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池南暮急切地拍江初的臉,拍不到兩下,江初就睜開眼,眼眸很平靜,仿佛無事發生過。
河流依然湍急,但他們不再在水中漂搖,而是定在一處,明顯有一股力拉着。
緊接着,他們被往回拉,江初衣服上做過保護措施,道具老師拉着安全繩。
而池南暮就這麽跳下來,身上什麽都沒有,江初只好反攥着池南暮的衣領,以免他被河水沖走。
周圍人都被這變故吓得不輕,兩人一上岸,就統統圍過來,打傘的,拿毛巾的,急得不行。
而對于方才的突發狀況,江初只是笑笑,一再表示:“我沒事,沒嗆着水,估計是因為太冷,我一下沒站住,就摔下去了。”
江初接過毛巾,擦了擦頭發,站起身時,身旁的人影竟然毫無動靜。
池南暮還保持着上岸時的樣子,背挺得筆直,愣愣看着地面,有些出神,不知在思索什麽。
嗆水嗆傻了?
江初伸手扯扯池南暮的衣領,沒動靜,又使勁拉了拉,池南暮才緩緩側過頭。
四目相對時,江初失了聲,要說的話哽在喉嚨,因為池南暮的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悲楚。
池南暮也會這樣難過嗎?
如果慌亂的乞求只算三分痛苦,那現在這沉寂的無言,語塞的失神,不過是對視,都能感受到其間十分的痛苦。
痛苦仿佛有形,跟着水汽,濕漉沉甸,撲面而來,壓得人難以呼吸。
只一瞬,池南暮再次偏過頭,擡手捋起垂下的濕額發,短暫地沉默,而後站起身,接過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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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殺青了?”池南暮看向劉哲,聲音一如往常地冷,“不需要再淋雨?”
劉哲也被這變故驚吓,下意識點頭,語氣有些低微,“殺青了殺青了,不用再淋雨了。”
池南暮颔首,将毛巾還給叢瑜,這才轉身,拾起自己的那把傘,走到江初身旁打着。
“去換衣服吧,濕着會生病。”池南暮低聲說。
方才的悲切感仿佛一掃而光,池南暮明顯不對勁。江初皺了皺眉,先邁出腳步。
簇擁之下,兩人被推着送上保姆車,叢瑜包裏帶了幾身幹淨衣服,但都是江初的,穿在池南暮身上,會顯得有些小。
車門關上,不大的空間裏,只有輕微的呼吸聲,和脫掉濕衣服窸窸窣窣的動靜。
池南暮打開車載空調,調到稍熱的溫度,解開西裝扣子,在解開領帶時稍稍一滞,而後暗了眼神,沉默地脫下襯衣。
明明曾經赤露着看過彼此數次,但這一刻,江初卻沒覺得暧昧。
江初就這麽直勾勾盯着,凝望池南暮身上的傷疤。
其實他從未認真看過車禍的疤痕,池南暮醒來後,他們就再也沒有稱得上是親密的行為。
所以直到現在,江初才發覺,這些傷疤原來這麽猙獰,從肩胛骨起,蔓延到下腹,因為沒有特意做修複手術,所以自然生長,崎岖怪狀。
如果在池南暮車禍之前,他就察覺到池南暮面具之下的真實,他們之間,是不是還有別的路可走?而不是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江初失神之間,池南暮已經換上他的衛衣。
衛衣有些小,只能勉強穿上,穿在池南暮身上,竟顯得有些年輕。
江初還沒換下衣服。
池南暮以為他是不想在自己面前袒露身體,遂垂下眼眸,躲開視線,“我先出去。”
然而在門将開時,江初忽然伸手,拉住池南暮的手臂,敏銳地問:“你怎麽了?”
不過是落水,池南暮到底在痛苦什麽?
別人看不出來池南暮的不對勁,江初卻很清楚。
那種寂靜的痛苦一瞬湧現,又再被收起,池南暮側着頭,仍避免對視,“我沒事,你換衣服吧,着涼了會生病。”
江初不動,但就算他不放手,池南暮也不會甩開,只會靜靜等着。
僵持一陣,池南暮又問:“今天劇組有殺青宴?”
“......有。”江初愣怔一瞬。
池南暮點頭,而後有些乞求地問:“我能參加嗎?”
“不能。”江初只是下意識捉弄,想看池南暮偷偷失落,自以為隐藏的很好,卻被他察覺的失落和無措。
但池南暮卻沒有情緒波瀾,只是勾起唇角,笑得發苦,“好。”
到底有哪裏不對勁?
