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禁書
禁書
沒想到自己誤打誤撞吃了仲玉的長壽面，青鸾哽住，愣在原地有些羞赧。
原本她的肆意妄為，他早習以為常，但是看到她把那碗長壽面吃掉的時候，仲玉沒能控制住自己失落的心情。
看他悶着，少女抿唇，湊上前去。
“原來今日是先生生辰……學生冒進，誤食了先生的長壽面，還壞了這長壽面的規矩把它咬斷了……學生這就吩咐膳房再做一碗來。”
她壞的規矩何止這一樁？
“罷了。”
可他的表情分明不是能罷了的，青鸾頓身，四下張望，發現沒什麽可以送給仲玉做生辰禮之物，她低頭查看時，餘光掃過耳垂上的相思子，突然有了主意。
“先生生辰，學生沒能準備禮物，可否借先生腰帶上的扇子一用？”
摸不透她是不是又要捉弄他，仲玉興致不高，随手解下腰間的扇子遞給青鸾，轉身去了浣室。
生辰這一類小事，仲玉原本不在意。幼時爹娘都在時，生辰那日吃的花糕、酥糖都遠比長壽面好吃許多。後來爹爹患病，娘親花光了錢銀，賣了祖産都沒能将他治好。仲玉卻依稀記得，那一年的初秋，他坐在爹爹病榻前，聽他說想吃一碗長壽面。
等他端着面回來，爹爹卻将那碗面推到自己面前。
“褚修，”爹爹喚着他的小字，容色枯槁的一雙手慈愛地撫摸着少年鬓角，“生辰快樂。”
原來那日是他的生辰，爹爹在時日無多的日子，心裏在想用這樣的法子，替自己的兒子過一個生辰。
此後數年，仲玉只在生辰當日吃上一碗長壽面，不為其他，只是給自己與爹爹的回憶一些獨處的時光。
等他沐浴回來，寝殿中已經空無一人。皓月高懸，殿中灑滿銀白色的月光。遠遠的，仲玉瞧見書桌上放着他剛才遞給少女的扇。
竹制扇骨通體無暇，仍是完好無損的模樣，仲玉将它拿起來，卻發現扇尾上多了一個墜子。
是白日裏青鸾從纨绔手裏“強買”來的那副相思子制的。六顆通體血紅的豆子被穿在墨色的穗子上，圍成一個蹩腳的圓形。
看來做這個扇墜的人，針線功夫也有待提升。
目光最後落在扇子壓住的信箋，上面用他再熟悉不過的字跡寫着“”生辰萬安“”。
寒夜長，爐生香，秋風冷雨濕衣裳。
郎君将那枚扇墜久久地握在掌心，直到它逐漸被自己掌心的溫度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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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秋似刀，進入麒麟山的雨季以後，淩寒通常都會持續一整日。
青鸾披着雪貂大氅坐在前殿內，伏在案上看話本。
“殺情郎的竟不是琴娘，哎，自古多情空餘恨。”再翻篇，發現已至結尾，少女癟嘴，意猶未盡的将書合上。
講義臺裏，仲玉看她動了動身子，目光随她一動，随即又收回。
“先生，這本學生也看完了，可還有別的什麽書看？”
專注地看着手中的《荀子》，仲玉面容肅清。
“《論語》、《中庸》、《史記》這些，殿下還未曾看過。”
“又臭又長的天書有什麽好看的……還是話本子看着有意思，亦或者《廣林雜記》那樣的書也好看啊。”
“毫無正經，讀再多也是汗牛充棟。”
青鸾不理他，百無聊賴之時突然想起，這玉清宮中似乎也是有藏書閣。
那便去充上一充。
告辭仲玉出來，青鸾一路拐至後殿，從兩排下人的房舍中間進去，就到了玉清宮最東面一處的四角小樓門前。
幼時她曾來過，依稀記得，裏面收有藏書無數，每逢過伏還要全部将之搬到日頭下曬幹祛黴。
推門進來，秋寒濕冷已經沁入，空氣中揮之不去的黴味撲面而來。青鸾捂住口鼻，待面前灰塵盡散後，一排排兩人高的書架出現在少女眼前。
在此處一定能找到有趣的話本罷，少女心裏想着，一邊探頭挨個看去。
“《星象儀》、《紅淑映春》、《吟風蟬》、《金步搖》……”
倏忽間，一本叫《莺莺傳》的書入了少女的眼。
《莺莺傳》？莫不是一名叫莺莺女娘的生平？
“莺莺……”青鸾在口中默默地念着這個名字，纏綿中帶着嬌韻。
不多時，當少女再回到前殿，仲玉看着她手中多了一本封皮破舊的冊子。
“殿下所看何書？”
青鸾專注的瞧看書裏內容，不曾擡頭。
“剛翻到的，尚未知是何書……”
“容臣先行一閱。”
“不行。”
見他靠近，青鸾下意識把書藏到身後，後退兩步。
“學生已決心汗牛充棟，不管好壞先多讀多看，有用無用，學生自會分辨。”
不顧仲玉的眼神，青鸾伏案坐下，翻開冊子孜孜不倦地讀起來。
