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柳枝

柳枝

一月初南方愈發冷起來了,這幾個月都有一個穿着紫色衣衫的女子在将軍府門口一直守候着什麽。那個女子她總是在哪裏單單的坐着,什麽都不做僅僅是盯着大門口,望着禁閉的大門眼波流轉着一種期盼,在她的眼裏仿佛下一秒就會有人推開那扇門。

“柳枝小姐成日在這裏坐着,什麽也不做,不會是得了什麽病吧?”身後的兩個粗使丫鬟輕聲議論着,她們似乎毫不避諱的談論着。

另一個丫鬟順着她的話頭附和着:“她哪裏算的上小姐,不過是将軍撿回來的一個歌妓。還要我們好生伺候着,上輩子指定是救了什麽菩薩。”最後還附帶了一聲冷哼,這一聲的冷哼充滿着不屑和妒忌。

說完兩句過過嘴瘾便匆匆離開,柳枝聽到身後這些話語卻也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她自己也深知這一點不過是将軍在回城路上救下來的一個歌妓。

如果不是他的相救,那麽柳枝将會死在那個不知名的冬夜。

将軍自從将她帶回來之後,待她還算不錯,從來到将軍府後,她享受到了前半生未曾有過的待遇,府中的人都對她彬彬有禮,從未對她帶有異樣的眼光。

自從将軍走後,她才明白原來,所有的尊敬和禮儀都是将軍的庇護。

那時将軍徐隼還在府中,盡管是從路上帶回來的歌妓,也沒人敢對她有任何的異議。就算徐隼對她并沒有多餘的照顧,甚至也不會去看她。

可如今确實不同于以往,徐隼已經出征五月有餘,卻未傳回半點消息。府中上下人心不齊,人人都将風頭對準這個無依無靠的歌妓。

“李叔,今日朝中可有将軍的消息?”柳枝雙眼恍恍惚惚的見到路過的李管家來去匆匆,忍不住上前詢問。

李管家先是将柳枝下意識的手推開,随後嘆着氣搖搖頭:“柳枝小姐,我一個管家怎麽會知道朝廷上的事,将軍常年征戰四方殺敵無數,自會回來的。”說完便往前堂走去。

柳枝黯然低下頭,垂眸坐回原處。

突然眼前門口映出一道細光,出現在柳枝的眼前……

門開了!是将軍回來了嗎?

柳枝擡頭錯愕的看着眼前的人,不是徐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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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男子是穿着白袍華發豎冠,腰間挂着白玉吊墜,手拿一把扇子,他攔住正欲行禮的柳枝:“不必如此多禮,你我也算老朋友了。”

“三殿下,人有尊卑之分莫要亂了禮數才好。”柳枝側身後退躲開他的手,眼間流轉着悲戚與失望。三殿下林長容自從徐隼出征後時常到将軍府閑逛,也總是帶來一些新鮮的東西送進庫房。

林長容和徐隼是幼時的好友,經常在一起讨論兵書,一起習武。林長容這幾次常到将軍府也是因為徐隼已經好久未曾傳來消息,所以才來往将軍府照看。

“柳枝姑娘,你最近可還安好?”林長容關切的問她。

“老樣子,只盼望着将軍平安無事的早點回來。”說出這些話時柳枝心中充滿一些寬慰,可眼裏不由得露出悲傷。

林長容看着遠處緩緩落下的太陽,向柳枝打趣:“不留我吃個晚飯?”

柳枝并未說話,只是向前走。雖然柳枝一言未說但林長容懂,緊緊跟在她的身後。他看着地上柳枝的影子,纖瘦的身姿,頭上的步搖直直的挂在發髻上,倒真像她的名字——柳枝。

真要是論起來,柳枝的樣貌不輸給那些深閨裏的女子甚至比她們還多出幾分沉穩之态,林長容想的出神沒注意到突然停下的柳枝。

柳枝轉過身回頭撞上他的胸膛,林長容驚覺急忙護住她的腰。

“可有撞到哪裏?疼不疼?”柳枝并未感覺到任何的疼痛,像以往一樣向後退,提醒林長容注意禮數,她只是個歌妓如果沒有徐隼她不會見識到這些皇室貴族。

靜悄悄的月光緩緩爬升照進後院裏的亭子,林長容和柳枝對立而坐都未曾動筷。林長容放下扇子将其放在桌邊。

柳枝根本沒有任何心思進食,她眉頭微微緊鎖無法不時刻擔心着徐隼。林長容一點點的都看在眼裏,他忽然問她:“如果阿隼回不來了,你當如何。”

她擡眸看着林長容眼神變得有些銳利,是不可置信的一種神态:“如果将軍回不來,我一定找到他的屍首和他葬在一起。還請三殿下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我相信将軍會回來的。”

“有你這些話我替阿隼護着你也值了……”林長容不去看她,或許是怕剛才柳枝的神态,又或許是別的原因。

林長容輕輕的拿起扇子,将話頭轉向宮中太後賀壽的事:“明日是太後的生辰,将軍府中向來無聊你可願意去?正好以将軍府的名義送禮,倒也不顯得将軍府無人了。”

柳枝搖頭,那樣的宴會怎能是一個歌妓能去的,況且她也不是将軍府的女主人,不可這樣胡來。“三殿下說笑了,将軍府自會派人送禮。”柳枝仍舊是緩緩搖頭婉拒了他,并且提醒他時候不早了,林長容也應該回去了。

