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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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也荞是在聽謝京拙的話, 多跟好男生接觸。梁淨也人如其名,長得幹淨,有點小帥,雖然比不上她哥, 但性格陽光情緒穩定, 優點很多,大概能夠上謝京拙對于好男生的定義。

她在嘗試打開心扉, 學着接納另外一個人。

桌上忽然響起玻璃杯破碎的聲音。

所有人都驚了。

祝也荞扭頭看向聲源地。

謝京拙抓着杯子, 碎片嵌進他手心紮出了血。

祝也荞吓了一跳:“怎麽了?”

謝京拙哂眉:“沒事, 不小心摔碎了。”

“我先帶我哥去樓下診所處理一下。”祝也荞顧不上吃飯了, 抓着謝京拙另外支手往外走。

梁淨也跟着起身:“我跟你們一起去吧, 有個照應。”

謝京拙:“不用。”

祝也荞回頭跟梁淨也和其他人說:“我們待會回,你們先吃着——”

話沒說完,謝京拙反抓着她的手走了。

下樓,往樓下診所走。

他抓得用力, 祝也荞掙紮了下:“疼呢。幹嘛這麽大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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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京拙一愣,松開她:“對不起,我沒注意。”

“先去診所包紮一下,”祝也荞往前走,埋怨道:“你怎麽回事啊, 吃個飯手都能被杯子紮到, 多疼呢。”

“還好。不疼。”謝京拙想,沒有看見她跟梁淨也一塊笑疼。

到了診所處理包紮完, 祝也荞在醫生那拿藥。

謝京拙低眉從口袋拿出手機, 用左手在浏覽器打下一行話:哥哥讨厭妹妹身邊出現男生, 是正常的嗎?

問號輸完,他不敢點搜索。遲疑了很久, 下定不了決心。

好奇怪,潛意識好像知道這不正常。所以這是在逃避嗎?

不是的。沒有逃避。

他只是……

好像真的不敢真的在逃避啊謝京拙。

微閉了下雙眼,祝也荞拿藥走了過來,謝京拙抿了抿唇,将手機放進褲兜。

“這個是拿來塗的,”她拎一袋子藥,分門別類地給他介紹:“這個是拿來吃的消炎藥,上面寫了用量,你記得每天按時按量。”

謝京拙心裏裝着事,哪還有心思看藥,連回答都不走心:“好。”

祝也荞沒看出來她哥怎麽了,将一袋子藥給他,抓着他手腕走出診所,回去路上還在數落他:“以後小心一點呀,我就沒見你身上哪一塊皮膚都好全過。幹嘛總是把自己弄得一身的傷,你不疼,我還疼呢——”

謝京拙沒回應,理都不理她一下,祝也荞氣急看向他:“聽見沒啊謝京拙!”

這一看便知道他望着不遠處的告白氣球,視線有點專注。

前面圍了一群人,中間似乎是有人告白。玫瑰花圍了個愛心圈,好不熱鬧。哦,對,今天是五月二十號,挺适合告白。

路上賣花的都比平常多。

祝也荞是不愛湊熱鬧的性格,按道理謝京拙跟她一樣。

他怎麽會對這個感興趣?

看在他受傷的份上,祝也荞像個大人一樣捏了捏他手指,哄他道:“你是想去看嗎?那我們去看看吧。”

她這種哄小孩的語氣,謝京拙肯定是要沒好氣的,這次卻沒什麽反應地,就真的被她抓着帶去了告白現場。

被大家圍住的那個男生西裝革履,打扮得正式,女生還沒來,他時不時低頭整理着領子,聽見別人說很好了很帥,尴尬又局促地笑了笑,看得出很緊張。

幾分鐘後女生出場,她穿得簡單,似乎對這場告白毫無準備。一副驚訝的樣子,走到了男生面前。

人群開始起哄。

男生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別起哄。人群便安靜了下來。

他拿出一捧玫瑰,遞給了女生,耳朵紅紅的:“好看嗎?”

女生臉也是紅紅的,接過了玫瑰:“好看。”

圍觀的人群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謝京拙剛就是随意的一望,他性子淡漠,整顆心也就會為祝也荞跳兩下,哪有耐心湊這個熱鬧。

握着她的手腕,問:“走吧?”

