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金栀苑的門禁系統顯示,江初昨天進了家門,就沒有再出來。
池南暮走了很久,直到滿身浸濕,四肢冰冷到隐隐作痛,才到達金栀苑門口。
“等等,你是誰?怎麽不打傘?”見到這瘋子一樣的人,保安提高警惕。
池南暮冷淡地掃一眼保安,将頭發捋起,露出臉,不作聲,熟練刷開門。
門禁竟然能刷開,保安也驚訝,還是不放心,“你不是戶主,要去哪一戶?”
“26號,江初,我是他......”
池南暮想說“先生”。
可他已經不是江初的先生。
他親手在協議上簽了字,閃回過記憶仍死板木讷,不知悔改。
池南暮抿緊唇,終是改口,“我是男朋友。”
“還真是。”保安确認了錄入時的身份,終于放行。
保安處有幾把多餘的傘,很顯眼,就放在門口。
池南暮卻像沒看見似的,略過傘往前走,保安下意識提醒:“欸,池先生,這裏有傘。”
“不用。”
池南暮腳步不停,沒搭理右耳上的血跡,一邊走冒着雨走,一邊整理好頭發,想讓自己看起來慘淡,卻又不醜不磕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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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江初家門前,池南暮下意識擡手,差點摁下爛熟于心的密碼,直接進門。
可指尖差點搭上的一瞬,池南暮及時蜷起手指,沒敢摁下去。
江初現在一定在氣頭上。
他貿然闖進去,江初絕對不會原諒他。
池南暮退後一步,離門口遠一些,退到安全距離,再擡手摁下門鈴。
叮——
鈴響幾聲,屋內無人回應。
池南暮不停摁鈴,摁了不知多久,終于有腳步聲響起。
江初不耐地打開門,本來緊蹙着眉頭,正要說話,卻在看見池南暮這幅模樣時,一時失了語。
四目相對,無人出聲。
雨聲磅礴,雷聲轟鳴。
轟隆——!
閃電先起,雷聲後響,銀光晃過來的一瞬,江初冷淡地收回視線,毫不猶豫地關了門,甚至沒有留下一句簡短話語,連咒罵都不屑于顧。
池南暮的手愣在半空,門關上時掀起的冷意,還殘留在掌心中,比雨滴還要冷。
江初可能不會原諒他。
池南暮勾起練習過無數次的笑,湊到門前繼續敲,朝裏頭的人柔聲說:“初初,我都想起來了,開門好不好?”
篤篤篤——
敲門聲敲響三次,停頓兩秒,又繼續響,非常有序,很符合池南暮的作風。
江初站在門內,透過監視器看池南暮,随着門響,冷淡的眼神裏,逐漸溢滿病态的恨意。
又一次門響後,江初打開門,只打開一條細縫,露出一雙眼,非常戒備。
“初初......”池南暮來不及高興。
“你再敢敲一次,我就報警,”江初打斷池南暮的話,警告道,“你應該不想雁行登上明天的頭條。”
池南暮頓住手,不再敲了,但怕江初就這樣關上門,只好死死拉着門把手,維持這點吝啬的細小門縫。
“初初,我都想起來了。”池南暮忍不住湊近,冷氣吹進屋。
“我們第一次見是在賽場,你指明讓我做教練;第一次擁抱是在劇組,我從S市趕過去,你讓我答應你的告白,不然就不許我占你的便宜......”
“閉嘴!”江初目眦欲裂地喊,無法忍受那些珍貴的記憶點滴,從池南暮口中說出來。
江初拉開門,将池南暮往外推,執拗地說:“你閉嘴,不許你說他的事,閉嘴!”
江初的力不小,卻推不動池南暮。
池南暮像一堵牆,就這麽堵在門口,任憑江初如何推,都站着不動。
池南暮不知道要說什麽,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失控,就算他死板,也知道江初是在恨他。
“閉嘴,從我家裏滾出去!我要把你的信息從系統裏删了......”
一向乖順的人變了樣,江初眼裏的難過歇斯底裏,池南暮看得心痛,五髒六腑都在疼。
頃刻之後,池南暮主動後退,再次退到門外,江初來不及反應,手還在往池南暮浸濕的衣服上推。
“別推了,初初,”池南暮松開門把手,低聲說,“你手濕了會受涼。”
——濕了會受涼。
聽見這句話時,江初愣了神。
那時池南暮怕江初受涼,總在他赤腳從海裏回來後,用手帕擦幹淨他手腳處沾濕的皮膚,一寸一厘,神色認真。
江初并不嬌弱,也不認為濕着手腳會怎樣。
但他喜歡池南暮緊張他,不聽話,還要倒回去捉弄,腳掌輕輕踢在池南暮膝蓋上,故意在褲子上留下水痕。
池南暮不會生氣,只會捉住他的腳腕,認真擦幹水,低聲說:“濕了會受涼。”
說的是同一句話,語氣還那樣像,仿佛他的愛人死而複生,重新又占據這幅皮囊。
江初愣愣蜷起手指,垂下手臂,也沒有再推池南暮。
雷鳴電閃,大雨滂沱。
兩人靜止相對,任憑風吹,相顧無言。
“你走吧,別賴在這裏,把場面鬧得難看。”片刻後,江初先開口,聲音已經平靜。
池南暮不走,只固執地重複,“我把一切都想起來了。”
想起來又有什麽用?