風從柳枝的發絲吹過,吹到林長榮的身旁,他們彼此不說話,都只是靜靜的站着,林長容乘着月色朦胧小聲的說:“我想你也去。”

大概是風聲太大悄悄的這句話彌散在空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柳枝的……

可能是第一次徐隼将她帶回将軍府時,她怯生生的躲在徐隼的身後眼睛不停的打量四周,露出狐疑的眼神,又可能是在上元節時将軍府裏她彈《塞上曲》的模樣勾人神魂。

他說不清楚喜歡柳枝什麽,但他能記住他見到柳枝時的每一個神态,每一個不起眼的動作。

林長容自己也明白他和柳枝只能是萍水之交,他上前走兩步想去抱住眼前那個小小的人,可手卻怎麽也擡不動,于是便索性大步向前離開了,柳枝望着他離開的背影默默在身後行禮。

“柳枝小姐在嗎?”清晨柳枝的門口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伴随着侍女的聲音,柳枝從床上坐起,簡單的梳理衣冠将門打開。

侍女見門打開便開始自顧自的說:“柳枝小姐昨日李管家偶感風寒,現在在床上不能動彈,沒有辦法去宮中送禮。李管家說讓我來找您,希望你能出出主意。”

柳枝一時間不能想到什麽別的辦法:“叫幾個侍女來替我梳妝,我替李管家去。”

侍女眼前一亮,又連忙火急火燎的出去叫人。她坐在銅鏡前,看着自己的樣子一時間失了神。

剛才火急火燎的侍女看着眼前的柳枝,不禁感嘆道:“柳枝小姐真是生了一副好樣貌,怪不得将軍要将你帶回來。”

所有人都在感嘆柳枝的容顏的時候,只有她自己知道徐隼并不是因為她的相貌才帶她回來,在她的心中徐隼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的知音。

在塞北飄雪的那一年,邊境戰亂頻發。

無人的寂靜街道上一位身着紫色衣裙的女子一個人彈着琴,雙手已經是通紅,甚至身體也在不停的抖,意識已經是模糊不清了,只知道要一直彈一直彈。

那便是柳枝,她被南遷的隊伍落下,她想依靠過路人的賞錢去到南方。

大雪紛飛的冬日,根本無人在外,加上戰亂的沖擊也沒有人外出。

恰逢徐隼帶兵南下回歸京城,他遇見了在路邊不停彈琴的柳枝,不一會便撐不住倒在地上。

他看着柳枝在雪中瘦小的身影,指尖不停的撥動琴弦随後倒在地上,徐隼盯着她猶豫半刻,下令讓人帶她一同南下。

徐隼見士兵們已經是疲憊不堪,便下令在路邊紮營休息。“将軍,這女子要怎麽辦?”領頭的江勳向前面這位昂首的将軍問。

“給她單獨紮營。”徐隼并沒有回頭。

“是。”江勳領命退下,将她安置好後又回到徐隼身旁。

“将軍已安置妥當,可還有要注意的。”

“讓她好生休息,好轉後就讓她離開。”江勳聽着徐隼的安排,他總覺得今日的将軍說話中帶有一些讓人難以察覺的情緒,總之讓江勳感覺奇怪,随後向徐隼行禮退下便不再打擾他。

那個時候誰都不會想到徐隼在想什麽,只是覺得奇怪将軍為何要救下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子,雖說是有幾分姿色但是人人都知道将軍不是貪戀美色的人。

第二日,等到柳枝醒來時,起初是疑惑的,她不敢在軍營裏走動,午時有個年長的女子給她送食,她才知道自己被南下的軍隊救了,并且知道救她的人是将軍徐隼,那個常年在外征戰的大将軍。

她本想好好的感謝這個将軍,可自己身體仍然是難以運動起來的。

于是柳枝開始好好的在營中練琴,她躺在床上想一定要好好的感謝這個将軍,以往都沒有人願意向她伸出援手。

“将軍已經在這裏停留了三日,還不啓程回京嗎?”江勳向背對着他的徐隼提問,按理說軍營駐紮一日便可再度啓程,如今停留了這麽久當誤了回京的日子是要受到聖上的責罰的。

徐隼沒有說話,空氣一度變得寂靜。“将軍可是有什麽顧慮?”江勳向他發問,徐隼回頭看着半拘着的江勳,将他扶起來。

“今夜過後,明日啓程。”江勳聽到答複後,就離開了徐隼的營帳。

營帳中的徐隼坐在桌前,長飲一杯烈酒,眼神空洞找不到聚焦點,是什麽好像将他帶回了從前的記憶。

徐隼正飲的歡的時候,軍營中傳出了悠悠的琴聲,悅耳的琴聲彌漫在軍營裏的每個角落,軍營裏其他的士兵也在飲酒作樂,聽着這琴聲更加歡快。

“這營中哪裏來的琴聲?”一個體格很壯的士兵攀着旁邊的瘦士兵問。

“廣威将軍那是前幾日在路邊上救下的一個女子。”瘦士兵用力的攙扶着他,他喝醉了沉甸甸的倚靠在瘦士兵身上。

“喲,軍營裏的女人,那不就是軍妓嗎……哈哈哈哈哈讓本将軍去看看這個女人。”說話間,他向琴聲的來源處走去。

走到營帳前,推開瘦士兵說:“你先下去吧,讓我去會會這個軍妓。”

