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夜的十一頁

十一夜的十一頁

“行行行。”祝也荞被他逗笑了。

其實也沒什麽好傷心的,她和他大了嘛,唉,能不能不長大呢。

如果能一直不長大就好了。

“怎麽這麽好哄?”謝京拙見祝也荞笑了,拍了拍她的發頂。

“你快去睡覺吧,”祝也荞抓着沖鋒衣的外套袖子:“你剛才出房間是想去喝水嗎?你淋了雨,有沒有覺得不舒服?”

“沒不舒服,”謝京拙倚在門框,伸手輕掐了把她的瘦臉:“剛才就想找你來着。”

女孩子臉上的肉軟乎乎的,掐起來手感還挺好。這麽多年來他好像還是第一次掐。滾了下喉嚨,謝京拙手又有點癢了。祝也荞眨着眼睛望他,他摩挲了下掌心忍住了。

“找我幹什麽?”

“我能不知道你怕打雷?”謝京拙說:“當我死的?”

“沒當你死,”祝也荞瞅他一眼,語氣不好:“你別瞎咒自己。”

“明天給我多吃兩碗飯聽見沒,”謝京拙道:“流浪貓都比你胖。”

外邊雖打雷,祝也荞的心髒變得像柿子那樣軟,拼命點兩下頭:“好,明天你監督我,我多吃點飯。”

“行,”謝京拙說:“去睡吧。”

“晚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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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也荞回了自己卧室。

她将窗簾合上,抱着謝京拙的衣服躺到床上。

衣服被洗過,依舊存着他的氣味。

聞在鼻腔很淡,寫滿了安全感。是來自記憶深處的那份眷戀。

窗外雷聲大作,祝也荞緊緊抱着衣服,像抱住了謝京拙本人似的。

這一晚,還不算難捱。

*

就連班主任許可渺都看出來自開學以來,班上的祝也荞同學沉穩了許多。高一上學期她也安靜,卻沒有下學期來的學習認真。

第一二次月考進步雖微乎其微,祝也荞也沒惱,她沒住宿,每天早早到學校,到了座位上就掏出一套卷子盯着看。

期中考試進步尚可,名次進了十幾個,排名到了本班十五。

這點成績在謝京拙這裏不夠看的,他尚存那麽點良知,沒太忍心打擊小祝同學的積極性。期中成績出來的這晚,他又帶着人出去玩了一晚上。

謝京拙總有很多好玩的主意。

這晚他是帶她去了賽車現場。

淩晨才回來。

祝也荞很興奮:“我還以為那個黃顏色的摩托車會贏呢。沒想到竟然輸了,好可惜。”

謝京拙眼底來了興趣:“為什麽覺得那個會贏?”

祝也荞眼睛亮晶晶的:“因為那個車主長得很好看啊!”

謝京拙大手揉了把她腦袋,沒忍住哂笑兩聲:“我還真以為你有什麽建設性的評判标準。”

“長得好看不算嗎?”祝也荞笑着躲開他的手,頭發被弄亂,有一撮搭在眉眼上,她吹了口氣,那撮頭發就起舞,乖乖地把頭發整理好,忐忑道:“過兩天就——”

空氣凝固了一瞬,祝也荞輕聲問:“今年我們去吧?”

“祝也荞。”謝京拙整個人一下子變冷了。叫她的名字也只為警醒。

原有的歡樂氛圍被打破。

祝也荞咬住唇角,垂着頭進了卧室。

謝京拙沒來哄她。

她知道的,就單獨這件事,他這輩子都放不下。

晚上睡不着覺,祝也荞給他發了條消息過去。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的。如果你不想去,我就當那天是很普通的一天,好不好?】

謝京拙沒回消息。

次日早晨,兩人一塊去上學,祝也荞探身進車廂,謝京拙支着腿表情淡漠地看着窗外。早間的太陽光稀薄,籠罩他身,莫名探出一股孤寂之感。

祝也荞鼻尖一酸,每年到了這幾天謝京拙身上氣壓就低,低得吓人。

低着也行,只要,他不傷害他自己就可以。

她可真是太怕他又像前兩年那樣。

晚上祝也荞按慣例拿試卷去謝京拙房間,一切如常,但她還是能看出他的不對勁。

他給講完試卷後,祝也荞沒着急出去。

“結束了,”謝京拙睥她一眼:“還想多做一套試卷?”