“行。”祝也荞本來就不怎麽感興趣。

謝京拙拉着她走出人群,聽到了男生的告白:“聽聽,我對所有女生都沒有感覺,唯獨遇到你,我會控制不住看着你,湊近你,每次跟你單獨呆在一起,我會呼吸加快,身體好像都熱了起來。看着你跟別的男生在一起,我就忍不住吃醋,特別難過,也特別傷心。就在這一刻,我好像明白,我喜歡上你了。聽聽,你是個特別好的女孩——”

跟祝也荞走出人群,來到車水馬龍的路邊,謝京拙耳朵過濾一遍告白的話,扯唇,心直口快道:“這就是喜歡?我對你——”

按着喇叭的汽車經過,淹沒了謝京拙的後半句話,祝也荞沒聽清,朝他看過來:“什麽?”

就是這個對視,這麽兩秒鐘。

那句“我對你也這樣——”被謝京拙掐斷在嘴裏。

“怦!”眼前閃過兩下白光。

他整個人都呆滞了。

腦袋裏有什麽東西在閃動,像走馬燈,一幀幀地快速回憶。

操,他也是這樣。

對其他女生都沒有感覺。無論是美是醜,在他眼裏都一樣。或許有長得漂亮的,但那張精致的面容,在他這裏掀不起半分波瀾。

在所有人裏面,他只在意祝也荞,只會忍不住看着她,只會想靠近她,只會下意識地将她攏在懷裏,也只會,該死地身體燥熱。

看見她和別的男生在一起,他就會不爽,就會郁悶,就會生氣,就會心裏酸酸的,想把她綁在家裏,讓她的身邊只有他。

難道,這他媽就是喜歡?

不可能吧!

怎麽可能!

這跟喜歡沾了半分錢關系?

應該說是毫無關系吧!

他怎麽可能喜歡祝也荞?!

混亂的意識超出本來的認知,謝京拙腦袋像塞進一塊白毛巾,無法思考,只剩下一片亂糟糟的渾沌感。

思想打結,脈絡也通順不了。

血液仿佛倒流。

天和地都倒轉了。

眼前好像出現一個鏡像的世界,他來到一個新的世界。在這個新的世界裏,他無助地看着被困在玻璃罩子裏面的自己。

罩子破舊,玻璃上沾滿霧氣,裏面草長莺飛。

那個人,被困了有多久?

是從跟她重逢以來,就被困住了嗎?

還是,在四年前,他就被困在了那裏。

那個人作為祝也荞的哥哥,不敢擡頭看,不敢沖破牢籠,不敢去締造新的認知。一年又一年,一個又一個夏天,他被困在倫理和禁忌的桎梏脫不開身。

謝京拙不清楚。

也不敢清楚。

他像一頭困獸,連想也不敢想。

可是,不對吧?

他把她當親妹,怎麽可能會喜歡從小被他養大的祝也荞?

不。

一定是有什麽地方弄錯了。

他不可能喜歡自己的妹妹。

他怎麽可能喜歡?

對,只是弄錯了。

他哪會喜歡她啊。

這破腦子真轉不動了,他竟然覺得他喜歡祝也荞?

好笑。

有病。

謝京拙你別太荒唐。

他不過就是把她當妹妹,對她有些特別罷了。他們相依為命地長大,血液雖然不融于水,但十餘年的情分能讓他們的心髒連在了一起。

所以,同氣連枝的心會吸引着他靠近她。

他對她有天然的保護欲,所以會忍不住抱她,忍不住把她攏在懷裏,也忍不住,對她身邊的男生抱有最大的惡意。

他讨厭他們,因為他們搶走了他最愛的人。

只是這樣而已。

這跟喜歡祝也荞沒有關系。

她是他在這個世上賴以生存的氧氣,氧氣都被別人搶走了,他能不氣不爽不酸嗎?

這跟喜歡她能扯得上什麽關系。

簡直是危言聳聽。

信口開河。

信口雌黃。

路燈的喇叭還在叫,祝也荞看着沉默的眼底情緒複雜又多變的謝京拙,問:“你在想什麽呢。剛才那個男生就是喜歡那個女生啊,他都這樣了,肯定是喜歡。”

謝京拙被她拽進新的世界。

他皺眉:“那怎麽就是喜歡了?他那樣就是喜歡她了?”

