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此生頭一次,池南暮叫人調查自己。
他和江初之間,在外人用客觀眼光來看,充斥無病呻吟的狗血戲碼,別人看不懂,他自己更看不懂。
不過這些都不是頭等大事。
整個白天,池南暮總會時不時走神,因為江初給他改掉的計劃。要他和記憶中只相識了一天的人有親密行為,這實在出格。
但這種出格很詭異,因為提前有計劃,并不讓他難受,反而越想越局促,緊張到心髒直跳。
晚七點半,江初準時出現在病房,手裏提着幾個重重的餐盒袋,眉眼間是淡淡倦色。
一見到江初,心就往上懸。
池南暮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直接下了床,下意識想接過江初手裏的東西。
“幹什麽?”江初躲開。
“......”池南暮頓了頓,“我幫你拿。”
江初挑起眉,打量池南暮的左臂和右膀,搖搖頭,依舊自己提,“算了吧,你要是把右手也折了,今晚的做.愛計劃肯定得取消。”
“做.愛”這兩個字,就這麽直接說出來?
不帶一點委婉表述?!
不到兩天時間,第二次,池南暮感到火燒般煎熬,那種道不清的熱意直沖頭頂,熱得手足無措,臉燙發脹。
江初将餐盒放到病房的矮桌上,一盒盒打開,将食材麻利分成兩份,大部分都給了池南暮,自己那份只有一半雞蛋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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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站着幹什麽?過來吃飯。”江初收好空盒,回頭催促。
“......嗯。”
池南暮走到矮桌邊坐下,對他的身高來說,不僅桌矮,椅子也矮,腿只能縮着。
江初把多的那份遞過去,看了眼池南暮怪異的坐姿,再低頭看看過分蜷縮的長腿,眉頭蹙起。
“你這樣能舒服?為什麽不叫護士幫你換個桌子。”江初問。
“還好,不用。”
啞巴,失憶了也改不了。
江初嘆口氣,也坐下,用極慢的速度吃那一丁點雞蛋羹。
無人說話,只有細細的咀嚼聲。
江初先結束用餐,把調羹收進空盤,這才擡眸,視線掃向池南暮時,正好抓到其避開的目光。
池南暮剛才是在偷看他?
江初勾了勾唇,手撐着側臉,很直白地盯着池南暮。
不知是不是錯覺,池南暮咀嚼的速度稍有變快,好像很局促緊張。
等池南暮徹底吃完,江初才問:“剛才為什麽偷看我?”
“我沒有偷看你,”池南暮怕江初刨根問底,又說,“我是在想......你的食量很小。”
以為他吃不飽,還非要說他食量真小。
不坦誠的啞巴。
“喔~你擔心我吃不飽?”江初半阖着眼,似笑非笑,“沒事,反正晚上要做.愛,我正好吃清淡一點。”
又說這種“污言穢語”。
“你......”池南暮揉揉太陽穴,欲言又止,無奈,但沒有理由反感,只能拿江初沒辦法。
不過是牽手而已,那應該算不上什麽。
剛出病房時,池南暮是這麽想的。
可真當那江初扣緊他手指,微熱柔軟,細膩光滑,指尖在手背上輕輕摩挲,輕柔捉弄挑逗時,池南暮差點停止思考。
腦子裏像是在放煙花,怦怦直跳,盛大的交響樂在耳畔盤旋,樂章激昂,音符華麗,正如同他現在的心情。
他們走到過哪裏?
他忘了。
周圍有什麽人?
也沒有注意。
直到江初叫他,池南暮才堪堪回神,聲音飄忽,“什麽事?”
“八點半了,我們該回病房。”江初說。
回病房,意味着他們要接吻。
半個小時。
江初準備繼續往前,池南暮卻停住腳步,将人往回拉。
“等等......”池南暮低咳一聲,難得磕巴,“接吻和做......做.愛,我想取消。”
江初蹙緊眉,似有點生氣,“可是日程計劃已經安排好,現在臨時取消,你不難受?”
——你不難受?
江初不是在說自己難受。
而是在問他難不難受......
池南暮一怔,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盛大交響樂的幻聽改了調,變成浪漫主義時期的鋼琴曲,溫和舒緩。
“沒關系。”池南暮沒有解釋。
江初凝望他,眉頭漸漸舒展開,神色有些無奈,很通透的眼睛,仿佛已将他看穿。
“你想說,臨時取消計劃會讓你難受,但現在除了難受,你還有別的情緒,這些情緒更讓你在意,所以計劃被取消掉也沒關系,對不對?”江初的聲音很輕,安撫似的。
聞言,池南暮徹底怔住。
心口像被輕輕戳破,曾經有過的難忍流露出來,被江初看得很清楚。
這感覺就像,他的世界裏,一直只有他自己。
哪知一覺睡醒,一只靈動的鳥破窗而入,在他的世界裏四處亂飛,但這只鳥又很安靜,從來不碰壁,輕易看穿他在想什麽。
“好吧,我同意,但我有個條件。”江初說。
“什麽條件?”