瘦士兵站在一旁,眉頭一皺為難的說出:“廣威将軍,這女子不一定是……”

“滾下去,叫你下去沒聽見?我想做的事兒還需要你來攔着我?”瘦士兵不敢再說話,只能是悻悻的退下去。

帳中的柳枝彈得入迷,根本沒有注意到外邊的聲響,他推開營帳徑直向裏面大步走去,看着眼前的柳枝身形曼妙,膚若凝脂面若桃花,他腦袋裏不由自主的想真的好久沒見過這樣的女人了,就讓本将軍好好的疼疼你。

柳枝看到眼前的來人,還沒來得及正式打量他,眼前的男人就如同餓狼一般撲向她,柳枝被他重重的壓在身下,用盡力氣反抗都不能推動他。

柳枝的雙手被他用單手摁在地上,另一只手順着裙擺往上摸索。

眼淚順着柳枝的臉頰滑落,嘴裏不斷念着:“不…不要…”

醉酒的人根本聽不清柳枝的話,他在柳枝的臉上親了又親,柳枝無力反抗他,柳枝咬破了他的嘴唇,在裙擺下面的手抽出來直接向柳枝的臉上打去:“一個軍妓,裝什麽清高?不過是千人騎用來侍奉我們的。”

這些話紮在柳枝的心裏,從前她是青樓裏賣藝不賣身的歌妓遭到別人的嫌棄,如今以為得救了,卻是踏進了另一個深淵。

她不在掙紮,任由這個男人在她身上摸索,她閉上眼睛不去看,也不去想。

驀然,柳枝身上一輕,像是那個男人被拔走了一般。

她睜開眼支起身子擡起眼眸看着眼前的情景,那一瞬間是不知所措的,柳枝直勾勾看着地上的那個人,好像要把他盯穿了一般。

那個男人被江勳踩在地上,嘴裏直喊疼,疼痛使得他清醒過來,但他不知道為何要将他這樣對待。

“将軍。”江勳用力踩着腳下的人,那人臉上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不停的發出嗷嗷的叫聲。

“先把他帶下去。”徐隼從江勳的身後拿着披風出來,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柳枝的身前先用身體為她阻擋其他士兵的目光,再給她蓋上披風。

柳枝驚詫的看着徐隼用披風一點點的蓋在她身上,動作很輕柔也沒有碰到她的敏感部位,柳枝能清楚的看見他臉部的輪廓,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

徐隼把披風蓋好後,将柳枝打橫抱起離開營帳,柳枝在心裏長呼一口氣,從來沒有人對她這樣過,那些說着喜歡她的王公貴族也最多是賞她金銀首飾,從來沒有人像徐隼一樣對待過她,他們巴不得柳枝的衣衫全部露出也不會去遮擋。

“還有沒有其他地方受傷了?”徐隼将她抱回自己的營帳,放在床上給她蓋好被子,又去給她拿了一方素帕放在她的手上,徐隼看着她眼睛平淡的說道:“我不想軍營裏傳出去什麽不好聽的事兒。”

柳枝低下頭看着自己手中的手帕,緊緊的捏着它:“謝謝将軍的救命恩情,這份恩情柳枝無論如何都是要報答的。”

他轉過頭,背對着柳枝:“姑娘不必如此,不過是舉手之勞養好傷就離開吧,軍營之中不是你們女子能呆的。”說完他便離開營帳,柳枝看着他出去的背影,好像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

離開營帳後的徐隼,來到剛才那個侵犯柳枝的男人面前。“廣威将軍,你在戰場上無所作為,在軍營裏倒是虎虎生威啊?”徐隼看着地上跪着的男人,他在地上一句話也不敢說,眼神飄忽不定,應該是酒醒了,讓他開始有了恐怖的感覺。

站在一旁的江勳行禮詢問:“将軍,如何處置?”徐隼拍拍手上的灰,将藏在腰間的匕首拿出,遞到江勳面前,江勳立刻接住:“剜了他的一只眼睛,逐出軍營。”地上的人睜大了眼睛,連連磕頭大喊:“将軍,将軍,不要啊!将軍,末将知錯了,将軍別……”

“啊——”寂靜的夜裏,被一道尖叫聲刺破。江勳手起刀落,一顆帶血的黑色眼珠落下,地上的男人一只手捂住眼睛,另一只手在地上不停的尋找掉下來的眼睛。

江勳雖然習慣做這些事,但還是不免覺得有些殘忍,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徐隼站在離自己營帳偏遠的地方,默默的看着那裏,江勳在遠處看到徐隼,走到他的身後,向他行禮:“将軍,廣威将軍已經處理好了,不過将軍,這個處罰是否太過嚴重了。”

