蔓延,早遮擋住小姑娘的腳印與身上滴下的水跡。灰衣人心中恨得要滴血:他居然被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擺了一道,這樣也能把人追丢!
望着自己狼狽的模樣,他心中不甘之極,沿着官道,大踏步地向前追去。他就不信了,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還能跑上天去!
另一邊,朱弦不敢走大路,在路邊的叢林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着,濕透的衣物冷冰冰地貼在身上,難受之極。八歲的身體重傷初愈,到底孱弱了些,只怕再這樣下去,她又得大病一場。她得盡快換上幹淨的衣物才行。
張家是回不得了,萬一灰衣人不死心,還在那裏等她,她只有死路一條,她現在只能選擇去西華坊尋丁香。只恨這具身體年幼,受其所限,她一身的武技連原本的十分之一都發揮不出,否則哪容得灰衣人這般欺她。
正走得兩腿越來越沉重,氣喘籲籲之際,她聽到了叮鈴鈴的響聲。她循聲望去,不由眼睛一亮。
出現在官道上的,是四匹毛色一樣、神駿異常的烏雲蓋雪。随後,奢華異常的馬車車身映入眼簾。車身以烏金木打造,描金繪彩,絢麗異常,琉璃的窗格處飄着輕薄柔軟的輕紗,車沿上高高挂着兩盞琉璃鑲金的八寶宮燈,宮燈下墜着的精巧銀鈴随着馬車的行走發出清脆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