池南暮不是他的愛人,有了記憶也不過是個旁觀者,他的愛人早就死了。
江初擡眸,視線掃過血肉模糊的耳洞,以及嶄新的四顆耳釘,“池南暮,別裝了,你裝不像的。”
聞言,池南暮瞳孔一縮,差點以為自己的謊言,不知在何時已被江初識破。
“你不是他,”江初搖着頭,失神而固執地說,“他死了,早就在車禍時灰飛煙滅。”
——你不是他。
這句話再度出現,回憶起那個早春的雨夜,江初拼了命地躲開他的傘,池南暮終于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裏,為什麽他說恢複了記憶也無解。
江初認為他死了。
江初也不願意相信,如今傷害過自己的他,和那個他裝出來的虛假泡影,會是同一個人。
每一步都走錯了。
池南暮看着江初失神的模樣,不禁想,他把一切都搞砸。
他因為膽怯,只在江初一個人面前演,才會讓江初這兩年如同置身孤島,經受了這麽久的痛苦。
江初是還愛他,但這愛不屬于真正的池南暮,沒有一絲分給他,全部屬于他裝出來的泡影。
一切都是他的錯。
他親手将高塔築起,再又推倒,把一切推到死局,而江初是他愛意的被波及者,最無辜的人。
“對不起,抱歉......”池南暮不知道該說什麽,惟有重複道歉。
而他也清楚知道,一旦暴露最初時的謊言,一切都将無可挽回。
江初沒再回話,只淡淡掃過池南暮一眼,而後砰的一聲關上門。
池南暮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轉身,背靠在門上,盯着滂沱的雨幕思索。
“我是26號的戶主,江初,麻煩您把池南暮的身份信息删了。”
“對,分手了。”
“謝謝,麻煩您。”
門內響起江初冰冷的聲音,很清晰,一字一句,全部落進池南暮耳中。
他的信息要從金栀苑系統裏删除。
他好不容易得來的通行身份,這個讓他亢奮得一晚上都睡不着的頭銜,就這麽删掉了。
江初只會喜歡他完美的表演,不會喜歡池南暮。
他早就知道。
心口漸漸靜下來,只餘下刀割般的痛意。
池南暮再度轉身,嘴角勾到完美契合的弧度,朝門裏的人柔聲說:“初初,洗個熱水澡,別着涼了,茶幾抽屜裏的藥是我新買的,再有一年才會過期。”
江初一定還在透過監視器看。
所以池南暮對準攝像頭,右耳上的耳釘明亮閃爍,仿佛時間在兩年前定格,而從現在開始重新流逝。
說完這句,池南暮點到為止,不再糾纏讨嫌,就這麽邁進雨中,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
雨霧之中,池南暮的背影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視野。
江初關上監視器,緩步走回客廳,一下坐在沙發上,無力出神。
池南暮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提起抽屜裏的藥,故意裝出那種樣子,擾亂他迷惑他,讓他心亂心慌。
為什麽?
因為恢複了記憶,就想挽回他?
因為恢複了記憶,所以就能變回去,變得能忍受無序,喜歡耳釘和機車?
池南暮的最後那句話不停回蕩在耳邊。
厭惡感驟起。
江初拉開抽屜,将裏頭的藥一列列拿出,仔細觀察,藥确實都産于兩年前,再有一年才會過期。
有那麽一瞬,江初想把藥全都丢了。
但他沒有動,因為這些藥是他愛人留下的東西,而池南暮只是個擁有他們相愛的記憶,想要坐享其成的小偷。
片刻之後,江初平複好心情,将藥一列列放回去,保持原先的位置排列,不願意打亂。
到最後,藥盒擺放得極其規整,橫向是從左至右由大往小排列,縱向也是如此,列寬均相等。
從前,江初從沒有細致觀察過,而現在定睛一看,才發現,這藥盒的擺放規整到可怕,一般人做不出來。
江初盯着藥盒的擺放,心頭一跳,下意識關上抽屜,不再多看。
不知怎的,一種心慌感油然而生,江初抓不到原因,只是下意識排斥和躲避。
江初站起身,來回走動,終于忍不住給劉哲發消息。
【江初:《致我死去的愛人》什麽時候開機?或者其他角色也可以,我時間充裕,沒有別的檔期。】
【劉哲:有出品公司聯系了,資金馬上到位,下個月開機。】
劉哲手握的衆多劇本裏,江初當時只是看名字,連劇本內容都沒有細看,就沖動選了這本。
看到回信,江初稍稍放下心。
只要開始工作,他就不會胡思亂想。
任憑池南暮怎麽裝,他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不會心亂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