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在劇組和幾個主要演員到達前,江初日夜待在酒店裏,研讀劇本,不再出門。
一是避免池南暮來他眼前晃悠,二是離開機時間越近,江初越是焦慮。
明市沒有高級酒店,江初住的酒店不過是四星,但每日竟有服務生主動來送餐,三餐準點,還都是清口且合他喜好的菜。
江初懷疑過,這會不會是池南暮的手筆。
他問過之後,服務生堅持說,這是酒店特意為江初準備的,希望他能以後在社交媒體上美言幾句,為酒店做個宣傳。
幾天時間過去,其他主演陸續到達明市,或多或少都有提前,唯獨尋晉,晝夜不停趕行程,在劉哲到達之後才出發。
除了尋晉和江初要從頭到尾待在劇組,其他人的戲多在中途就殺青,或半途再進組。
尋晉的經紀人莊馨,大約将這電影當作是潛心學習的機會,狠心推掉三個月的行程,只留下幾個不占時間的畫報拍攝與采訪,想給尋晉積一點口碑,不然總被旁人說是花瓶。
劉哲同當地的導游商量,計劃好取景地點,包了幾輛大車,避免落單出意外,所有人一起行動。
支教團的設定是兩男兩女。
除了尋晉,剩下幾個是劉哲從電影學院裏找來的學生,年紀偏小,都沒什麽名氣,還有一個女生甚至沒有簽公司。
不過,江初也沒有公司,雖是前輩一個,但也跟着旁人一起擠大車。
前一個行程拖延,飛機又晚點,尋晉趕到出發地時,一衆人已經等待不少時間。
“你們怎麽回事,讓所有人浪費時間等?”劉哲等得心煩,語氣不免重,“要是不想演就走人,有的是人想要這個機會。”
“不好意思啊劉導,飛機晚點了,等會兒到了目的地,我請大家吃飯。”莊馨跟在尋晉身後熟練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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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初正在看劇本,聽見吵鬧的動靜,便擡頭往聲源處看去。
江初的視線掃過來,尋晉莫名緊張,低着頭,一副乖順的模樣,“劉導,對不起。”
尋晉長得斯文乖巧,五官不如江初精致,更英氣一些,外貌氣質完美符合秦顧宜這角色,就是演技和心性需要磨練。
這次為了得到這部戲,莊馨要的片酬極低,和幾個新人一樣。
劉哲只是說氣話,對方态度好,莊馨也是老熟人,劉哲不好再說重話,宣洩火氣後,就讓司機開車出發。
大車搖晃着啓動。
尋晉扶着座位,緩慢往車後走。
江初收回視線,繼續低下頭看,周身的氣質不同于初見,上次是頹喪到快要枯萎,現在卻冷漠到難以接近。
到江初身旁時,尋晉意欲停住腳步,想說點什麽,卻被莊馨猛地往前推,走到最後排去。
尋晉坐下時,莊馨及時給他發了條消息。
【莊馨:這次好好跟着江老師學習,把所有歪心思都收起來。】
【尋晉:我知道。】
尋晉回了話,終于從江初身上移開視線,看向窗外。
大車一路行駛,跨過索橋,到達遠離市區的古城小鎮。
電影的前半段在清隅鎮拍攝,這裏水碧山青,美景旖旎,清隅溪流始于山間,随着水渠,貫穿整個小鎮。
鎮裏人少,多是小孩和老人,青壯年大多外出打工,漂亮的山山水水被鎖在這裏,無人宣傳,外面世界的人無從知曉。
接近幾小時的路程,中途還要跨過崎岖山路,到達要住的客棧時,衆人都累了。
客棧看着破舊,但已經是導游能找到的,環境最好的宿處,餘下的住地條件更差,也容不下這麽多人一齊入住。
江初的房間在向陽一側,最高的五樓,推開窗就能看見清隅溪流。
門房外熱鬧,走廊裏上有許多人走動。
盡管眼前溪流清澈,視野極好,江初仍靜不下心,焦慮只增不減。
篤篤篤——
“江先生,劉導演讓你下去,要開始圍讀劇本了。”叢瑜在門外說。
早晨被耽擱了不少時間,現下其他人做休整準備,主創則聚在一起梳理劇本。
“知道了,馬上來。”江初深呼吸一口氣,關上窗戶。
這裏不存在會議室,劉哲找了個大房間,搬幾張木板凳進來,衆人圍坐在一起,就當是會議室。
劉哲叫叢瑜去喊人時,大家已經坐在位置上。
江初最後一個到,房間裏只剩下一個空位,在劉哲與編劇中間,最重要的正位上。
看着這布局,江初一怔,沒立刻進門。
劉哲卻招手,催促道:“快過來坐!時間不等人。”
江初知道,劉哲在極力照顧他,給他留下最長的休息時間,甚至将自己的位置讓給他坐。
“好。”江初心裏一暖,趕緊踏進門,坐到位置上。
圍讀開始,除了江初和尋晉,剩下幾個新人都沒什麽經驗,總放不開,好在聽導演的話,态度端正。
而尋晉是個花瓶,臺詞僵硬,年紀最小,時間都用來跑商業行程,沒上過幾天表演課,還不如其他幾個學長學姐,把劉哲氣得不輕。
劉哲甚至站起身,親自演示,讓尋晉跟着做,但尋晉總是模仿不到位,甚至在數道視線的注目下,變得更僵硬。
劉哲就是怕正式拍攝時出岔子,現在圍讀時才格外嚴苛,哪知一下午過去,被尋晉這麽一拖,進度幾乎為零。
“江初,你來跟他說,我先休息一會兒。”劉哲将嗓子說到啞,面容差點蒼老,不到三十歲,卻累得像中年人。
劉哲打開保溫杯,喝了口溫水,冒煙的嗓子才有所恢複。
江初也乏了,強打起精神,走到尋晉身旁,稍俯下身問:
“你覺得,秦顧宜對李小頃是什麽感情?秦顧宜是在欣賞他良好演技帶來的結果,享受李小頃永遠忘不了他這件事,還是也真的動了情?”
