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春節到來時,江溪的右手終于能拿穩東西,吐字快速清晰,左半邊肢體恢複較慢,所以走路時會有些跛,需要用拐杖作輔助。

右手能夠拿穩,身體機能趨于正常,江溪才敢用電子産品,心理評估也因此而好轉。

過去幾個月裏,江溪很抵觸與外界接觸。

可當江溪發現,自己的微博微信賬號都還在,昏睡前用的視頻網站仍盛行,才驚覺,她并沒有被社會狠狠甩在後面,不過是因習得性的無助丢失了勇氣而已。

能夠聯網,意味着,江溪能上網查找關于池南暮的事,江初很清楚,那些事情瞞不過江溪。

每日中的下午,最溫暖的時刻,只要不下雨,江初都會陪着江溪到醫院草坪散步。

“江初......江——初!”江溪拄着拐杖,喊了兩聲,中氣十足,全然不符合形象的彪悍。

江初被吓得一激靈,肩膀一聳,從發愣中回神,呆氣地問:“啊?怎麽了?”

江初睜大眼睛,嘴也張着,樣子傻兮兮。

從前江溪管得嚴,性子又潑辣,性格跟外貌差了十萬八千裏,現在就算半邊身子不好使,也沒有削減姐對弟天然的血脈壓制。

面對江溪時,江初總不自覺犯傻氣,跟沒長大的小孩一樣。

江溪深深呼吸,忍住抓狂,好半晌才溫聲說:“親愛的弟弟,你已經溜達了二十多圈,請問你還要發多久呆?”

也只有在陰陽怪氣時,江溪才會叫出“弟弟”兩字,不直呼大名。

江初停住腳步,煞有介事地說:“我在想正事。”

自從池南暮不再出現,江初就總是走神,江溪一問,他就說自己在思考正事。顯而易見,正事恐怕不存在,走神只關于某個已經離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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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初不肯說實話,江溪上網搜搜,總能搜到兩人是離異關系。

但看池南暮前幾月每日都來的陣仗,以及江初這魂不守舍的樣子,兩人明顯是藕斷絲連,這絲還是鋼絲,堅固得很。

忘不了就主動求和,處不下去就果斷分手,萬事不要浪費時間,這是江溪的人生信條之一。

幾個月以來,江溪不會主動提池南暮,因為她能察覺江初偶爾表露的悒郁,但她忍耐太久,實在受不了江初明明有心事,卻裝得淡然的樣子。

“在想什麽正事?說來聽聽。”江溪故意問。

江初微頓,“工作上的事。”

“要接新的戲?”江溪再問。

“新戲......”江初又停頓一瞬,“等你出院了再說。”

“沒想別的事情呢?”

“沒有其它事情。”

從小到大,江初每次說謊,都逃不過江溪的眼睛,更何況是這拙劣易戳穿的借口。

逃避工作,心不在焉,沒有目标,郁郁寡歡。

江溪甚至覺得,江初比她這個半殘病人還要壓抑。

江溪輕嘆一聲,索性強勢,“我現在就要知道你和你那‘朋友’之間的事情,從認識到結婚到離婚,每一件事,如實說,不準說謊!”

江初一愣,眼神下意識心虛到驚恐,仿佛被家長抓包早戀的學生。

“事情......有點複雜。”江初移開視線,做最後心虛地掙紮。

但江溪的耐心已到極限,一把捏住江初的臉,使勁捏了捏,“給你兩分鐘時間組織語言,今天就說清楚,惹我不悅的後果......你知道的。”

江初被捏得嘟着嘴,驀然想到過去他犯錯,江溪總氣得說“你再這樣,我明天就把你送到孤兒院去!”

他那時小,真會被這話吓得害怕,怕江溪真不要他。

但歲月如流,他早就成年,可面對江溪,他總像個心虛小孩,報喜不報憂,隐瞞所有負面的事情。

二十幾歲了,卻還跟十幾歲時一樣。

江初覺得好笑,晃頭将江溪的手抖開,故意說:“我偏不說,你能怎麽樣?把我送去孤兒院?”

江溪瞪着眼睛,看起來兇,但其實毫無威懾力,顯得有些幼稚。

“你皮癢了?”江溪被氣的,又揪住江初的臉,兇悍地往外扯。

“我是二十七歲,又不是十七歲!”江初痛得龇牙咧嘴,拍拍江溪的手臂,“我會說清楚,你快松手。”

聞言,江溪一下松了手,眼神從震驚到失落,再用一秒,變成食屎一般的臭臉。

“你怎麽了?”江初問。

“沒什麽,”江溪撇撇嘴,“我只是想到,按我現在的年齡,以後我就只能同三十多歲的老男人戀愛,我心裏堵得慌。”

江初本想出言安慰。

哪知江溪話鋒一轉,耍無賴,“不行,我心口難受,我今天不聽到你和池南暮的事,就好不了。”

“你現在好像逼婚的中年人,戲精演戲,不講道理。”

“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我偏不說。”

“江——初!”

......