“你懂什麽?你又沒有喜歡過別人,”祝也荞想起她喜歡他的酸澀心情,郁悶道:“你怎麽會知道。”

喜歡一個人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

無非就是,一直想跟他在一起,碰着他的時候心髒會猛烈鮮活地跳動罷了。

祝也荞這話謝京拙無法反駁。

是,他沒喜歡過別人,不知道能怎麽樣定義喜歡。

但他确定,他不喜歡祝也荞。

他剛才想的那些東西,都不成立。

一定是有什麽出錯了,才導致他得出了那麽荒誕的結論。

他拿命愛着她,但男女之間的喜歡,一分也沒有。

對,就是這樣。

可是。

不喜歡一個人的話,他會靠近她就渾身燥熱嗎,會嗓子癢嗎,會需要靠努力才能壓制住時不時就從腦子裏跳出來的奇怪想法嗎?

比如,他當她的男朋友。

比如,他把她綁到身邊。

比如,就連他自己都似乎意識到,他有喜歡她的可能性。

另外,誰家哥哥會盯着自己妹妹的臉出神?

誰家哥哥會在妹妹的唇上多停留兩秒鐘。

誰家哥哥還會記得妹妹四年前的那個吻。還記得當時的血腥味,記得她踮腳朝他吻過來的每一個畫面。

到現在,都未曾忘卻。

甚至,在幫她塗藥時,看着她裸露的後背,燥感烈到呼吸都變重。他不是還想她再摸摸他嗎。

哪個哥哥會這樣對妹妹?

沒有的。

只有他。

只有他會這樣。

只有他會這樣對祝也荞。

所以,他是真的喜歡她嗎?

一條又一條的想法,像拍在沙灘上的一波波海浪,拍完之後又續上新的。多到數不清,混亂到煩惱。

謝京拙回到了舊世界,濃重的霧氣阻擋未知的方向,他不知道答案。

晚上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浏覽器上沒有搜索的問題又跳了出來。他心一橫,點了百度。

成百上千條訊息出現在屏幕。

謝京拙一條條仔細看。

當看到“正常,哥哥對妹妹就是有天然的保護欲,妹控都這樣。”他松了一口氣。可又轉念想到,他對祝也荞可不止是讨厭她身邊的男生,他靠近她就會燥熱。

妹控應該不這樣吧?

百分之七十的答案都是正常。

也有百分之三十的答案,是不正常。

“哪有哥哥會這樣的,這不是愛上妹妹了吧?喜歡吧?”

這兩方意見在謝京拙腦子交織,他摁滅屏幕。

還是,沒有弄清,他對祝也荞到底是哥哥對妹妹的占有欲,還是所謂的,喜歡。

喜歡這兩個字帶着禁忌不堪和惡劣的意味。謝京拙腦子每蹦出這個詞,內心的譴責抗拒罪惡感就會多上一分。光是想到他有喜歡祝也荞的可能性,他就已經快瘋了。

之後的十來天,謝京拙在警校上學,日常就是非常枯燥無味又辛苦的訓練。他試着讓自己沉下心來,別去想那些颠倒錯亂的思緒。一睜眼就是跑操,一閉眼就是睡覺。日常訓練機械地沾滿他的生活。

效果一開始還不錯,他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想那些事。可是過上一周之後,他想她了。

想見她,想靠近她,想摸摸她的臉,想揉揉她的發。

無窮無盡的思念像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劈開僞裝的這一切。

謝京拙沒有辦法抵抗地想念祝也荞。

只要一想她,那個問題又像惡鬼一樣纏了上來。他,是不是真的像個畜生,就這麽真的喜歡上了被自己一手養大的,一直當親妹的祝也荞?

這個問題每逢半夜就萦繞在心頭。

謝京拙痛不欲生。

煎熬又難受。

就在這種痛苦地徘徊裏,六月到了。盛夏時節,氣溫高居不下,空氣浸泡沸騰的因子,身體跟心髒一樣,冷不下來。

都是熱的,只需一根火柴,就能被點燃。

六月的第二天,謝京拙收到祝也荞的消息:【^^哥,我後天拍畢業照,我要畢業啦!】

祝也荞畢業這天,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

謝京拙給祝也荞買了花,她手裏拿着還沒穿上的學士服朝他跑過來。藍天白雲,笑臉比太陽更耀眼。

謝京拙感覺自己這十來天的抵抗絲毫沒什麽用。

他看見她,心又熱了。又燙了。又沸騰了。

祝也荞氣喘籲籲地跑到謝京拙面前,今天好熱,汗水在臉上攀爬。她抹了把臉,笑道:“你來啦,來得好巧,我們還沒有拍畢業照呢。”

“慢點跑,”謝京拙看她直喘,拍了拍她的背:“待會摔了啊。”

“有哥哥在,”祝也荞彎眼道:“摔了也不怕。”

莫名,哥哥這個稱呼,讓謝京拙輕擰了擰眉頭。意識到自己的擰眉動作,他心髒錯漏了一拍。

他幹什麽要擰眉。

她叫她哥哥不是很正常嗎?