依照往日的習慣和江勳對他的了解,徐隼是不會做事下如此狠手的。

如今的徐隼,江勳也無法明白。

“廣威做事本就魯莽大意,這只是給他一個告誡。”面前的人說話有些戾氣,讓江勳感到陌生,從前将軍只會說按軍規處置,而剛才說出這番話仿佛是忽略了軍規,任由自己的想法。

月色漸濃,江勳行禮退下,然而徐隼仍然一個人站在那裏。

漸漸的細長的月光撒向他的營帳,那裏像極了幼時徐隼第一次去塞北時所住的地方。

那一晚徐隼作為出征的将軍在樹邊守了一整晚,害怕再出什麽亂子。

第二日清晨,整晚沒睡的徐隼揉揉肩便徑直走向江勳:“通知他們,即刻出發。”江勳領命通知其他将領,徐隼走向自己的營帳。

他以為柳枝會睡得很香甜,然而一見到她時,柳枝雙眼疲憊可見她沒睡好或是整晚沒睡。

徐隼走到她的跟前拿出一袋銀子扔在她的手上,并且告訴她:“軍隊即刻即将離開,這是我給你的盤纏可保你下輩子無憂,你自行離開。”

柳枝看着手上的銀子,她不知道說什麽,但她的心裏是不想離開的。

不論去到哪裏柳枝都知道沒有人護着她,唯有跟着眼前的這個人才能讓她有安身之所,她從床上起身,她顧不得什麽儀容儀态。

徐隼的眼中倒映着,柳枝跪在他身前的畫面,柳枝向他叩頭一叩不起,噙着淚水,聲音顫抖着:“将軍,柳枝無別處可去,無論去到哪裏會淪為別人的玩物,将軍即是救了我一回,何不将我救到底!”哭訴間,柳枝的聲音越來越弱,直到體力不支倒在地上。

“将軍,可以出發了。”江勳在帳外提醒他,徐隼猶豫再三還是将她帶在一起。

後來,徐隼一直讓她住在自己的将軍府,徐隼練武閑暇時刻,柳枝都為他彈琴。

柳枝也總是在徐隼旁邊為他添茶研磨,徐隼未曾拒絕過她,自然也未曾回應過柳枝,甚至柳枝在府中就如同一個貼身侍女的存在,也常有人欺負她,她也不說話默默的承受。

從什麽時候開始柳枝逐漸喜歡了這樣的生活,府中的下人随着她在的日子變長也開始逐漸尊重她。

“柳枝小姐!”旁邊的侍女用手在她眼前晃悠,同時也在小聲的叫她的名字,她回過神,看着鏡中的自己。

怎麽流淚了呢……柳枝用手擦去眼角的淚。

“柳枝小姐,你打扮一番還真是漂亮,可不比大家閨秀差。”旁邊的侍女奉承道,另外一個侍女提醒她:“柳枝小姐可以出發了,別誤了時辰。”

不等她說話,旁邊的侍女扶起柳枝就準備帶她出去,在出府門時,旁邊的侍女不停的叮囑:“柳枝小姐到時候切勿亂說話也別多看少走動,深宮不比将軍府這般由你自由。”

扶她出來的侍女,親眼看着她上了進宮的馬車,将要踏上去的柳枝,總覺得有人一直盯着她,她回頭看向街角确定無誤後,又踏上了馬車,柳枝是第一次進宮,一切都有李管家指派的侍女落春領着走。

一路上柳枝都時不時的打開車簾往外看,等馬車停到宮門口時,落春提醒她該下車了。

柳枝從小跟着官妓學禮儀,她做出高門閨秀的樣子下車,看着朱紅的宮門還是會感嘆,是一種壓迫感向她襲來,落春向侍衛出示将軍府的令牌,柳枝随後跟着落春一同進入宮中。

紅牆高瓦,柳枝看着眼前的一切,從小在塞北長大的她以為将軍府已經是天府之國,未曾想不過是京城的冰山一角。可轉念一想,這樣的高牆不知道圍住了多少人,就像畫本子上說的那樣。

身旁的落春将禮品獻上後,靠到柳枝耳邊支起手悄聲說:“柳枝小姐我們可以離開了不用坐宴。”

正好合了柳枝的心意,她也不願意在宮中久呆。落春正準備帶着柳枝從拱門離開,身後卻傳來男子的聲音:“小姐留步。”柳枝不理會仍往前走,落春見她不回頭也跟着不回頭的走。

後面的人并沒有打算放過他們,男子身旁的侍女大聲呵斥:“二殿下叫你們留步,可是沒聽見?”落春一聽是二皇子,顧不得旁邊柳枝雙腿徑直跪在地上嘴裏不斷念着: “拜見二殿下,二殿下饒命。”

“拜見二殿下。”柳枝說話沉穩大氣,她的反應和落春形成鮮明的反差。

林長華看見眼前這一幕直發笑:“起來吧。”落春先站起身,扶起柳枝,柳枝看清楚了眼前的男子,倒是和林長容長得有幾分相似,但沒有林長容看起來的那麽儒雅,多了一些英氣。

直起身來的柳枝又準備轉頭就走,林長華用手示意身邊的侍女,再次開口:“殿下允許你們走了嗎?”