捉弄歸捉弄,到晚飯時,江初早組織好語言,實話實說,盡量簡潔地說明。

病房裏的投屏正放映江初的電影,江溪邊看電影邊聽,拿着飯後梅幹的手反複凝滞,漸漸吃不下去。

聽到最後,江溪皺着臉,“你們這是在演都市情感大劇?兩個成年人,有必要這麽扭捏?”

江初回嗆,“哪比得過你,昏迷七年醒來,半年不到活蹦亂跳,你是都市奇幻大女主劇,行了吧?”

江溪沒出聲,病房裏霎時安靜。

正巧,投屏上江初飾演的小混混騎着機車,在轉角處側彎剎車,單腳踩在地,一頭雜亂黃毛,确實像個市井混混。

江初的角色從不出戲,各有各的特點,收放自如,那是浸沒在劇組裏,乖乖聽導演教導,受過打磨的松弛。

江溪望着屏幕,不解地問:“你說他演戲騙你,你自己就是演員,看不出來?”

“我可能刻意忽略了。”

江初沒再逃避,給自己找借口,“我享受他成熟的照顧,覺得在你以後,終于能有人毫無保留地愛我,而我也很喜歡他,所以接受得心安理得。”

“他失憶了,變成全然陌生的模樣,我無法接受,所以我發瘋發狂,歇斯底裏,變得不像我自己,讓他那麽厭惡我。”

江初怔了怔,苦笑輕嗤,又自我反駁:“其實那兩年,他未必是厭惡我,而是他就是那樣的人,高傲,冷漠,他用對旁人的态度對我,所以我才認為他在厭惡我。”

頭一次,江溪有種實感——江初真的長大了。

不是徒增年齡,而是在心智上成熟。

小時候,江初很怕她抛棄他,別的小男孩在與夥伴傻樂時,江初只會安靜待着,很孤僻,怕犯錯,只做江溪眼裏的乖小孩。

到青春期,江初察覺,乖僻的美人會收獲無端的惡意,但靈動合群的英氣少年,會得到所有人的青睐,所以他漸漸變了性格,無知無覺中。

無知覺的讨好、依賴和逃避,稍微賣乖就能獲得所有人的好感,解決難題,所以江初從不反思,因為他根本不需要。

江溪本以為,她會聽到江初對池南暮控訴與怪罪。

但事實上,那些話裏,江初只是在冷靜地闡述,客觀剖析。

“我覺得你還是喜歡他,”江溪直白地說,“這段日子,你走神過多少次,都是在想池南暮的事。”

“可能吧,不然那時我也不會執意要當他死了,甚至排斥去想他在騙我的可能性,”江初垂下視線,“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演戲......”

“可他不是已經恢複記憶了?”江溪說,“你要是真忘不了,就複合咯,最壞的結果不過是再分手一次,有什麽好怕的?”

他怕什麽?

江初很清楚,他怕冷漠的池南暮。

他怕再試一次,他依舊不喜歡池南暮真實的樣子,連帶着把過去的回憶打碎,全部變成笑柄。

“如果我喜歡的,只是他演出來的角色,複合有什麽用?如果再讓我繼續看他演戲,我做不到。”江初道。

江溪蹙着眉,望了望投屏裏的電影畫面,若有所思,“他是專業演員?你們談戀愛有劇本,一板一眼照着劇本演?”

江初不解,“不是。”

“那不就還是他本人在和你戀愛?”江溪費解,“他是僞裝喜好和氣質,又不是換過腦子。他想做什麽事,用哪種方式和你戀愛,無論是照顧還是追求,不都是他本人自發的行為嗎?”

池南暮自發的行為......

驀然間,江初想到多年前某個導演的教導。

——要讓一個角色快速鮮活,你就加入自己的特性和習慣,你即是他,他即是你。

對他來說,這不是個好方法,會将不同角色同質化。

可對從沒演過戲的人來說,這卻是最優的方式。

所以,池南暮想和他看海是真,若除去僞裝,他們就不會是騎着機車去。

那該怎麽去?

按照池南暮的本性,肯定要先做個時間計劃,說不定還要穿着西裝,坐在車裏安靜地看,一本正經。

而他看見,一定會嘲笑池南暮穿得古板,不解風情,是個不懂浪漫的老男人。

池南暮聽了會有什麽反應?

說不定會悄悄生悶氣,再偷偷把領帶換成碎花的,覺得這樣就算是解風情?

不過想象而已,一種微妙的麻感卻上湧到胸膛,熱乎乎的。

這感覺很奇怪,讓江初暫時陷進去,無邊的想象奔湧,關于他和從未僞裝過的池南暮。

“難道你以前只喜歡他的臉?根本不喜歡他這個人的內核?”江溪做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好膚淺的一段婚姻。”

江初回神,輕咳一聲,“我又不了解他真實的內核,也談不上喜不喜歡。”

“行行,你是邏輯大師,你總有理,”江溪把最後一顆梅幹送進口,“總之你好好想,是複合還是永別,早些得出答案,別拖着浪費時間。”

複合,或是再也不見。

現下時,兩種選擇,江初都難以接受。

但他們之間,還會有第三個選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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