是天太熱了吧,熱得他神經錯亂。

舒展開眉頭,手還在她的背上拍着,無意識拍到一點突起的硬件,他才發現他隔着她身上僅穿的一件吊帶,拍到了內衣的那排扣子。

突起的,硌在手心發麻。

謝京拙喉嚨一緊,慌忙錯開手。

祝也荞沒發現這點小動靜,只注意到他躲開的視線,問:“怎麽了?是不是太熱啦?今天是好熱,你要不要去那邊休息一下,我去給你買你愛喝的飲料。”

謝京拙都有點不敢看她澄澈明亮的眼睛了。

所以,謝京拙此時,在有目的地告訴自己。

他不喜歡祝也荞。

他也希望,他別喜歡上祝也荞。不要喜歡她。

要把她當妹妹。

“你們什麽時候拍畢業照?哥也幫你拍兩張。”謝京拙特意每句話都加上哥的自稱,以此提醒自己。

“等下就拍了,”祝也荞說:“我得先穿學士服了。”

“哥幫你拿帽子,你先穿。”

“好。”祝也荞套上學士服。

謝京拙手裏拿着帽子和一捧花。

她笑:“花是給我的嗎?好漂亮。”

“嗯,哥給你買的,”謝京拙說:“待會拍完照就給你。”

“好。”祝也荞先去拍畢業照了。

謝京拙站在香樟樹下,看着她站在倒數第二排,那樣明亮熠熠發光的笑容,不僅記錄在手機相冊裏,也烙印在他的心尖。

幾十個帽子向上飛揚,攝影師的咔擦一聲,祝也荞的四年被定格在此刻。往後,是更寬闊更飛揚的人生。

下午,謝京拙帶祝也荞去市中心。

吃晚飯的時候,謝京拙問她以後打算在哪定居。是京市,還是家那邊,亦或是別的喜歡的城市。

“你的畢業禮物,哥給你買套你喜歡的房,”他說:“宿舍要搬出去了吧?這兩天我陪你看房,順便幫你搬進去。”

大學這四年,謝京拙投資做生意,掙了挺多錢。他腦子活,掙錢對他來說不難。手裏的錢夠未來富餘闊綽地養祝也荞一輩子了。

所以在這種前提之下,他才敢念警校的研究生,而不是去選擇畢業後的高薪工作。

“你在京市,”祝也荞沒猶豫:“我還能去哪。”

她就這麽個家人,當然是家人在哪,她就在哪。

這話取悅到謝京拙,勾勾唇:“行,晚上就帶你去看房,你之前不是說家裏那套不臨海嗎?這兒有臨海臨湖的,随你挑。”

“我不用你給我買,”祝也荞吸了口杯子裏的果汁,道:“我自己有錢,能買。”

“你哪來的錢?”

“你當我這兩年參加攝影比賽是白參加的?”祝也荞笑眯眯的:“我以後都能養你了好吧?”

“行,你養我,就按我之前養你那種高規格的養法。”

祝也荞愁眉苦臉:“按你那種養法,我的資金支撐不了幾年,很快就會破産,到時候我們就得去街上要飯了。”

“哥端着碗去要飯,你坐天臺底下睡覺就行。”

祝也荞被逗笑了,忽然又察覺出不對勁,盯着謝京拙打量。

餐廳的白熾燈下,被祝也荞精致漂亮的瞳孔盯着,謝京拙冷白的耳朵繡上點紅意,故作鎮定地揚揚眉稍:“有事?”

“沒,”祝也荞皺眉道:“就是覺得你今天幹嘛一直自稱哥,以前你很少這樣。除非是得哄我了,你才敷衍地自稱一下哥。”

“我本來就是你哥,”謝京拙語氣閑閑:“想自稱就自稱,你哪這麽多怪問題?”

