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相逢

那不是謝冕那輛奢華拉風的馬車嗎?這世上絕無第二輛一模一樣的。

朱弦從沒覺得這輛招搖的馬車如此親切過。也不知哪來的力氣, 一下子沖了出去,伸開雙臂攔在馬車前面。駕車的車夫被唬了一跳,忙不疊地拉馬止步,勃然大怒道:“小丫頭找死嗎?”

朱弦根本不理他, 對着關得嚴嚴實實的馬車朗聲道:“五公子, 我有事相告。”

車內沒有絲毫動靜, 倒是車夫神色更不好了:“去去去,醜丫頭來搗什麽亂。快快讓開,休要耽擱了我家公子的行程。”

朱弦擰眉,心中冷笑:才多久不見, 這家夥好大的排場。她本就又冷又累又餓,心頭火起, 哪裏耐煩和一個小小的車夫周旋,直接揚聲道:“魚郎,你見不見我?”他要再敢拿喬,她饒不了他。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同時, 馬車的窗簾倏地掀開,露出了車中少年不可置信的俊美面容。“你……”他失聲而喊,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這世上,唯有一個人會用這樣的語氣喊他。他的目光落在那個瘦小狼狽的身影上,心中驚疑不定:是他嗎, 可他怎麽會是一個這麽小的女孩?或者,這一次,他去了別人身上?

心中思緒萬千, 紛紛亂亂,他難抑激動,正要下車,一聲陰恻恻的冷笑忽地響起:“原來你這臭丫頭在這裏。”初時聲音尚遠,不一會兒已近到眼前。來人一身灰衣,頭戴竹笠,飛奔而來,惡狠狠如雷霆萬鈞,直接抓向朱弦。

這個人怎麽還是陰魂不散!朱弦心頭暗惱,見對方聲勢,不敢硬接他這一抓,小小的身子勉力一晃,避開他的攻勢,正要再跑。

眼前忽然一花,她還未反應過來,身子驀地騰空而起,已全無反抗之力地落入一人懷中。她驚得尖叫起來,一拳直接搗向對方鼻梁,卻聽到一聲無奈又微微發顫的聲音響起:“是我。”

熟悉的溫柔嗓音入耳,朱弦一怔,硬生生地收住了拳勢。這才看清楚眼前不是令人厭惡的灰衣,而是一片月白色的光滑的錦緞衣料。再擡頭,少年溫柔含笑的熟悉眉眼映入眼簾。

他漆黑的眸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仿佛有無數情緒在其中翻湧,下一刻便要淹沒一切,摧毀一切,一手穩穩地摟住她,另一手仿佛長了眼睛般,迅速而準确地格擋向灰衣人的一抓。

兩人将觸未觸之際,少年五指翻飛,迅速變招為小擒拿手,如閃電般直接扣住了對方脈門,發力一捏,內力強勢攻入。

灰衣人一聲悶哼,半邊身子都酸麻難當,軟了下去。魚郎面露冷笑,正要松手将他扔走,朱弦急急說了一句:“不可放了他!”這人一心取她性命,還見到了她的本來面目,放了他,她永無寧日。再說,好不容易有一個活口落入他們手中,正好可以逼問小衛襄的下落。

魚郎俊眉微擡,也不問她緣由,随手點了灰衣人的穴位,單手将他拎起,丢到道旁的樹林深處。

“嘭”一聲悶響,灰衣人的身體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重重墜地,鬥笠因着魚郎略有些粗暴的動作滾落地上,露出裏面灰衣人的真容。

那是一張十分平凡的面目,丢在人堆裏就找不見的那種,此時正一臉怨毒地看着朱弦與魚郎兩人。他做夢也沒想到,一個看上去如此嬌貴俊美的公子哥兒居然有這麽高的身手,他在對方手下竟連一招都沒能走得過。

朱弦推了推魚郎的手臂,示意他放自己下來。一推沒有推動,擡頭,恰和魚郎黑漆漆的眸子碰個正着。她不由微微一怔:少年凝視着她,眸若琉璃,清澈剔透,光影變幻間,似驚喜,又似怨怪,仿佛蘊藏着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心頭一顫,這是她第一次認真地與過去的魚郎四目相對,似乎有一種莫名的情緒繞上心頭,一時整顆心都亂了一亂。