柳枝不緊不慢的回答道:“那麽請問殿下還有何吩咐?”林長華走到柳枝面前,在她的身上打量了一番,嘴角露出得意的笑,眼神中也是一種難以意會的韻味。

落春仿佛明白了林長華的意思,這皇宮傳二皇子向來是貪圖美色,她将柳枝往後拉下一步:“二殿下,府中正召回,還請殿下,讓我們先行離開。”

“你們是哪個府的?”林長華向落春追問道,似乎是一定要留下她們。

“将軍府。”落春答到。

林長華仿佛舒了一口氣,他心中的戒備放下了,想來這個女子便是從塞北帶回來的,果然和京城那些官家小姐不同,還真是生了一身媚骨,還以為是那個高門小姐呢,不過是一個沒有撐腰人的将軍府。

“哦,原來是将軍府的,那便留下來一起看看這宮中的熱鬧吧。”林長華用一種不能讓她們拒絕的口吻說,落春難以再開口說什麽。

這樣一來,柳枝和落春不得不跟着林長華一同去往殿中。宮中小道兩旁的花聞起來總有淡淡的花香,仔細問問那香味好像是從林長華的身上散發出來的,柳枝總覺得一定在哪裏聞過這種味道,一時間她也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聞到過,但這路的方向卻好像不是通往正殿。

柳枝看向身旁的落春,瞧見她眉頭緊鎖輕咬嘴唇的模樣,柳枝瞬間就明白這并不是通往正殿的路。

前面林長華好似十分得意,四周都圍着他的侍從,柳枝擡起手扶額佯裝頭疼:“落春,我好像又開始頭疼了,你身上帶藥了嗎?”落春看着眼前的柳枝一瞬間便懂了她的意思,她扶住柳枝向走在前面的林長華問:“二殿下,我家小姐頭疼的厲害……”

林長華皺眉轉念一想:“你回去給她拿便是,小姐在我這定不會有事的。”他向周圍的人使了眼神,柳枝輕拍落春的手想讓她安心去請人來救自己。

在這一刻在柳枝的心中其實已經不抱有什麽希望,只是不想落春也遭遇不好的境地。

沒有徐隼在,柳枝的心中也無法确定是否有人能來救她。

她多麽希望徐隼能出現,能平安的回來。

這段路好像是柳枝覺得走過最長的路,她跟着林長華進了一個偏遠的花園裏,走進了一座寝殿,這裏不知道是深宮的那一個位置,但是林長華似乎并不怕有人發現,這裏像是他的地盤。

月光落在門口,柳枝想跑出去,她向前走兩步問:“這裏是正殿嗎?”她只能以此來拖延時間,她心裏也清楚這裏不可能是正殿。

林長華用手拉住往前走的柳枝的衣袖,突然發笑起來:“別和我裝糊塗了,你是個聰明人。”說話輕佻,眼睛也時刻盯着她身上,林長華用手摸索她的肩膀:“把本皇子伺候好了,讓你做個妾室也不是不行。”

他身旁的侍女也都紛紛退下,林長華不再掩飾自己,他用力捏着柳枝的肩膀将她拖到床邊,柳枝推開她,林長華一個釀跄險些跌倒在地,他不怒反而來了興致,果然和我們這的官家女子不同。

“徐隼還真是有眼光,塞北的女子當真是烈。不知道他有沒有嘗過你,不過本皇子也不介意……”林長華直起身将眼前的柳枝推到在床上,他解開衣衫向柳枝身上撲去。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推林長華,可是根本推不動他,柳枝在床上不停的翻動,奮力起身在林長華的脖子用力的咬了一口,疼得他松開手捂住傷口。

林長華有些惱怒,惡狠狠地盯着柳枝,反手給了柳枝兩巴掌。

眼前的畫面就像是讓柳枝回到了那年冬天在裏營帳那一幕,她的眼角開始濕潤,無論如何也是逃不掉的命運嗎?

“放開我,你就不怕徐隼嗎?”柳枝用徐隼的名字威脅他,林長華又笑出了聲好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那般:“前幾日塞外傳回消息,徐隼已經戰死。”

柳枝整個人都軟了下來,好像是什麽抽走了她的力氣,也不再掙紮,她的眼睛如同死魚一般沒有生機。

将軍死了,她甚至沒來得及和徐隼講一句“我喜歡你”那一刻的她好像也死了。

砰——

外面傳來聲響,門被踢開,林長容将林長華拉開,他的身後跟着落春。

落春急忙将柳枝扶起,才扶起一會,林長容眼睛在她身上掃視一圈,用手輕輕的撫摸她的臉,便抱着柳枝大步離開。

等他們走後,又有幾個侍從跌跌撞撞的跑進去,向林長華行禮:“二殿下,三殿下硬要闖進來,我們沒看住。”

林長華揮揮手,臉上反而帶着一些笑意釋然的說:“随他去吧,他也活不了多久了,就當是我這個做哥哥給他的最後的禮物。”

等到柳枝再次醒來時,她已經回到了将軍府,落春一直在身邊照顧着她,柳枝問她:“将軍真的死了嗎?”落春恍神,她不知道該如何和柳枝說起這件事。

事到如今,好像也沒有什麽可以隐瞞的,落春垂下眼眸點點頭。

眼淚那麽不受控制的從柳枝的眼角流出,她閉上眼睛,就好像重新再腦海之中過了一遍,她和徐隼的那些經歷。

她明明記得徐隼練劍時,從不指向她;她明明記得徐隼看書時,會時不時看向她;她明明記得徐隼說,我一定會凱旋的。

徐隼出征五月有餘,柳枝每隔一月就會向他寫信,可徐隼從未回複過,他不回,柳枝就一直寫,到如今也沒有見到一封徐隼的信。

“對了,柳枝小姐把你救出來的是三殿下,不過不知為何從哪之後三殿下便卧病不起了,柳枝小姐你要是有空就去替将軍看看吧,他是将軍最好的朋友了。”落春用打濕的手帕,輕擦着她的手。