祝也荞低了低眉:“可不可以答應我一個事。”

謝京拙臉色漫不經心:“黃賭毒和違法的事不幹。”

祝也荞心裏有點開心,他現在還有心情跟她開玩笑,那看起來好像比她想象的情況要好很多。

頓了頓,她看向他:“你今年不能再傷害自己了,聽見沒。”

“遵命,”謝京拙欠欠地扯唇:“公主殿下。”

祝也荞不放心地瞅他兩眼,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

這顆惴惴不安的心髒勉強平靜了幾分。

兩天的時間一劃而過。

謝京拙看起來和平時的樣子沒什麽不同。

也許,即将到來的四月十九號這一天,并沒有再困住他。

四月十九,周五,天氣晴。

這天祝也荞起了個早,心髒倏忽跳得亂糟糟。

六點五十吃完早餐背書包走向停在別墅外的汽車,謝京拙在車廂坐姿散漫随性,漆黑碎發随意遮住點淩厲眉眼,拿手機在擺弄。

祝也荞看不清他的表情,心髒跳得更亂,抓着春天穿的藍白校服外套一角坐進車裏面,謝京拙的手比她大很多,五指随性地抓住手機,不羁又冷淡。

“哥。”今天陽光晴朗,心裏卻潮濕。祝也荞不安地牽住他的校服外套,語氣小心翼翼的。

她是真藏不住情緒。視線有意無意黏在謝京拙手腕上。

“你又在瞎想什麽?”謝京拙擰起眉頭,表情不太好看。

“沒。”祝也荞抿着唇角松開手。

謝京拙扯了扯唇:“既然這麽閑,今晚把30那套卷子寫了。”

“不要啊,”祝也荞使勁搖頭:“29那套還沒寫完,好幾個大題我都不會寫。”

“那你還有閑心擔心我?”

“話不是這麽說的,”祝也荞說:“你知道的,我就是——”

謝京拙不耐煩地打斷她:“都說了沒事,祝也荞你沒完了是吧,還要老子說幾遍?”

他語氣好兇。

祝也荞被兇得不敢說話,揉了揉眼眶,腦袋歪過去,整個人靠在椅子上。

喉嚨發幹,像往裏頭撒了胡椒粉,嗆得她難受。

謝京拙到了這天心裏就煩,止不住的燥。可他沒想兇她的。

眉頭松開,他朝祝也荞看過去。

陽光下的小姑娘紮了個低馬尾,眉眼乖淨,臉上柔和地撒一層日照。瞳孔很亮,像燦亮的葡萄。什麽都好,就是眼睛裏蓄了些水霧,可憐巴巴的,像路邊沒人要的小流浪貓。

謝京拙心髒像撕開一道口子,擡手揉了揉她腦袋:“對不起,哥不是故意的。”

祝也荞朝謝京拙看去:“沒關系,你怎麽樣對我都可以,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知道了。”謝京拙幫她重新紮了一次頭發,女孩子的頭發柔順,滑落在手裏,脾氣跟着消減,心髒也在慢慢修複。

紮完頭發,他低聲道:“為了你,我會變好的。”

祝也荞慢吞吞綻放了個笑容。

*

這一天因為謝京拙那句承諾,祝也荞變得安心了。

晚上去他房間,他給她講題時沒什麽異常,還是像以前那樣。

“你今天早點睡吧?”祝也荞抱着試卷:“我待會把30那套試卷寫了好不好?”

“明天寫,”謝京拙輕描淡寫地瞥了眼牆壁,時鐘顯示十一點半,道:“現在去睡覺。”

“好,”祝也荞盯着他,眼眸一彎:“你現在也馬上睡覺。”

“待會就睡了,”謝京拙掀眼:“公主殿下還有其他吩咐嗎?”

祝也荞抿嘴笑了笑,轉身出去啦。

洗漱完上床,今晚窗簾沒拉,月光流在露天陽臺,像灑了層破碎的霜。

在謝京拙面前僞裝的唇角收了起來,她把身體縮成一團,脆弱地躲在被子裏。

那殘忍的一幕,她也記得的。

她也放不下的。

雖然只在謝家生活一年,也與謝家夫婦關系算不上親切。畢竟是他們好心收養了她,她也真把他們當爸爸媽媽。

冰冷的月,搖搖欲墜的頂樓天臺,怎麽抓也抓不住的衣角,年少的謝京拙那嘶聲裂肺的一聲爸媽。像鬼魅的影子闖進夢境。

眼角緩慢地濕潤起來,祝也荞抓住被子,腦袋縮在黑暗裏。鼻子抽了下,背部有幅度地收縮弓起。

白色睡衣裏的蝴蝶骨脆弱凹陷成一點脊背,她沒有哭,只是心髒在一抽一抽的疼。

也許是和謝京拙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靈感應,祝也荞抹幹淚框,慌亂地踩上拖鞋出去,他的房門沒鎖,她用肩膀一撞就開。