“魚郎……”她喃喃喚道,有些無措。

少年漂亮的鳳眸卻忽然彎了彎,眸中光芒閃閃,仿佛有萬千星光墜入其中,化作了純然的喜悅。“嗯。”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輕輕地、歡快地應了一聲。

朱弦道:“我有話要問他,先放我下來吧。”

魚郎又輕輕“嗯”了一聲,果然依言将她放下地,乖順之極。只是目光依然落在她身上。

朱弦極力忽略仿佛粘在她背上的視線,負手走到灰衣人面前,低頭看向他,開口問道:“被你們捉走的那個小公子被送去哪裏了?”

灰衣人臉色驟變,陰森森地道:“你果然看到了!”話音未落,已化為殺豬般的嚎叫聲。魚郎的一只腳不知什麽時候已踩在他的手上,輕輕碾動,面上的笑容卻依舊風流倜傥,溫和無害:“這位仁兄,你說話的态度最好好一些,吓着我家小姑娘怎麽辦?”

十指連心,劇痛徹骨,灰衣人臉色煞白,額上冷汗涔涔而下,不一會兒,連叫都叫不動了,只能有氣無力地喊:“快,快放開!”

魚郎微笑道:“你還沒回答小姑娘的問題呢。”

灰衣人嚅嚅道:“我不知道。”

“是嗎?”魚郎微微一笑,足尖再次發力。

灰衣人疼得渾身都在打戰,顫聲道:“我,我是真不知道,就算疼死了也說不出來啊。”卻不防耳邊響起小姑娘涼涼的聲音:“我聽說世上有一種手段,可以把人的全身關節寸寸卸下,皮肉卻依舊相連,那種疼痛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魚郎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接口道:“我們試一試不就知道了。”彎下腰,動作幹脆利落地連續一扭一卸。灰衣人的骨節發出一串清脆的“喀喇”聲,卻是左臂的腕關節、肘關節、肩關節都被他卸下了。

灰衣人疼得死去活來,雙眼泛白,張大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連呼痛都沒有力氣了。

朱弦也驚住了,她只是随口說了吓唬人罷了,沒想到魚郎下手竟如此利落。這熟練的模樣,絕不是第一回使這種手段。

魚郎向她眨了眨眼,帶着一種惡作劇成功的調皮,笑容天真而殘酷:“不知這位仁兄現在可想起點什麽了?”

灰衣人咬着牙不說話。

看來這位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朱弦定了定神,繼續用慢悠悠卻又叫人脊背生涼的語氣道:“手臂還是小事,聽說手段高明者,連人的脊椎都能寸寸卸開,就算最後能推回去,也會落下終身暗傷,嚴重者這輩子就癱瘓了。”

灰衣人渾身發抖,一臉見鬼的表情看向她。他打破腦袋都想不通,一個貧家的小姑娘是從哪裏知道的這些?

魚郎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脊椎我倒沒卸過,不過聽起來挺有趣的,我可以試試。”

有趣?有趣你個頭啊!真要被你試一遭,不成廢人也差不多了。灰衣人欲哭無淚,眼看魚郎的手就要落下,他心知今日是絕逃不過了,猛地下了決心,嚼碎了藏在後牙根的一顆蠟封的藥丸。

朱弦“唉呀”一聲,驚覺不對,搶上前去要卸他的下颌骨。可惜慌亂之下她忘了這并不是自己成年後的身體,速度、敏捷遠遠跟不上,還沒碰到灰衣人,對方一口黑血噴出。魚郎眼疾手快地将她拉到一邊,避開可怖的黑血。但見黑衣人腦袋一歪,一動也不動了。

朱弦不甘心地掙脫魚郎,跑過去将手伸到灰衣人鼻下探了探,又試了下他的脈搏,心頭一涼,苦着臉下了結論:“他居然自盡了。”

“将□□藏在口中,這可是死士。”魚郎面上閃過一絲懊惱,他到底還是經驗不足,他要是有念念的反應,以他的身手,絕對能阻止對方。只是……他秀致的眉頭皺了起來,擔心不已,“你怎麽這麽大的本事,居然連死士都能惹上?”