祝也荞低垂了眉。

是,這樣也好。能夠一次次地提醒她。

反正她已經死心了。

無所謂。

就是聽着有點別扭。

可能聽多了就好了吧。

兩人吃完飯出餐廳,祝也荞提出要去看房子,但是得她付錢。

謝京拙懶得跟她計較這些錢不錢的,他的錢就是她的錢,她的錢用完了還有他的,至于那些個想獨立的想法,他由着她。

反正有他兜底。

而且他賺的錢,不就是拿來養她的?

謝京拙大二那年在京市買過一套房,上警校以後就空了,去看房的路上,他開車,道:“我還有一套房,你可以先把宿舍的東西放我那,等新房子買好了再搬進去。”

祝也荞第一次坐謝京拙開的車,坐在副駕駛,眉眼彎彎地點頭說好。

綠燈變紅,謝京拙踩剎車,睨到她的笑臉,樂了:“這麽開心?”

“嗯,感覺我們都變成了大人,很奇妙,”車窗開了一半,夏天燥勁的風灌進,祝也荞伸了個懶腰,很幸福地說:“哥,我們已經平安地變成了大人,以後也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頓了一下,有些話想說,但又不敢說。

她知道,這個坎謝京拙還是沒過去。

思索一下,還是說了:“這四年,我都去看爸爸媽媽了,什麽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去呢?”

“你為什麽非得要我去看他們?”謝京拙沒想到又是這個破事,不耐煩道:“你自己想去看就去看,拉上我有意思嗎?”

祝也荞沉默了很久。

謝京拙也沒有理她。

等到一個樓盤附近,汽車停下,他才發現她哭了。

哭得很隐忍,眼淚巴巴地往下掉,皮膚柔白,眼眶和鼻尖都哭紅了,像可憐的小貓,把謝京拙的心都哭碎了。

謝京拙解了安全帶,又把她的安全帶解了,俯身湊過來手足無措地抱住她:“不是故意想兇你的,荞荞,你別哭好不好?”

祝也荞伸出手抱他,下巴放到他的雙肩,啜泣着說:“我沒什麽別的意思,我就是想着如果你能去看爸爸媽媽了,就代表你走出來了,以後就不會有傷害自己的風險了。我就是擔心你啊,我怕你什麽時候趁着我不注意又割腕了。我怕啊,哥,四年過去了,我就真的只怕這個。”

謝京拙這個坎雖然還沒過去,聽了這話心髒也軟軟的:“我不是答應你了嗎?我不會的。這幾年的那一天,我都沒做什麽,就像正常人那樣生活的。你不是也看到了嗎?我手腕沒有割傷了,燙傷是不小心弄的。”

祝也荞把謝京拙抱得緊緊的。

謝京拙連日來都在抗拒自己想她,這次什麽也不管了,他也緊緊地抱住她。

兩人什麽話也沒說。

就這麽緊緊抱着。

他們是兩顆孤苦無依的浮萍,因為有了彼此,在世界上才有了重量。

*

謝京拙最後當然也哄了好一會人,把這公主哄開心了。太晚了不方便看房,決定明天再來。踩油門送祝也荞回學校,她忽然指着窗外:“你看那個小孩,是不是走失了?”

謝京拙循着祝也荞指的方向,掃了眼。

川流不息的道路旁,一小男孩坐在那,衣服倒穿得漂亮,抿着唇角眼神空洞。沒一會兒,一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到他旁邊,和他并排坐着。坐了片刻,又手牽手地去了零售店。

五分鐘後出來,小男孩手裏拿着很多吃的,他沒吃,就看着小女孩吃,時不時給她擦嘴。

祝也荞:“喔,應該不是走失,但我感覺有點奇怪。”

那晚,她和謝京拙看着他們走進一個胡同口的樓房才放心。

第二天上午去看房,中午在樓盤附近的餐廳吃飯,又碰到了那倆小孩。他們還是坐在馬路邊,小女孩倚在小男孩肩膀,大白天的閉着眼睛睡覺。

“怎麽感覺是被遺棄的?”祝也荞敏感地看向謝京拙:“我們去問問吧。”

“行,叫他們一塊來吃飯,問問情況。”

倆小孩挺乖,或許是看着祝也荞面善,被她一手拉一個,就拉到了飯桌。

吃完一頓飯,祝也荞了解了大概的情況。

他們是一對親兄妹,爸爸媽媽這段時間忙,沒有時間管他們,妹妹喜歡坐在路邊觀察行人,哥哥就陪着她一起了。

吃完飯,送他們回家。倆小孩手牽手地進了胡同。

溫情又可愛。

祝也荞拿手機,“咔擦——”的一聲,拍下了這一幕。

小女孩許是聽到拍照的聲音,彎着唇回過頭,朝她比了個耶:“漂亮姐姐,再給我拍一張。”

小男孩冷淡地蹙着眉,也回了頭。

“你笑一下,”小女孩愁眉苦臉看着他,“哥哥,你不會笑嗎?”

