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池總,金總那邊催我來問,您是什麽想法?”快下班前,祝婉均走進辦公室,視線悄悄掃過池南暮的頭發和耳釘。
又來了。
染發,耳釘,卷發,皮夾克。
早晨池南暮來時,祝婉均差點以為時間倒流,一切回到三年前。
而這一次,池南暮比上次的反常還要可怕,不止外表,連性格都變了,簡直是大變人樣。
池南暮擡眸,嘴角勾到練習過的弧度,柔聲說:
“你轉告金先生,芷琇山莊沒有開發的必要,S市有成熟的影視基地,導演看中的是山莊裏的自然景,一旦山莊被做成基地,就會失去吸引,請他另尋他法。”
池南暮言笑晏晏,卻比原先不笑時還要滲人,好在祝婉均有按時收到日程計劃,不然真要懷疑池南暮被奪了舍。
“是......”祝婉均欲言又止,明顯還有話說。
池南暮安靜一瞬,親和地主動問:“還有什麽事?”
“江南半山裏的東西已經打包收好,江先生的個人物品......”祝婉均小心翼翼,沒敢問是要扔掉,還是全部搬到現在的住處。
池南暮一怔,這才想起,江南半山,他親手給知更鳥築的巢穴,最終也毀在他手上,全部潰敗,枝丫殘破。
“就放在原處,什麽都不要動。”池南暮說。
“好的。”
夏至将至,熱氣被悶在雲下,凝成雨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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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南暮差遣司機離開,自己開車,到達目的地,打着傘下車,時隔幾個月,再一次回到江南半山。
花園無人打理。
春雨過去,沒有施藥,花園裏的月季早已蛀蟲,雜草無人拔,四處叢生,長在花與花間,一片雜亂。
那時他親手種下一排排規整的黑玫瑰,帶着江初來看,如今早已面目全非,變成這幅衰敗的模樣。
雨滴落到傘面,發出嘀嗒的聲響。
池南暮靜靜望着頹敗的花園,不知看了多久,才轉身進入家門。
好在有人時不時來收拾東西,家中沒有封閉很久的黴味,大的家具保留在原位。江初的衣服與個人物品被打包在紙箱裏,放在雜物間。
池南暮收了傘,整理好挂在門邊,換上拖鞋進門,再将雜物間裏的紙箱逐個拖出來,搬回三樓。
衣服,胸針,袖扣,池南暮一樣樣拿出,把每樣東西擦得锃亮,重新放回衣帽間中,用的是婚前的擺設,與他的東西混雜在一起。
只要東西還在,只要擺在一起,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就仿佛,他們還緊緊相擁,車禍還沒有發生,他和江初也沒有分開。
伴着雨聲,池南暮木着表情,一直整理到午夜,慢條斯理,直到所有的箱子被騰空。
最後一樣東西放好,池南暮将箱子疊成扁狀,整齊地摞在一起,重新放回雜物間。
午夜時,雨聲停了。
四周寂靜無聲,江南半山仿佛被抽成真空,無言的孤寂滲進來,一點點蠶食,直到全部侵占。
池南暮站着不動,直到淩晨,才回到三樓,準備進入卧室休息。
可在踏進之前,腳尖停在門口,池南暮猶豫了。
因為恢複過去的記憶,并不意味着,這兩年的記憶會消失。
他做過的每一件事,犯過的每一個錯,他用冷漠的态度對待江初,用無言的沉默鞭笞江初,每樁每件,都刻在腦海中。
他自己造了利劍,還在他們的家中,狠狠刺向江初。
而在這間卧室裏,他夜夜看向窗外,只留給江初一個背影。
頃刻之後,池南暮踏進門,沒有去自己常睡的那側,而是坐到江初那側,側躺下身。
雨落之後,烏雲消散。
凄冷的月光洩下來,池南暮仿佛能幻視,江初看着他背影入睡的每日每夜,在心裏乞求他能将一切想起來,乞求“他”能回來。
可是,一切本就是假的。
“他”不存在,從來都只有池南暮,不該,也不會得到喜歡的池南暮。
不安與痛苦逐層堆積。
池南暮睜着眼,久久無法入睡,只好從衣服口袋中拿出藥,生吞下幾顆地.西泮,等着藥效起。
風吹響庭院裏的雜草,窸窸窣窣,催促無眠之人入睡。
藥效起時,池南暮昏沉着閉上眼,陷入未知的夢境中......
“嗯,注意安全。”
“江初,我沒有不滿意,一直是你在不滿意。”
“時間不早了,早點睡吧。”
從前的記憶恢複,美好的瞬間過去,今後餘下的夢境,就只有他親手築的錯誤。
畫面不停回閃,江初從與他針鋒相對,到慢慢安靜,再到最終死心。
他那時不屑于察覺,而到如今才發現,從他提出“重新開始”起,江初的愛意就在減弱。
回閃的畫面最終停在教堂中。
江初挽着他的手,他們一起走到起誓臺前,接受牧師的致辭。
“我不願意。”
江初拒絕了他的戒指,表情變得與那日的大雨時一樣,雙眼充滿恨意,“你不是他......”