“怎麽就是我惹的?”朱弦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本來就是無妄之災。”

魚郎遭她白眼,非但不氣,反而十分歡喜,想了想,問她道:“是和你問的那個被擄走的小公子有關嗎?”

這正是朱弦要告訴他的。既然謝冕說過,他和福王結緣是差不多這個時候,可見注定是要他去救小衛襄的。這件事憑她自己也解決不了,魚郎長大了,正好交給他。

她正要開口,一陣風吹過,濕漉漉的衣服寒冷徹骨,她不由打了個寒顫,一下子有些頭重腳輕。

她暗叫不好,她傷勢本就沒有痊愈,又浸了水,身體怕是撐不住了,正想問魚郎有什麽可以借她裹裹。一件月白錦袍忽然兜頭罩下,将她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的。随即,她再次騰空起來,又落入少年溫暖的懷抱中。

熟悉的皂角香氣鑽入鼻中,和多年後他的氣息一模一樣,這是他的外衣,他的懷抱。她一時有些恍惚,等到反應過來想要撥開擋住她視線的錦袍,少年緊緊抱着她,忽然快速走動起來。

她頭暈眼花,好不容易從錦袍中鑽出頭來,還沒來得及抗議,他已抱着她重新回到車廂。他屈起兩指,在車壁上敲了敲,馬車立刻飛馳起來。

這算是幹完壞事就跑嗎?朱弦猶疑,抓住他問:“我們就這麽離開了?”把人就這麽丢在這裏會不會給他惹麻煩?

魚郎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慮,安撫地拍了拍她道:“不必擔心,不會有人知道我們到過這裏。”

“可林中的屍體……”終究是鬧出了人命,若被別人撞見了免不得要鬧到官府。

“也不必管,既是死士,執行任務失敗了,自有他的同伴會找過來處置屍體,諒他們也不敢鬧到官府去。”他淡淡道,一時間眉眼染上冷峻之色。

朱弦想想也是,死士本就行的是陰私之事,何況,他們擄的還是當今皇上的愛子,不管對方是誰,必定不敢将這事鬧出去。

魚郎低頭看她臉都凍得有些泛青了,眉頭緊鎖,現出憂色,扭頭命令道:“幫她把潮衣服都脫了,先用毯子裹一裹吧。”

車廂角落中,一個甜潤婉轉的少女聲音嬌滴滴地響起:“謹遵公子命。”

朱弦還沒反應過來,已被塞到另一人軟綿綿的懷中,一股脂粉的香氣襲來,嗆得她連連咳嗽。

下一瞬,她又被重新奪回帶着皂角香氣的懷抱中,魚郎帶着嫌棄的聲音響起:“算了算了,讓她自己脫吧,你先出去。”

那少女低聲應道:“是。”很快離去,傳來關上車門的聲音。朱弦只來得及看到一個背影:穿一身粉色紗衣,身姿窈窕,一把如墨的青絲垂到盈盈一握的腰際,格外動人。她不由心中冷哼:這家夥真是好豔福,走到哪裏都帶着美人。

魚郎見她臉色不好,只當她是剛剛被脂粉味嗆了難受,歉意地拍了拍她,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墊着鹿皮毛氈的座椅上,笑問道:“你自己脫,沒問題吧?還是要我幫你脫?”

這話怎麽聽着這麽別扭呢?朱弦黑臉:“謝謝,不必!男女授受不親。”

魚郎一愣,随即笑道:“念念,你不會因為自己現在在一個小姑娘身上,就真把自己當小姑娘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本文從81章起開始大修,将最後一穿的對象改為當時同為八歲的小念念,大家如果接不上,請從81章重新看,尤其是83章,改動較大。

因今天沒來得及碼新章,明天的更新會推遲到晚上,請大家見諒。

感謝小天使“藍冰”,“藍默涙”,“鴨梨”,“未亡人”,“喵嗚”,“”(數字君)灌溉營養液,(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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