小男孩敷衍地提了下嘴角:“哦,知道了。”

祝也荞笑着拍下了他們的畫面,謝京拙在旁邊,她拿手肘撞了下他:“跟你小時候一樣。哥哥,你不會笑嗎?”

謝京拙大力揉了下她頭發,敷衍地扯嘴角:“哦。知道了。”

祝也荞笑得更歡了。

很意外的,下午,在售樓處,聽到了一些關于那對小兄妹的事情。

“好可憐呢,家裏出了事,爸媽都沒空管他們。”

“什麽事情?”

“爸爸賭博,把錢都輸光了,媽媽跟他鬧,不小心失足住進了醫院,現在家裏情況是一團糟,也沒人管那倆小孩,挺慘的。”

祝也荞眉頭緊皺。飯點的時候,她跟謝京拙又見到了那對小兄妹。

祝也荞于心不忍,叫上他們一塊吃飯。

吃飯時,小女孩吃着吃着忽然看着祝也荞哭了起來:“漂亮姐姐,爸爸媽媽好像不要我和哥哥了。”

祝也荞和謝京拙目光一頓。他們都清楚地知道,在這兩個小孩身上,看到了十多年前的自己。

小女孩哭得可憐,祝也荞抽張紙巾遞給她擦眼淚,軟聲道:“爸爸媽媽怎麽會不要你們呢?”

“沒有的事,”小男孩牽起妹妹的手,偏頭擦過她眼淚:“你乖一點好不好?”

“可是爸爸媽媽真的不要我們了啊,”小女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昨天在醫院聽到他們在吵架,爸爸說不想活了,媽媽也說想去死,死了一切就解脫了。”

“他們吓唬你的,”小男孩伸手抱了抱她,“有你和我在,爸爸媽媽肯定不會抛下我們的。”

謝京拙有一瞬間的失神。那一年,謝家破産,爸媽落魄,他也以為,有他跟祝也荞在,他們必定不會抛下一對孤苦無依的兄妹。

但是,後來……

“哥,”手心忽然被握住,祝也荞溫暖的聲音遞過來:“你別想太多,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別回憶過去。”

“好。”謝京拙反握上祝也荞的手。

之後的一周,大概是因為這對小兄妹的原因,謝京拙每晚做夢,都會夢見那一個黑夜。久久不做的噩夢席卷,是不是喜歡祝也荞這個問題被抛到了腦後。

直至選定房子來交全款的那一天,謝京拙的精神狀态都不佳。

那天是六月七號。

全國高考的第一天。

汽車停在停車場,兩人穿過馬路,傍晚時分,夕陽一片燦澄澄。原以為又能在那條路邊看到小兄妹,這一次卻沒看見他們的身影。

這一周祝也荞時時來看望他們,她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幫一幫這兩個小孩。

“他們不在?”謝京拙問。

“不在,可能玩去了,”祝也荞笑了下:“那個小女孩叫方靜萱,男孩子叫方屹澄。”

謝京拙點了點頭,進去了樓盤。

敲定房子沒花太多時間,出來天剛好擦黑。最後一絲斜陽沉默地泯入夜晚。

方靜萱和方屹澄找了爸媽一整天都不見人影,看見熟悉的哥哥姐姐後,馬上沖他們跑了過去,哭着說:“爸爸媽媽不見了!找了一天都沒見着。”

謝京拙和祝也荞眉心都跳了跳。仿佛有征兆般的。

很多年前,他們也是找了爸媽一整天。

“爸媽一般都在哪裏呢,都找過了嗎?”祝也荞着急地摸了摸方靜萱和方屹澄的頭。

方靜萱哭得說不出話,方屹澄抹着眼淚:“媽媽生病了,這幾天一直在醫院,爸爸要麽是在醫院陪媽媽,要麽是家裏,要麽是爺爺家,但這幾個地方我們都找過了,沒看見。”

謝京拙先報了警,道:“除了這些地方,還有其他地方嗎?好好想一想。最後一次見爸爸媽媽的時候,他們有說什麽話嗎?”