猶豫了很久,柳枝還是決定去看望林長容。柳枝走到林長容的門口正準備進去,卻被侍女攔在門口:“這位小姐還請在外等候,現在醫官正在給三殿下診斷。”柳枝見狀向後退,楞楞的等在門口,心裏自然也是不希望林長容出事的。

她又怎麽會不知道,林長容對她的心思,但柳枝無法去接受林長容對他的好,這份感情注定是不合适的,她只有疏離林長容讓他能夠明白自己的心意。

大概是到了晌午,醫官從裏面出來對着侍女搖頭,她一臉驚恐安排身邊的其他侍女意會前去通知聖上,根本沒空去沒有理會在門口等候多時的柳枝。

柳枝見侍女離開,準備直接推門而入。

“我先去……”柳枝轉頭瞧見一個嬌俏的女子,樣貌生的活潑可人,穿着也是不俗,她把手放在柳枝的手臂上攔住柳枝:“讓我先去看長容哥哥。”

她身邊的侍女見柳枝眼中略有疑惑,向她開口:“這是當今丞相的女兒,趙錦榮。”柳枝又連忙退後又到門外等着。

趙錦榮以為這次也以為林長容并沒有什麽大礙只是平常小傷,她一貫嬌縱長大什麽都要争第一,要是有人不順她的意,就對那人百般折磨,但如若她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見林長容,她一定會将這個機會讓給柳枝。

“咳咳……”林長容在床上悶咳,虛弱的聲音讓趙錦榮都聽不清,她像往常一樣,打趣着問着林長容:“長容哥哥,怎麽又生病啦?”

當她看到眼前從未這般虛弱不堪的林長容,她慌了神,她跑到林長容的床邊握着他的手,不知怎麽就開始帶着哭腔:“長容哥哥疼不疼啊,這次怎麽這麽嚴重。”

她看着林長容張開嘴卻怎麽也聽不清他說的話,趙錦榮靠到他的耳邊靜靜的聽他說話,趙錦榮在府中是很少哭的,從小家裏什麽都依着她,可以說有求必應可到了他的長容哥哥這裏,卻是怎麽也不能如意的。

等到趙錦榮出來時,聖上和其他嫔妃還有林長華已經在門口等待,而林長容已經不在了,林長華看見站在角落另一邊的柳枝,他邁着挺拔的身姿,毫不掩飾臉上的得意,走到她身邊調侃她:“你說這次還有人護着你嗎?”

“這話是什麽意思啊?長華哥哥。”聽着這聲音林長華就知道是趙錦榮那個磨人的家夥,林長華皺着眉頭顯得有些不耐煩,不想同她争,畢竟林長容死了,沒有人比他更适合皇位,他也知道趙錦榮是想為柳枝出頭。

林長華只是識趣的轉身離開,畢竟沒必要得罪丞相的女兒,日後還是對他有用,趙錦榮匆匆拉着柳枝上了出宮的馬車。

一上馬車趙錦榮便死死的盯着她,盯着盯着趙錦榮的眼角便開始泛紅,她哭了,柳枝看着她不知該如何做,想去抱她卻還是坐在遠處沒有動,因為她自小就知道官家女子的脾氣最是喜怒無常,柳枝只好先靜靜的看着她哭。

“長容哥哥死了……”趙錦榮在說這話的時候,是哽咽着的,好似聲音都要散了,那種悲傷的聲音從她的喉嚨裏說出來,傳染到柳枝的心也跟着一同悲傷。

柳枝自然也明白那麽大的陣仗,肯定是林長容的病已經是沒有回轉的餘地。

只是聽到這個消息時,還是忍不住的錯愕,說不難過是假的,長容待她也是那般好,只是因為自己的心意一直疏遠他,這一刻柳枝心裏是後悔的……

“長容哥哥讓我告訴你,今後的路多是難走的,阿隼不在,我也不在,你要好好的,便是我和阿隼最好的期盼。”趙錦榮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柳枝下意識的上前抱住她。

從前柳枝不敢這樣抱着徐隼,林長容也不敢抱着柳枝,柳枝想人這短短的一生抱不住的東西太多了。

趙錦榮緊接着在柳枝懷裏哭訴:“要是我知道那是長容哥哥的最後一面,我一定不和你搶。”

是啊,林長榮最後一面怎麽會不想見到柳枝呢……

柳枝不知道在馬車上呆了多久,她聽趙錦榮講了許多她們從前的,趙錦榮說,林長容從小體質弱一直都有心疾,醫官時常給他拿藥收效甚微從小趙錦榮就喜歡纏着他,和徐隼也是很好的朋友。

三月份的京城已經是春暖複蘇,林長容的後事也處理的差不多了。

其間,趙錦榮常常去将軍府找柳枝,她每次見到柳枝都會哭上一番,柳枝總是靜靜地陪着她,偶爾也會彈琴替她舒緩心情。

其餘的時間柳枝都一個人坐在亭子裏,什麽也不幹只是一個人呆呆的坐着。

“你真的想好了嗎?”趙錦榮擔憂的問着面前的柳枝,雖說趙錦榮不太喜歡她但如果柳枝真的和她道別的時候,她心中竟然是不舍的。

明明心裏嫉妒柳枝能被林長容喜歡,但她時時都能想起林長容在她耳邊說的那些話:“錦榮照顧好自己,也幫我照顧門外的那個女子,那是阿隼心裏在意的人,也是……”後面沒說完的話,林錦榮心裏明白。