卧室沒開燈,一片清冷的煙霧缭繞,挺拔男生穿着件版型寬松的衛衣,手指夾根煙站在露天陽臺,猩紅的一點染着,背影被月和手裏的煙籠罩和脆弱化,整個人看上去說不出的寂寥和孤獨。

他很心不在焉,哪怕祝也荞進來了也沒發覺。地板上躺了上十根煙蒂,在風中潦草地淩亂。

祝也荞嘴唇咬得泛白地注視着他,沒敢上前,就像十年前的那夜一樣,含着不知所措的霧水看着他。

春天風帶潮濕的汽水,手裏的那根煙燃完,謝京拙随手扔在地上,拿出火機又點燃一根。因着他微低下頭,側臉便暴露在祝也荞的視線。

比常人都要濃的眉冷硬地展開,密集的漆睫往下哂,眼珠攢了昏黃,化不開瞳孔裏的清澈見底。

祝也荞知道他難過,他難過她就比他更難過。

兩個人的心髒好像是像樹枝似的連在一起,他疼,她就也疼。

輕吸了吸鼻子,她仰頭,忽然看見他雙腿跨上欄杆,雙腿懸空,坐在了極不安全的杆子上。

少年腳下是好幾米,夜風吹起他的發,灰色衣角凝聚十年前的低溫。

祝也荞腦袋一空,朝謝京拙跑了過去,腦袋貼在他衛衣背面,雙手很緊地環住他的腰,顫着聲音說:“哥。”

她的頭發很香,貼在他背上是毛絨絨的觸感。頭頂的月傾瀉亮度,謝京拙左手撐着欄杆,右手腕藏進袖子,笑了:“別怕。沒想跳,這高度跳了頂多也就崴個腳。”

祝也荞腦袋縮在他身後不說話,能感受到她渾身在抖。

“松手,”謝京拙耳垂淡紅,語氣冷:“這麽大了抱在一起不合适。”

祝也荞耳朵漫上一絲熱意,聽話地松開:“我以為你又像那晚一樣想不開。”

“現在和以前不一樣,”謝京拙雙腿抵到地面,安穩地落到陽臺,踩到一根煙蒂,發出沉悶的響聲,嘴唇動了動:“我得為你活着。”

他本來就是為了她才活着的。

或許剛開始的那一晚,他只是于心不忍她跟着他去死。

這股勁也許存個兩三天就沒了。

但祝也荞這個人的存在太有命定性,她是謝家和他唯一的牽連,像一葉孤舟載住了他。

兩三天一不留神就成了兩三年。

她很乖,很溫暖,總是愛笑,眼眸彎彎地牽住他衣角叫哥哥的時候,他就想永遠活下去。

明面上他們倆看着像他養祝也荞,其實更像祝也荞養着他。

陽臺上的風似乎變暖,他的影子遮住她的,祝也荞扭過頭,輕聲說:“我也是,你知道的,我特別怕疼。但是你如果真的想不開了,我也會——”

謝京拙聽出她的言外之意,手腕又往袖子裏面縮了縮,閑閑道:“你少威脅我。”

“你不是不知道,”祝也荞柔和道:“如果你什麽時候覺得活着是個很沒有意思的事情了,你就告訴我。總之,別讓我一個人。”

露天陽臺風大,謝京拙冷着臉拽她回房間:“少他媽來這套。”

祝也荞力氣小,掙脫不開,被拽着回去,嘴唇一張一合:“你知道了沒啊,不止你為我活着,我也是為你活着。你要是敢,我也敢。這個世界本來就很沒有意義。”她頓了頓,道:“只有你對我來說有意義。”

謝京拙聽着她那些越來越不着調的話,否定道:“你太小了,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有意義的人。只是現在還沒有出現在你身邊而已。”

祝也荞對這話有點模棱兩可,她不懂世界上是不是真的還有對她來說有意義的人。但她知道她不在乎那些人是否存在,只要謝京拙能存在就可以。

祝也荞沒急着反駁他,邊被他拽回房間邊問:“那你呢?你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有有意義的人沒有?”

謝京拙沒回答她的問題,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

反正此時此刻,對他意義最大的人是妹妹祝也荞。

其他的,随緣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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