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霧灰色的頭發露出來,不僅叢瑜定住,江初也怔了。

耳釘,卷發,機車頭盔。

每一樣都符合記憶。

江初愣了神,下意識後退一步,懷裏的頭盔仿佛燙手山芋,很快被他丢回池南暮手中。

心口劇烈的震動過後,江初這才想起,原本的機車和耳釘該是在他的家中,被好好封存着,眼前的機車不過是臺贗品。

耳釘與機車是贗品

人,也是贗品。

江初稍微靜下心,半眯着眼,視線審視,“池先生有什麽工作,需要跑到窮鄉僻壤來做?”

池南暮靜默一瞬,有模有樣地答:“我來這裏談景區開發,明市文旅局的局長給我發了邀請,請我來實地研察。”

江初差點忘記,池家的産業除了軟件和文娛占大頭,還有少數旅游服務業同文娛沾邊。

“你怎麽知道我的位置?”江初随即換個方向質問,懷疑池南暮有他的實時定位。

“狗崽子,他媽的敢踢我?!”

池南暮來不及回答,身後的咒罵聲快速逼近。

池南暮下車,轉身望向龇牙咧嘴的混混,一背對江初,神色就變了,視線冰冷,眼眸猶如深海,看得人發怵。

混混手持一根粗木棍,先是一頓,而後暴怒,急急迫近,“你他媽這什麽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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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南暮沒動靜,不禁開始思考,江初眼中的“他”會如何反應?

他要怎麽做,才不會讓江初反感?

從前他們不會遇上這種極端情況。

一時間,池南暮竟然想不出來最優解。

“池南暮?!”混混靠近,池南暮還沒動靜,江初忍不住出聲,拉着被吓到的叢瑜後退,退到安全距離。

正常人面對這種情況,若是不逃跑,那就該抵抗,沒人會像池南暮這樣,站着不動。

“人是你惹的,你自己解決。”江初在身後說。

他自己解決......

木棍掄上來時,池南暮沒有躲閃,而是平靜地擡起手臂,徒手擋住木棍。

砰——!

木棍掄打在左小臂上,力道不小,發出巨響。

混混見池南暮就這樣站着,連躲都不躲,表情不似個正常人,一時也愣了。

劇痛被瞬間激起,蔓延整個手臂。

池南暮卻無知無覺,左手攥住木棍,趁着混混吃驚,輕易奪了這武器。

“多少錢?”池南暮将木棍放到右手,指了指倒地的到機車,“我賠給你。”

“什麽錢?”木棍杵在眼前,混混沒反應過來,以為池南暮要訛詐,“我沒有錢!”

“機車多少錢,我賠給你。”池南暮将唇角勾到既定弧度,語氣柔和。

被打了還要賠錢給自己?

混混稍揚起頭,望着眼前高大且笑得滲人的池南暮,活像是被鬼奪了舍,實在吓人。

明市位處邊陲,不少人信鬼神之說,人不怕人,卻怕鬼纏身。

“你有病吧!”混混趕緊轉身,連武器也不要了,扶起倒地的機車,跨上車就擰油門,頭也不回地逃跑。

機車飛馳,消失在視野。

池南暮提着木棍,剛要轉身,卻怕他拿着武器會吓到江初,想先找個地方丢了再說。

然而木棍丢進垃圾桶,池南暮再回頭時,發現身後只有一片空曠,江初早已不見人影。

心口發空,痛意填滿空出的洞,比左臂上的傷更要疼。

池南暮定定站着,唇角逐漸垮下。

忽地,警鳴聲漸近,一個治安民警下車,只見到池南暮一人,還有些疑惑。

“江初是誰?你報的警?”民警問池南暮。

“我是江初!”江初從遠處的一尊大型佛像後跳出,小步跑近,身後跟着叢瑜,手裏還提着那兩大袋驅蚊膏。

“初初......”池南暮下意識喊出聲。

聞言,江初斜過視線,狠狠剜一眼池南暮,警告其安靜。

“剛才有個黃頭發的人,騎着機車搶了我的袋子,他忽然沖出來......”江初聲情并茂,手腳筆劃着演示,同民警彙報剛才的情況。

聽着日夜想念的聲音,池南暮靜靜凝望江初,手臂的疼痛莫名消減,一時竟晃了神。

“這樣,你們跟我去一趟派出所,做個記錄,留個聯系方式,找到人後會及時通知你們。”民警說。

去到派出所,江初又詳細說了一遍情況,口幹舌燥,精神疲乏。

出所時,池南暮單手提着兩袋驅蚊膏和藥,不知從哪弄來一瓶礦泉水,沉默地遞過來,江初移開視線,裝作沒看見。

兩人站在派出所外,中間隔着一米遠。

倒不是池南暮不想靠近,而是他離近一點,江初就往旁邊挪一步,保持相對距離。

叢瑜離得更遠一些,摸不清狀況,沒敢打擾,因為池南暮大變人樣,和上次見面時簡直不是同一人。

江初低着頭,拿出手機想叫車,可這小城卻實在偏僻,根本沒有覆蓋網約車。

正巧,一輛黑色的AMG疾馳而來,車型一致,車牌不同,停在江初面前。

前座的人和過去一樣,池南暮的司機和祝婉均。

江初站着不動,視線聚在不透光的車窗上,一言不發。

“初......”池南暮剛喊出聲,就被江初斜眼一瞪,只好中途頓住。

“天黑了,叫出租車不安全,”池南暮繼續說,“讓我送你們回去吧。”