“你現在吻我一下,日程就可以取消。”江初話鋒一轉,得逞似的勾了勾唇。
現在?!
池南暮不答話,江初就說:“你不答應,那我們就按原計劃進行,反正我都可以。”
半晌之後,池南暮抿緊唇,很緩慢地靠近,最終下定決心,飛快地一碰,輕貼在江初唇上,再速速離開。
盡管短暫,但對池南暮來說,刺激已足夠大。
“池南暮,你的耳朵又紅了。”
江初說着,露齒一笑,靈動的杏眼跟着彎了彎,身後路旁燈光極亮,明亮如同星光,全部照過來。
池南暮下意識擡手,摸了摸發燙的耳朵,還未從短暫的吻裏出神,又陷入新的怔忡。
江初往前走,離他稍遠一點,池南暮便無自覺地回拉。
“又怎麽了?”
很漂亮的杏眼轉回來,困惑地望着他,眉皺輕着也極好看,不是不耐,像是賣乖。
驀然間,池南暮有點能理解,資料裏的自己,為什麽會不惜一切代價,僞裝成陌生的模樣去接近江初。
靈動的鳥,如果只是暫時停留,終有一天會飛走。
池南暮想,那他會先把他世界裏的窗全部釘死,不留一點縫隙。
-
江初車禍的消息很快登上熱搜。
沒有人壓熱度,他和池南暮複合,還一起被車撞的新聞,傳得沸沸揚揚。
從前結婚離婚,他都選擇逃避,沒有任何交代,而這次,江初不打算沉默。
不過事關池南暮,一切動作要先經過池北晖的審視。
“最近,你們相處得如何?”池北晖在電話裏問。
“還不錯。”
何止是不錯,池南暮根本經不起逗,又容易羞赧,耳朵發紅,一過火了就躲。
池南暮只要躲,他就假意不理池南暮,導致這人瘋狂難受,池南暮還是個啞巴,只能很可憐地等着他氣消,答應“屈辱”的不平等條款。
“我希望你們能一起接受直播采訪,把該說的事都說清楚,給大衆一個交代。”池北晖說。
江初想過發公告,再或者發個長視頻,卻沒想到,池北晖要給他們弄這麽大的陣仗。
直播,他和池南暮一起,這熱度怕是會太高。
池北晖語氣不容置喙,“南暮那邊,你不用擔心,我會讓人給他寫好稿和回答,你看着作修改。”
“哥......”江初忍不住問,“您為什麽這樣安排?”
“先從輿論上攻擊盛家,剩下的計劃,我不方便同你說明,”聽筒裏靜了一瞬,又道,“以及,讓南暮意識到,今後他将與你一樣,一并承擔公衆人物的責任與風險。還有我個人的私心,讓你的形象緊緊和南暮綁在一起,盡量杜絕你們關系出差錯的機會。”
看來,這一年中池北晖也被折騰得不輕,生怕他們以後再鬧出矛盾,出去丢人現眼。
江初無聲失笑,“好,謝謝哥的安排。”
說是采訪,不過是換個有互動形式的回應,問題和回答都已經準備好,不會有差錯。
地點甚至安排在演播廳,對于一個直播來說,過于正式了,但倒也符合池家的作風。
頭一次,江初穿上那麽傳統的西裝,純黑色,無一點花哨,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
直播開始的一刻,看客瘋狂湧入。不算大的顯示屏上,觀看人數飛速上漲,聚光燈有些刺眼,明晃晃的。
屏幕那端連接觸不到的陌生人,虛幻缥缈,惟有身旁的一點木質香,是所能觸到的溫熱。
江初無聲深呼吸,握住池南暮的手,緊貼唯一的熱源,安心了。
“大家好,我是江初......”
事情經過做過模糊與美化,上次車禍的事省略帶過,主要說明他們的關系,結婚離婚再複合的原因過程。
将近結束時,主持人打開彈幕,鋪墊蓋地的評論顯示在屏幕上。
【他是啞巴嗎?為什麽總是初初在說話】
【分手分手分手】
【我反正是嗑不了一點】
【這位池總在網上傳得這麽厲害,怎麽不見江初資源變好?不會是個假的總吧?】
【初初回頭看看尋晉吧,我們尋小狗真的好喜歡你】
......
不僅江初,池南暮自然也看得很清楚。
過去一年,江初習慣了網上對他的評價批評,但直觀地面對這些批評,池南暮應該是第一次。
主持人本打算,挑一點彈幕裏的問題回答,卻被烏煙瘴氣的彈幕吓了一跳,當即要關。
“我為什麽要擅自打亂江初的工作計劃?擾亂他的資源和拍攝?”池南暮卻驀然出聲,眉頭蹙得很緊,表情無關于厭煩或不耐,而是真正的疑惑。
這大概是這場直播中,池南暮說得最長的一句話。
誰都沒料到,池南暮會忽然“發難”,甚至還有話要說:“江初是我的男朋友,為什麽要看別人?我也不是啞巴。”
“噗——!”