柳枝坐在亭子裏環顧周圍四下的花草,看着庭院的陳設,她要離開了。

這裏的一切是那麽的不舍,不舍的是她和徐隼的記憶,她看的那麽清楚,記得那麽清楚,從前徐隼就站在她前面練武,她如同現在一樣坐在這為他彈琴。

“嗯,回到塞北,和他相遇的地方。”柳枝說的時候,就好像又被拉扯回了從前的那些經歷。

趙錦榮不懂她,只要她在京城趙錦榮就能護着她,如果離開這裏,那柳枝又要回到以往那樣無依無靠的生活。

但是,柳枝好像習慣了無依無靠的生活,就好像江邊的敗柳在風中飄飄蕩蕩。

“行,我答應過長容哥哥,會護着你,你若要走也是給我省去了麻煩。”趙錦榮說的很輕快,可心裏也是悵然難止的,一個兩個都走了,留下來只有她自己一個人。

“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趙錦榮嘴上說着那麽刻薄的話,但柳枝心裏是明白她的心意,她們這些人都是将事藏在心裏,可哪有人會讀心術去時時刻刻參透一個人的內心。

等到趙錦榮走了以後,柳枝坐在門口呆了一會就好像回到了一月份那樣的情形,可惜了,不會再有來這落魄的将軍府,柳枝呆了好一會,回過神之後便開始準備收拾東西離開。

李管家這幾天呢一直在她身後看着她,等到柳枝回到自己房間後,李管家回到自己的房間拿出一個木箱,又急匆匆的跑到柳枝房門前敲門。

看見門口的李管家,柳枝覺得有些奇怪,她疑惑的看着面前的李管家手裏捧着一個木箱:“李叔,有什麽事嗎?”

“柳枝小姐,我想了很久覺得這些東西還是應該交給你。”李管家将手中的箱子遞給她,柳枝順手接過木箱,是一個很輕的箱子。

雖然李管家沒有說着箱子裏是什麽,但她多少能夠明白,接過箱子的那一刻,柳枝的手是無力的,心是酸澀的,明明是很輕的箱子可她覺得有些拿不動這個箱子。

柳枝關上門,她靠着門滑到在地上,失神地坐着,她想哭,又好像被什麽堵在心裏哭不出來。

門外的李管家聽到裏面的聲響,只能嘆氣的搖搖頭,世間只有情字最折磨人。

大抵是坐的有累了,柳枝打開眼前的木箱,裏面沒什麽太多的東西……

一支柳葉簪子、十封信,這兩樣東西很輕,輕到可以單手拿起,同時也很重,重到壓在柳枝心裏無法平靜。

終于她撐不住了,柳枝再也忍不住了,從徐隼離開的那天到現在柳枝都在克制自己,她以為只要不哭,只要一直等着徐隼回來一切都會回到以前的樣子。

柳枝雙手掩面坐在地上開始抽泣,淚水沿着她的臉滑落到箱子裏的信上,一點點的打濕信封。

等到柳枝哭累了,她将箱子抱起放到床上把裏面的信一封封的整理好,最下面的那一封是柳枝去年七月份寫的,這一封的上面是徐隼的回信,依次按順序疊好了。

從前她總在想為什麽徐隼從不回信,原來他回了只是一封也沒有送回來,最上面的是柳木簪子,簪子的做工很精細想來應該是是有好好保管的。

第二日清晨的一縷陽光照在柳枝身上,她還是穿着一件紫衣,柳枝用手擋住光線,朦胧的睜開眼。

離開的日子到了柳枝從床上撐起來,昨晚她不清楚哭到了多久,她只感覺自己的眼睛現在有些腫起。

收拾東西時李管家也一直在勸她留下,柳枝拒絕了李管家。于情于理,柳枝都無法再待在将軍府。

于情,徐隼不在守着這空無的将軍府實在是難熬;

于理,将軍府的主人不再是徐隼。

才收拾完一會,柳枝就聽到門口有聲音傳來。柳枝帶上東西往外走,迎頭撞上氣喘籲籲帶着侍女趕來的趙錦榮,她雙手叉着腰:“還好沒走,我可是第一次起這麽早”她邊說邊喘氣。

柳枝看着她那樣子有點好笑,嘴角微微的上揚:“錦榮小姐這麽急找我是何事?”趙錦榮顯得有些別扭,從身後侍女手中拿出一個布袋,塞在柳枝手上:“那,這是我給你的一點心意,帶在路上吧。”

“那就多謝錦榮小姐了。”柳枝沒有拒絕她的好意,把布袋收起來了。

趙錦榮說完後并沒有離開,她看着柳枝,不情不願的向柳枝求抱。

柳枝一把将她抱住,趙錦榮在她的耳邊說:“從前抱長容哥哥的時候他身上總是香香的,如今我再也聞不到那樣的味道了。”