方靜萱哽咽着:“我和哥哥仔細想過了,沒有其他地方了。昨天晚上爸爸媽媽就不在醫院,我和哥哥打了電話也沒接,我們以為他們有事,到今天下午,他們還是沒有出現。我們就去找了找,但是都沒有發現。”

“最後一次見爸爸媽媽的時候,”方屹澄回憶說:“好像沒有說什麽話。”

“有的!”方靜萱忽然想起來:“媽媽要你照顧好我,還叫我以後少吃糖。”

謝京拙回想到最後見爸爸媽媽的前一晚,他們也是叮囑他,叫他照顧好家裏新養的這個妹妹,至少要照顧她到成年。只是當時已惘然。

來不及多說什麽,謝京拙和祝也荞帶着小兄妹開始找人。

找了二十分鐘小時,夜色四合,黑暗張牙舞爪地吞沒光明。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也聯系了能聯系的人,一點蹤跡也沒有。

緩慢地,謝京拙的目光投到附近的高樓之上。

祝也荞意識到他的視線,摸了摸他熾熱發燙的手心,顫聲道:“不會的。再找找。”

“嗯,你帶着他們再找找,我去別的地方找找,”警察還沒來,謝京拙體力好走得快,帶着祝也荞跟那倆小孩找得慢。

“好。”祝也荞帶方屹澄和方靜萱找着。半小時後,依舊沒有訊息。

“啊啊啊!”道路兩旁,響起一道尖叫:“那樓上站着的,是不是方家夫婦啊?!”

方家夫婦的事在這一塊人盡皆知,大家都有所耳聞。這一聲尖叫,很快引來了不少人。

“那是爸爸媽媽!”方靜萱哭喊着說。

方屹澄睜着眼珠,拽着方靜萱的手就朝頂樓跑了上去。

祝也荞緊跟其後,在這一秒,她看見謝京拙也出現在了頂樓之上。

*

這是謝京拙的絕對陰影。而那噩夢般的一幕又出現在了眼前。又是頂樓,男人和女人站在搖搖欲墜的天臺。

指尖掐進肉,謝京拙提醒自己,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這一對爸爸媽媽還沒有跳樓,他可以救。

可以的。

謝京拙深吸了一口氣。

他找遍了所有頂樓,橋邊,一切方便尋死的地方。本來沒有抱希望,卻在這處頂樓發現了兩個大人。剛一發現,樓下就傳來尖叫聲。

同樣的,他看見了祝也荞和那兩個小孩。看着他們驚慌失措的眼神,他确認,這是他們的爸爸媽媽。

警察還沒來,頂樓之上,只有他們三個。

謝京拙一邊避免自己別被發現,一邊朝那兩人靠攏。男人和女人站在了高高的臺面,随時有掉下去的風險。他的當務之急就是先把他們拉下來。

熱風呼嘯,吹在臉上。謝京拙屏氣凝聲。

就在此時,方靜萱和方屹澄的哭喊聲響徹天臺:“爸爸媽媽!”

男人和女人一驚,下了天臺,反應過來之後,又毅然地站了上去。他們發現了謝京拙和這一雙兒女,哭喊着說:“你們別過來,要是過來,我們現在就跳下去!”

方靜萱和方屹澄捂着嘴巴,眼淚從瞳孔裏絕望地流出來。

謝京拙知道此時不能刺激他們,十七年前,爸爸媽媽或許就是受了他和祝也荞哭喊的刺激,跳了下去。

“我們不過來。你們別激動。”謝京拙拉過方靜萱和方屹澄。

女人看着女兒和兒子,絕望地哭喊:“是媽媽對不起你們。如果有來生的話,爸爸媽媽會補償你們的。”

“我們不要來生,”方靜萱哭着說:“媽媽,我就要這輩子,你們別離開我好不好?我會聽話的,我會乖。”

聽到這話,女人猶豫地下了天臺一步。下一秒,又被男人拉了上去。兩人好像随時都會摔下去。

燈光昏黃破碎,将他們身影勾勒得遙遠模糊。

謝京拙盡量冷靜地朝女人和男人道:“你們的孩子還小,你們一跳是輕松了,可他們怎麽辦?他們除了你們,什麽也沒了。”

“那就一起跳吧,”男人朝方靜萱和方屹澄招手:“過來,我們到地下還是一家人。”

女人打了男人一下,尖叫道:“別讓他們過來!他們還小!”