聽到最後兩個字,江初徹底繃不住了,噗嗤一下笑出聲,笑完兩聲才想起正在直播,趕緊抿着唇裝嚴肅。
而池南暮聽見笑聲,轉頭望向江初,不解地問:“你笑什麽?”
江初趕快瞪着眼睛警告池南暮,朝其使眼色,極小聲地說:“噓......你快別說話啦!”
直播到此,徹底崩壞。
主持人及時控場,“今天的直播到此結束,謝謝兩位接受采訪”,立刻關掉直播,生怕再出差錯。
江初照例與工作人員道別,送了大家一些小禮物,兩人才回到後臺休息室。
池南暮走在前,江初在後。
咔嗒——
門合上時,江初順手擰上門鎖,背靠着門,視線落到池南暮身上,意味不明。
“我還記得,有人昨天答應過,直播結束就讓我吻夠十分鐘,他該不會不守信用吧?”江初陰陽怪氣地問。
池南暮身形一滞,轉身,坐到休息的椅子上,等着江初過來,“......我沒有不守信用。”
江初挑挑眉,三兩步靠近,很快撲到池南暮身上,四目近距離相接。
江初先主動,試探似的一吻,像前幾天一般,淺嘗辄止。
“該你了。”江初聲音很低,眼中水霧迷離,又在引誘他。
池南暮屏住呼吸,低頭,回吻一次,也只是相貼,并不知道他們要怎麽吻,才能吻夠十分鐘。
唇将分離,江初卻不讓他離開,雙手倏地摟住他的脖子,整個人攀到他腿上坐着,緊緊相貼。
嗞——
椅子向後滑動一段距離,發出摩擦的重響,并不穩當。
池南暮及時把重心向前移,這才沒連帶着江初一起摔倒。
“你要抱着我,不然我會摔下去。”江初提醒道。
心口怦怦直跳。
池南暮應言抱住江初,不敢用太大力,只用很輕的力摟着,小心翼翼,呵護掌心的小鳥似的。
胸膛相貼時,濕軟的舌尖掃過唇面,溫熱的試探,很快收回去。
池南暮不敢呼吸,這已經超過他所能承受的界限,思緒停止了,心跳也快得不正常。
江初本想等着池南暮學自己,但遲遲等不到池南暮回應,只感受到他的緊繃,索性不等了。
“蠢蛋!”小聲的一句抱怨,不是生氣,是種撒嬌。
慢節奏的教學到此為止,舌尖不再流轉于唇面,急速突破防線,輕輕相碰,而後一發不可收拾,熾烈地交纏。
手僵了,腿也發麻,池南暮的靈魂還在飄忽,那故意挑逗他的唇舌,卻猛然往後退,像是要離開。
幾乎沒有思考,池南暮下意識挽留,耳畔響起江初的低笑,這才回神。
“時間到了,”江初揚起得逞的笑,“看來你已經學會了。那下次由你來主動,我好檢查你學得怎麽樣。”
“.......好。”池南暮怔怔地說。
江初心情大好,故意捏了捏池南暮發紅的耳,這才從他身上跳下,轉身去開門鎖。
——我不願意。
倏然間,眼前江初的背影,變成了瘦弱無力的身影,一段不存在記憶裏的畫面出現在腦海中。
戒指和......教堂?
江初好像很難過,看着他時充滿恨意,甩開戒指,再瘋狂地逃出教堂。而他站在宣誓臺上,周圍是死一般寂靜。
“池南暮,你又在想什麽?!”
現實的喊聲将他從畫面裏扯出,池南暮愣怔着擡起手,發現他的手上已經沒有戒指,視線再轉到江初手上,也是一片空。
對了,他們離過婚,不戴戒指是正常的。
可這個解釋,并不能緩解池南暮心頭的慌張,那是種深入骨髓的不安,好像從未停止過,晝夜不息,占領他的白日,盤踞他的夢境。
“你在偷偷想什麽?”見他不起身,江初走回來,俯下身問。
明亮的眼睛近在咫尺,和畫面裏死氣的大相徑庭。
“我在想......”池南暮下意識問,“如果我永遠恢複不了記憶,你會怎麽做?”
池南暮明顯在不安。
折很突然。為什麽?
江初靜了片刻,知道自己的回答會非常重要,“什麽叫‘我會怎麽做’?你想問什麽,說清楚,不然我聽不懂,也無法回答。”
“如果我永遠想不起那些回憶,你會不會離開?”池南暮問。
“不會。”江初幾乎沒有猶豫。
“為什麽?”
“因為你喜歡我,你失去了記憶也會喜歡我,而且只喜歡我,不是嗎?”
江初說這句話時,是篤定的,無可反駁的,像是個既定真理,根本無需要确認,再或是他的承認。
他喜歡上江初,輕而易舉,就像是呼吸。
“那你呢?”池南暮禁不住問。
“我已經告訴過你答案,”江初輕點池南暮的額頭,笑着輕聲說,“池南暮,你要自己想起來,才能知道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