兩人一個臺上，一個臺下，相對而坐，看書品茗。香爐裏的青煙缭繞，給人一種靜谧之感。
青鸾看着書，臉色漸漸變得怪異起來。“啪”的一聲，她将書合上，臉色漸漸浮現一抹嫣紅。
好端端的，她在羞什麽？
仲玉正打算開口，看見青鸾踟蹰着又将書打開，繼續埋頭看起來。随着目光在冊子上游移，少女臉上的紅霞就沒有退卻過，反而愈發紅了起來。
仲玉看着她臉紅耳熱的模樣實在古怪，站起身還未開口，青鸾“騰”的站起，合上書卷成一團護在胸口，低頭告罪。
“屋外寒風凜冽，學生久坐覺得有些冷，就先回了。”
看着那抹紅色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仲玉側過臉去，看着殿中燃着的炭爐，眸色一點點變深。
青鸾捂着狂跳不止的心，揣着那本《莺莺傳》一路飛奔回了寝殿，撲進房中開始廢寝忘食地看起來。一路從未時看到夜色初臨，竹之邁步進來點燈的時候，她還貼在窗邊，借着入夜前的最後一絲光線看着手裏的書。
竹之将書中上燭臺點燃道：“入夜無光，殿下到這裏來看吧。”
她看得入神，若臨無人之地，以至于到了用晚膳的時辰都閉門不出。竹之端着飯食進屋，還瞧見她坐在燈下，興致勃勃的看着。
“殿下近日苦讀，也要多注意休息才好，挑燈夜看，久了必定傷眼。”
“無妨，竹之你不懂讀書的好處。”
竹之頭一次看到青鸾對着書卷能笑出聲，過不久又皺緊眉，臉色變化之快，表情內容之多，聞所未聞。
第二日上課，少女不負衆望遲了半個時辰。仲玉從她空洞的雙眼中看到碩大無比的疲憊二字，方知她昨夜并未睡好。
“殿下這是怎的？難道昨兒夜不能寐？”
竹之從殿外探出頭，怯生生答道：“仲大人，殿下昨夜挑燈夜讀，直至醜時才就寝。”
哦？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少年眯縫着眼睛，一雙狹長的眸子仿佛要将青鸾看穿。她把頭埋得低，恨不得隐身消跡，奈何這堂下只有她一人坐着，仲玉已經走到她面前，輕叩桌面示意她擡起頭來。
“殿下昨夜讀的何書？可讀出些什麽感悟來？”
“這……”青鸾支吾半天，努力回想着那本書裏能不能揪出一兩句能用的詞來。仲玉見她抓耳撓腮，還是昨日那般古怪，直起身子道：“說不出來，就寫。殿下就将昨夜苦讀所學作成詩句寫下來。”
想了想，那書裏好像還真有詩，具體是如何說的？
少年見她提筆，等不及看她寫完，便站到身側看她如何一句一句作來。
“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
拂牆花影動，知是玉人來。”
從她寫完第二局開始，仲玉的臉色驀然大變，先是驚異與滿臉的不可置信，接着轉為難為情，一副一口難言的痛苦模樣，當少女最後一句寫完時，他已經羞臊難當，滿臉通紅。
“先生，學生寫……”
好不容易寫完，青鸾十分滿意，擱筆後還沒來得及拿起來再看一遍，這話沒說完，背後伸來一只大手将寫着詩稿的紙飛速抓起來，對折幾段被仲玉攥在手心。
“殿下……殿下這是哪裏看來的？”
難道她昨夜挑燈夜讀看的竟是……
“這詩有何問題嗎？”對上青鸾心虛的眼神，仲玉赧顏，實在有些難以啓齒。
“殿下看的那……那書可是禁書，臣不知殿下從哪裏得到此書，現在就交給臣。”
“不可，”青鸾将書護在身後，一臉疑惑，“那書為何要禁？”
“殿下還不明白嗎？殿下你方才……方才所寫，乃是乃是男女私下幽會、暗通款曲的淫詞豔曲，實在難登大雅之堂！如此粗鄙庸俗、大逆不道之書怎可留在殿下手裏？”
好大幾項罪名突然就壓了上來，青鸾不服，臉上潮紅退卻，浮現一抹愠怒。
“張生未娶，莺莺未嫁，就算難登大雅之堂，學生也沒有在大庭廣衆之下要所有人都來陪學生一起看這二人之故事。情之所起，乃是天性使然。怎麽到了先生嘴裏就成了粗鄙下流之物流？”
不過轉念一想，這仲玉本就古板性格，她死過一回的人，自然看得開些，便又換上一個明媚的笑容繼續說道：“先生不讓學生看，學生不看就是了，早前學生不過是看書上那張生寫得跟先生有一兩分相似，就不自覺看了進去……先生切莫生氣，學生以後不敢就是了。”
她軟着嗓子撒嬌，着實叫仲玉一點辦法也無。他不自然地咳嗽一聲，抽出被青鸾抓在手中的袖子，将她手裏那本《莺莺傳》連通她剛寫好的詩一同拿起，收到講義臺上。
青鸾眼波流轉，又起了逗他的心思。
仲玉剛翻開《詩經》準備授課，青鸾湊了上來，滿臉好奇道：“先生對此書如此了解，連詩裏所指都知道，莫不是也看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