“編劇老師說......”尋晉下意識回答。
“不管別人怎麽說,你自己怎麽想?”江初打斷道。
因為從沒想過這問題,尋晉一怔,緩慢地答:“我覺得他動了情。”
“為什麽?”
“因為他最後沒有殺死李小頃。”
“你認為他什麽時候意識到自己動了情?離開小鎮之前,之後,還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
“最後一刻。”
......
江初不停發問,梳理秦顧宜這角色,如同他自己梳理李小頃一般,讓只存于劇本裏的扁平角色,逐漸變得立體。
這是哪個導演教他的方法,江初已經忘記,只記得那導演說過。
——想讓一個角色快速鮮活起來,可以加入表演者本身的特性和習慣,你即是他,他即是你。
這說法不見得對,但是方便好用。
經過這麽一梳理,在尋晉心裏,秦顧宜不再是編劇筆下的死角色,仿佛真有這麽個人,存在于不同時空。
“試試這一場。”江初随意選了場戲。
這場戲,李小頃坐在教室最後排,等下了課,帶支教團隊回住處。
秦顧宜在講臺上講課,視線卻透過所有人,時不時與李小頃對視,是試探,是誘惑,也是獵取。
江初直起身,走回原位坐下,眼神一變,純真幹淨,眼裏仿佛只倒映着尋晉一人。
被這雙漂亮的杏眼凝視,尋晉呼吸一滞,一瞬之間,被勾出某種幻想。
——如果我是池南暮,絕對不會讓這雙眼睛,有任何一點難過的情緒。
尋晉站起身,臺詞依舊含糊,但眼神卻有了些改變,變得貪婪,渴望,想擁有,卻隐秘地蟄伏。
啪——!
拍手聲一下驟起,江初收了表情,很快出戲。
“記住你現在這個狀态,”劉哲朝尋晉道,“別一覺醒來就忘了,讓江初白教你。”
尋晉連忙點頭,沒敢看江初,胸膛裏的心跳快要蹦出來。
接下來的時間,劉哲為主,江初時不時輔助,終于在天徹底暗下前,結束今日的圍讀。
莊馨說到做到,真叫人加急從市區中送來晚飯,不僅有明市的特色菜肴,還有數瓶國酒,用來賠罪。
菜雖是溫的,不如剛出爐的美味,但也比以往的盒飯好上太多。
劉哲興致高,喝幾口酒,就要同旁人說會兒戲,所有人擠在客棧裏露天的平壩,相談甚歡,有說有笑。
江初食欲不高,吃幾口就停了,身體不累,但精神疲乏。
那種無法融入熱鬧的剝離感再度侵襲。
周圍的人一多,江初就不自覺放空,耳膜像被浸在水裏,他根本沒法集中精力,去聽別人在聊什麽。
四周越是熱鬧。
江初身體裏的孤寂就越多。
任憑周遭喧嚣,他都仿佛孑然一人。
“江先生?您累了嗎?”叢瑜發現他的異狀,悄悄靠近問。
江初喝完剩下半杯的白酒,朝叢瑜低聲問:“身上有煙嗎?”
江初大半月以來沒抽過煙,叢瑜以為他戒了,還準備将常備的煙收進包中。
“有。”叢瑜悄悄将煙盒遞到江初手裏,做賊似的。
煙盒是銀河鐵道的,設計精美,光看外形,倒是看不出裏頭裝着煙。
江初拿到煙盒,随便找個借口離場。
劉哲以為他身體不舒服,本還擔心,但倏地瞥見他手裏的煙,不好說什麽,只瞪他一眼,示意他快去快回。
出了客棧,江初走到清隅溪邊,選了支味道濃的煙點燃。
鎮裏沒有路燈,夜裏只有家家戶戶的燈,勉強照亮道路,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路上的人影。
江初側靠在石牆邊,隐在夜色裏。
尼古丁與焦油能麻痹神經,卻趕不走身體裏的寂寞。
“他真的來了,我還以為是謠言。”
“劉導都說了,怎麽可能是謠言?不過我聽說他離婚時就被南江娛樂解約,現在也簽不上公司。”
“啊?他前夫真這麽狠,離婚就要封殺他?”
“你傻啊,要是真的封殺,他還能來組裏?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為出軌,他才被離婚的。”
江初沒出聲,只靜靜抽煙,工作人員的議論,他沒聽進耳,也不在乎,習以為常,畢竟從前也有人議論他。
“我沒有封殺他,他也沒有出軌,是我做錯才會讓他死心。”
不該出現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江初動作一滞,停了片刻,才将呼吸道中的煙呼出去。
“你誰啊......對不起!”被議論的正主在眼前,那兩個嚼舌根的工作人員臉色一變,趁着天黑,急急道了歉就跑走,生怕被池南暮記恨。
一瞬寂靜後,腳步聲漸近,停在江初身後。
江初轉身,目中無人地繼續抽,甚至故意将白煙呼到來人臉上。
火星子忽明忽滅。
焦油氣味彌漫四周。
四目相接,夜色也無法阻擋視線。
抽膩了,江初拿開煙,唇角輕嗤着上勾,“池南暮,你又想做什麽?”
面前的人影身形微滞,沉默許久才出聲。
“我沒有想做什麽,”池南暮靜了一瞬,低下聲音,很小聲地說,“我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