不對勁到令人不适,根本沒有捉弄時該有的趣味。
江初沉默一息,松開手,改口道:“随便你。”
“嗯,謝謝初初。”池南暮側身,打開車門,低着頭下了車。
門自動合上,江初擡眸遠望。
在愈來愈小的車縫之中,池南暮的背影漸遠,像是抓不住的孤葉,随時随風而倒。
殺青宴訂在當地的民俗酒店,酒也是當地的特色的米釀,度數高,酒精沖。
或許是因為池南暮的到場,大家變得束手束腳,本該喝酒醉興,卻都放低了音量。
不過劉哲一喝高,便管不住嘴,拿着酒杯發表演講,說着說着,話頭不免放到池南暮身上去。
“池總,您不喝一杯?”劉哲擡擡下巴,故意問。
池南暮坐在江初身旁,面前的杯中并沒有酒,誰都知道他不沾酒,所以杯中只有茶。
聞言,池南暮靜了一瞬,而後拿過江初面前的酒杯,與自己的茶杯交換位置,擡頭一飲而盡。
速度很快,江初還未反應過來,池南暮便拿下空酒杯,放到面前,嘴角連餘酒都未沾。
“咳......”
一聲隐忍的低咳輕飄進耳,江初有些心燥,忍不住湊近問:“池南暮,你想幹什麽?”
“沒什麽,我試試酒的味道如何。”池南暮任由旁人斟滿酒,也不拒絕。
劉哲覺得有意思,把自己那杯飲盡,又再起哄,“池總,再喝一杯?”
又一次,池南暮端起酒杯,沉默痛飲。
最開始,劉哲裝作沒看見江初警告的眼神,故意勸酒,到後來,劉哲都不用勸,池南暮就會自己舉杯。
喝到最後,劉哲趴着倒下了,其他幾個演員的經紀人也醉醺醺,只有池南暮還靜靜坐着,雙眼清明。
夜深時,助理扶着酒醉的人上車,只有池南暮不用受照顧,就這麽站起身,跟在江初身旁。
天空下着小雨,淅淅瀝瀝,雨絲映在路燈光下,折射反光,像是晶瑩反季的冰雪,帶着晚間的寒意。
池南暮撐起傘,傘面倒向江初那邊肩膀,擋住飄散的斜雨。
“初初,能陪我走一段嗎?”出了門,池南暮聲音很低地問。
“你沒醉?”江初問道。
池南暮搖頭,嘴角微微勾起,明明在笑,卻有一股悲哀的苦味。
看着這表情,江初更心燥,打發叢瑜開車回去,沒心思捉弄池南暮,真的陪着在雨下散起步。
雨落在傘面上,發出輕盈的聲響,淡淡酒味随着呼吸飄過來,帶着米釀獨有的醇香。
江初可以忍受寂靜,但是今天,池南暮的異狀讓他不想忍。
“為什麽喝這麽多酒?”江初停下腳步,側頭質問。
池南暮一怔,跟着停駐,過了良久才說:“我想喝醉。”
“喝醉?”江初皺起眉,“為什麽?”
“只要喝醉了,是不是就能随心所欲?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池南暮語調有些高,顯出細微的醉意。
“但是我喝不醉......”這句話後,池南暮又自嘲地笑了笑,聲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語,“我想要的,從來都得不到,我做的所有計劃,從來都是錯的。”
散了場,喝下去的酒精開始壯人膽,池南暮比平常更直言無隐。
“你想要什麽?”江初順勢問。
池南暮不答,而是反問道:“這段時間,你有沒有感到快樂過?哪怕是只有一點。”
快樂倒是談不上,難過少了很多倒是真的。
“還好。”江初選了個妥帖穩健的答案。
聞言,池南暮眼神一暗,笑得更苦,“抱歉,是我的錯。”
話裏有話,含糊不清,打啞謎似的。
江初被池南暮的反常惹得不耐,語氣不自覺變重,“你到底想說什麽?不想說就別說廢話,我聽得厭煩。”
夜雨倏然變大,在傘面上起舞,蹦得很高。
雨聲之中,池南暮微不可查地輕嘆一聲,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
“我在想,如果沒有我,你會不會更容易快樂一點,變回遇見我之前時那樣快樂?”池南暮凝視着江初,深沉地問。
池南暮是什麽意思?
決定要放手?
江初呼吸一緊,幾經思考,才領會話中的意味。
“你......”
嗡——!
随着震動,手機響起特有的鈴聲,那是種急促緊張的警鈴,在上次錯過醫院的電話後,江初便把醫院的來電重新設置過。
江初變了臉色,顧不上當下事,顫着手去拿手機,然而因為緊張,手指在衣兜裏掏了幾次,才成功拿出。
江初低着頭,看着屏幕上的來電備注,忽然沒了接聽的勇氣。
他一直這樣倒黴,上天從來都對他吝啬,不會給他憐憫,如果這一回仍是噩耗......
江初急促地呼吸,下意識将手機扔給池南暮,不容置喙地說:“你幫我聽。”
池南暮看了眼屏幕,劃向接通,将聽筒放到耳邊。
晶亮的雨點在風中飛舞,東風忽至,将雨絲帶到江初鼻尖。
江初屏住呼吸,聽筒裏的說話聲模模糊糊,隔着一段距離,聽不清楚,惟有池南暮低沉的回應,是穩定心緒的鎮定劑。
時間被拉得很長。
短短不到一分鐘,卻像是過了很久,直到電話挂斷,江初都還不敢呼吸。
“醫院怎麽說?”江初凝重地問。
一瞬之間,池南暮勾起唇角,再度笑了,高興是真心實意,悲切的不舍也盈滿雙眸。
“我現在送你回S市,你姐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