這句話點醒了柳枝,原來是在林長容的身上也有這種味道。

趙錦榮在府外給柳枝準備了馬車,她在府外一直看着柳枝被車夫扶上車,柳枝輕輕的挨着車夫的手,布衣車夫一只手替她拉開簾子,另一只手護着她的頭。

柳枝提着自己的紫色衣裙,向他道謝。

整個過程中車夫未曾說過一句話。

等到柳枝上車後,她才注意到剛才車夫的手上圍着一塊素帕裹着手腕,車夫戴着箬笠,頭始終低着好像是習慣這樣服侍那些小姐上車,柳枝伸手拉開簾子看着站在府前的趙錦榮,送她上車的車夫直起身子走向趙錦榮,那身形有一種英氣,是那麽的熟悉。

馬車的距離和府門口的距離不遠,柳枝透過簾子看到趙錦榮又哭了,她想起去年七月份的時候她也是這樣給徐隼送行的。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

她未曾想過這一別,是永遠。

随着馬車開始向前行駛,柳枝慢慢的放下簾子,她看着離将軍府越來越遠,她看見趙錦榮哭着向車夫問着什麽,她看着自己離他越來越遠。

她腦海裏想起趙錦榮抱着她時,還說了別的話:“有緣之人,無處不相逢”

柳枝看到車夫手腕上的素帕,她就明白了趙錦榮的話。

可想見又能如何,她的思念在那一刻達到了極致,等了好久都沒回來的徐隼,卻又親手送走了她。

從認識徐隼以來,她們很少交流幾乎都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默契,徐隼能聽懂柳枝彈的那首曲子,那是柳枝幼時在塞北自己摸索出來的旋律。

即使如此,徐隼也并沒有留下她,甚至不去見她。

這讓柳枝的相思成了無解的結。

淚水再次打濕了柳枝的眼眶,她用手摸摸頭上的柳葉簪子,明明想見的人就在眼前怎麽卻不敢認了呢,柳枝在馬車裏靜靜地流淚,她緊緊的握着手裏的包裹。

再見了,我的将軍——徐隼。

待到馬車走遠後,車夫摘下箬笠,是那張柳枝心心念念的臉。趙錦榮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她知道徐隼向來都是面冷心熱的性子這一點和她自己很像。

但這是他愛的人,他當真有這麽狠的心。

“阿隼,你不會後悔這麽做嗎?”趙錦榮拭去眼淚,向旁邊的站得直直的徐隼發問。

她能看出來徐隼或許也不想這麽做,他的眼神裏的落寞不舍有怎麽會少于趙錦榮的不解,就像她從前看的畫本子裏男子忍痛離開女子,有着難以言說的苦楚。

“錦榮,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于她而言,離開也許是最好的選擇。”這幾日徐隼常常往将軍府裏翻,他躲在暗角裏偷偷的看柳枝,柳枝坐一整天,他就在她的身後看一整天。

很少有人知道徐隼是詐死,他回京城後一直住在趙錦榮的府中。

回到丞相府中的徐隼告訴趙錦榮一個難以相信的消息:“長容是林長華害死的,長容體弱但也不是突發心疾,是林長華在他身邊安排的人在他的房裏換了夜來香,這對長容來說是致命的。”

一時間,趙錦榮難以接受這個消息,她一直以為長容是死于心疾。

最是無情帝王家,親手足也不過是他林長華登上帝位的梯子。

徐隼并沒有戰死塞外,真正死去的是江勳。

那時,用江勳的死換取了塞外的安寧,徐隼讓江勳孤身深入敵軍進行調虎離山,那天夜裏誰也認不出來那是誰,同時徐隼向朝中傳去戰死的消息,而江勳也被敵人斬殺。

那幾日敵軍沉浸在斬殺敵軍将軍的喜悅中,徐隼看準時機向敵人發動總攻,一舉拿下。

衆将領都沉浸在喜悅的氣氛當中,徐隼拿着紅纓槍意氣風發,盔甲上的血和臉上的血漬混着徐隼的淚,他背手拿槍,另一只手往地上灑酒。

他向死去的江勳敬酒,可惜江勳再也看不見了。

後來還未等到将勝利的消息傳回去,林長容就把柳枝在宮中的消息告訴徐隼,徐隼處理好軍中的事趕回京城時,長容已經下葬,他也沒有見到林長容的最後一面,徐隼不能回将軍府,只能找到趙錦榮藏在她府中。

也是徐隼托趙錦榮多去将軍府中多多看望柳枝,聽到柳枝要走的消息徐隼并不奇怪。

他知道柳枝的性子是固執的,便讓趙錦榮安排他送柳枝最後一程。

塞外的春比不上京城那般熱鬧,但比當年柳枝要熱鬧些。

柳枝用趙錦榮給的銀子,在第一次遇見徐隼的地方開了一間客棧,生意不算太好也能将就維持過去。

她好像又回到了曾經漂泊無依的日子,不過還好曾經她也為誰停留過。

在之後的每天她就是坐在客棧二樓窗外,看着來來往往的人,她總希望有個熟悉的身影出現。

不久,京城那邊傳來消息,是林長華在宮中被刺客所殺,正在四處通緝。

刺客……嗎?

柳枝來不及多想,樓下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小二,上酒。”她擡起裙擺跑向屋內,向樓下看去,一個穿着布衣的男子手上纏着素帕頭上帶着箬笠。

男子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仰頭看向樓上帶着柳葉簪子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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