周圍的觀客盡數消失。
右耳處劇烈疼痛,大雨從教堂頂落下來,浸濕池南暮的西裝,寒冷冰涼。
夢境中,池南暮擡手,摸了摸右耳,摸到幾顆鉚釘耳釘,才稍微放下心。
“初初......”池南暮伸出手,想去觸碰,卻被夢裏的江初狠狠打開手。
“你別裝了,你裝不像的。”江初不停否認,轉身要走。
池南暮及時攥住江初的手腕,并不承認,辯駁道:“初初,我沒有裝,我就是‘他’。”
江初嘲諷地輕嗤,回過頭,冰冷的視線刺向池南暮。
“你說謊,池南暮,我已經知道了,一切都是你設的謊言,只用來欺騙我。”江初輕易戳穿他的謊言。
池南暮一怔,下意識解釋:“可是如果我不這樣做,你就不會......”
“我不會喜歡你,”江初眼神發狠,中途打斷,一字一句道,“池南暮,這兩年我不會喜歡你,以後也不會,永遠都不會。”
——我不會喜歡你,永遠都不會。
池南暮猛地睜開眼,坐起身,不安地喘息,額頭上積着冷汗,順着鬓角往下流。
右耳處發痛,新打的耳洞淋雨發了炎,未經過及時處理,一抽一抽地疼,愈發嚴重。
池南暮卻像沒有察覺,雙目失神,緩不過神,愣愣望向窗外。
夏雨仿佛永不停歇,只停了幾小時又繼續下。
天微微亮,是深灰藍色,天幕被陰雨遮擋,曦光根本透不過雲層。
池南暮渾渾噩噩下床,到浴室裏洗了個冷水澡,強行打起精神。
鏡子裏的人面色蒼白,毫無血色,因為看不清,半眯着眼睛。
頭發洗過後變成直發,霧灰色在暗燈下看不清楚,更像黑色,病态的眼神與那個完美的泡影相去甚遠。
江初不會喜歡池南暮。
更不會喜歡現在的他。
但沒有關系,他只要真的變回那個泡影,在所有人面前展現,江初就會重新喜歡他,一切都能回到原軌。
池南暮看着模糊的鏡子,眼裏的病态收了不少,心口的慌亂減少,心跳逐漸平靜。
列好的計劃單上,第一行計劃被池南暮畫了叉。
江初不喜歡他,更不會對他産生同情心,他無法搏取江初的同情,更無法利用這點同情喚醒愛意。
那他該實行下一個計劃。
完全變回江初喜歡的樣子,再讓江初重新喜歡他。
在江初眼裏,“他”該是什麽樣?
池南暮認真回想,妄圖找出一點證明。
思忖片刻,池南暮吹幹頭發,疾步下樓,到江初那時最常待的放映室裏。
這裏藏着江初的回憶。
他曾經不屑于顧,唯一一次進來看,不過幾分鐘,就被江初趕走。
池南暮打開投屏,屏住呼吸,希冀屏幕上能出現他與江初的合照,或者江初鏡頭裏的自己,只要一點證明就好。
可開機的動态畫面過去後,投屏上空空如也,沒有照片,更沒有視頻。
江初走時就将賬號登出,将從前那點小飾品全部帶走,兩年之前的東西,一點都沒有留下。
空了。
什麽都沒有了。
他的知更鳥飛走後,沒有給他剩下一點東西。
池南暮死死盯着空蕩的投屏,指尖覆上沙發扶手的角,沉默地磨,越磨越快。
焦躁感從身體內部開始蔓延,快速增多,理智到達警戒線,精神在安靜地崩潰,一寸寸潰敗。
嗡——
手機倏地震動,将理智重新拉回。
池南暮拿起手機,接聽電話,半個身子窩在沙發裏,企圖從殘留的氣味中,嗅到一絲江初的痕跡。
“池南暮,”池北晖的聲音在聽筒裏響起,“我讓你好好想清楚,什麽是你想要的,什麽不是,我沒有讓你發瘋,又把自己搞成這種鬼樣子。”
鬼樣子?
這不是鬼樣子。
這是江初喜歡的樣子。
“哥,我沒有發瘋,”池南暮聲音冷靜,“這是我的計劃,我很理智。”
“你很理智?”池北晖覺得荒謬,“你的計劃就是變得人不人鬼不鬼,被狗仔拍到去金栀苑發瘋?江初如果不同意複婚,你何必去強求?這世上多的是人......”
“不,他是我的,”成年以來,池南暮第一次打斷池北晖,聲音陰冷低沉,“我也只是他的。”
聽筒裏靜了一瞬,而後是嘆氣聲。
“不要做出格的事,”池北晖疲憊地警告,“出了任何違法亂紀的事,你就去蹲監獄,我不會包庇你。”
“我知道。”
電話挂斷時,池南暮鎮定不少,冷靜關掉投屏,換鞋出門。
細小的雨絲落下,池南暮頂着雨,走進花圃裏,徒手将裏頭的月季一棵棵拔掉。
枝幹上的刺紮進皮膚,刺出無數小口。
池南暮卻無知無覺,不停拔花,偏執地想,只要他把一切重歸完美的原狀,江初就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