一袋驅蚊膏而已,也不是什麽值錢東西,搶就搶了,還可以重新買。

就怪池南暮非要沖出來逞威風。

江初越想越氣,抿緊唇不發一語。

一行人等着江初做決定。

時間分秒流逝,叢瑜站得腿酸,小心翼翼說:“江先生,我們早點回去吧,或者去人多的地方打車。”

江初聞聲回頭,視線往下掃時,發現池南暮只用右手提袋子,手指被袋口勒得發紅,這才想起池南暮左臂上有傷。

“把東西還給我!”江初搶過袋子,抱在懷中,終于生氣地上了車。

夜色中,叢瑜被池南暮冷漠地一盯,很快跟着上車。

後座擠一擠,也能坐三人。

但池南暮并不上車,而是翻上機車,擰下油門,跟在AMG車邊行駛,護航似的。

明市的夜晚有些涼意。

車內開了稍暖的空調,熱冷空氣對沖,玻璃上形成一層模糊水霧。

夜色将不完美的瑕疵掩蓋。

江初看着窗外模糊的車影人影,悶氣倏地消散,變成異樣的難受。

這難受不嚴重,但不可忽視,又一次提醒江初,他的愛人死了,永遠不會回來,就算池南暮恢複了記憶也于事無補。

樣貌穿着再像,也不再是他回憶裏的人。

因為面對混混,他的南暮不會這樣處理,一定會......

想到這,江初愣了神,一時竟想不出答案,心口發慌發亂。

這感覺令人排斥。

江初搖搖頭,更加抱緊懷裏的袋子,不再望向車外模糊的影。

車行的速度慢,将近半小時才到達酒店。

江初心亂,不想多作停留,開了門就下車,懷裏的袋子沒抱緊,一下滑落。

池南暮下意識去接,來不及反應,就這麽用左手提住袋口,受了傷的左臂劇烈疼痛,整個身子随即一僵。

池南暮面上如常,呼吸節奏卻有一瞬錯亂,被江初察覺。

心煩。

江初抿緊唇,粗魯地将袋子搶回,也不等叢瑜,急沖沖往酒店裏走。

“初初,晚安,”身後響起溫柔低沉的問候,“一夜好夢。”

這相差無幾的語氣,就像曾經在午夜時,覆在江初耳邊的低聲缱绻,對戀人充滿愛意的祝福。

這一句像是引線,一下點燃江初心內的慌亂,堆積的煩躁全部起火。

“池南暮,你再敢裝他試試?”江初回頭,不顧旁人,怒目警告。

所有人都以為,兩人會針尖對麥芒,與曾經的無數次一樣,開始争吵。

但這次不同。

池南暮臉上的笑不變,更加柔和,只是眼裏透着不易察覺的悲意,“初初,我不用裝,我就是他。”

這段對話旁人聽得雲裏霧裏,只有當事人才知曉個中意思。

有那麽一瞬,江初慌了神,差點就被這張臉迷惑。

好在其他三人戰戰兢兢的眼神,祝婉均,司機,包括這臺黑色的AMG,無不在提醒,他眼前的人就是池南暮。

冷漠,疏離,高傲,曾經視他為累贅與錯誤的池南暮。

倏地,江初幾乎是敵視着警告,“池南暮,如果你是被那些相愛的記憶影響了情緒,想重新和我在一起,那不可能發生,我勸你收手。”

聞言,池南暮的笑終于有了變化,唇角漸漸挂不住,悲意更濃。

江初以為警告起了作用,刺刺有詞,“再怎麽裝,你都不是他,以後也不要用淋雨、故意受傷這種伎倆來搏取我的同情,我不會同情你,就像你不曾同情過我一樣。”

語畢,江初轉身就走,背影決絕,避免聽見池南暮的回答,又擾亂他的情緒。

叢瑜不敢出聲,朝幾人點頭作別,緊跟着江初進了酒店大門。

拉鋸的氣氛消散後,空氣裏就只剩下安靜的寂寞。

明市的天幕很幹淨,S市中看不見的星光,在這裏随處可見。

池南暮背靠在車門邊,沉默片刻,仰頭觀星。

晚風拂過,左臂上的傷痛到麻木,堵在喉嚨的辯駁,也随着風消散了。

木棍揮上來的那刻,池南暮沒想過要搏取同情,下意識徒手去接,不過是因為,木棍掄來的方向正中他的頭顱。

池南暮不躲,只是因為想奪了武器,杜絕一切會被攻擊到頭顱的可能性。

哪裏都可以受傷,唯獨頭顱不可以。

因為,他再也不想忘掉江初,再也不想忘掉他的知更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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