倉皇間,趁着他們打鬧,謝京拙跑過去,拉住了男人和女人的手。一把将男人甩回了安全地帶。

男人吓得不輕,腿還在發軟。

女人卻甩開了謝京拙,往下一跳。

方靜萱和方屹澄的喊叫聲劃破天際:“媽媽!”

謝京拙記憶深處的畫面變得具體而鮮明,那滲血的一幕,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剝了。電光火石之間,他甚至來不及回憶,俯身一趴,趴在天臺上,驚險地拉住了女人的手。

樓下是尖叫的人群。警察還沒來,一切的一切,和過去是那麽的相像。

謝京拙死死扣着女人的胳膊。這一次,他是不是能改寫歷史,救下想救的人?如果能救下的話,那個噩夢是不是從此消失?

可惜,現實永遠不會是童話故事。

女人求生欲望很低,她努力掙紮着掰開謝京拙的手,哭喊着:“別救我,我想死了,我活着有什麽意義!”

謝京拙費力抓着她往上拖,試圖将她拉回來。

可是沒用的。如果一個人求生欲望很低,他再拉她都是徒勞。

縱然知道這一點,謝京拙還是沒有放棄救人。因為,他想拯救這個媽媽,想拯救那一對可憐的小兄妹,想拯救十七年前沒救下的遺憾,想拯救,做了十七年噩夢的,他自己。

身體往下傾,讓自己越過天臺,謝京拙手往下拉,再次用力地抓住她,青筋爆在額頭,他沒有力氣說話,只能牢牢地拽住她。

女人的求生欲望還是那樣低,她大幅度地掙紮,繼續掰着他的手。

謝京拙知道自己不能再往下傾了,如果再傾,他也會跟她一起掉下去。

他不能掉下去。

他還有祝也荞。

他的身上還背着她的命。

難道,他真的就救不下她嗎。

那個籠罩他十七年的噩夢,在今日,又将繼續泯滅他。

謝京拙微閉了下雙眼。心髒驟然地強烈地痛苦起來。他好像又回到了七歲那一年,站在高高的樓頂,爸媽離他很遠很遠。一躍而下的時候,風和月帶着刺骨的寒冷。

他們血肉模糊地掉在樓底,當場死亡。謝京拙像是跟着一起掉了下去,屍骨無存地溺進深海,十六年都沒有再浮出過海面。

這一次,又是這樣。他會無窮無盡地處在黑暗裏,這就是他的命。沒有人能夠改變。

只是下一瞬,耳際劃來一道柔聲:“阿姨,您看看您的兩個小孩,笑得多開心啊。你忍心看着他們的臉上往後不再出現這樣明媚的笑容嗎?”

這道熟悉的聲音在頃刻間,讓謝京拙黑暗的世界忽然透露進一些光。

将他點亮了一部分。

驀地,謝京拙看向祝也荞。她帶着警察趕到,把那天手機拍攝的照片遞過去給女人看,沖她笑:“好可愛的一對小兄妹呢。”

祝也荞的這個笑容,謝京拙見過無數次。她總是這樣愛笑,笑起來的時候嘴巴彎彎,眼睛也彎着,像月牙,碎進溫暖的光亮,帶着撫慰人心的力量。

她這一次的笑容,和以往哪次都一樣,卻又跟以往哪次都不一樣。

謝京拙只感覺有一只手,把他拉出了黑暗,帶向了有光的地方。

他整個人都愣了下,眼神抽絲剝繭般炸開一道道漣漪。

剎那間,心髒劇烈地跳動。

女人看着手機上,小女孩和小男孩天真可愛的笑容,眼淚忍不住地流動。

求生的欲望多了一些。

對,這樣的笑容多明媚多好看啊。她如果死了,他們也會還會笑得這樣好看嗎?她不能死!

感覺抓着的那股重量減輕,謝京拙咬牙,一口氣将她拉了上來。

女人跌在安全的地方,方靜萱和方屹澄沖過去抱住了她:“媽媽!”

警察随之趕到,做着善後的工作。

只有謝京拙,他喃喃地不可置信,他竟然真的抓住了自己想抓住的人嗎?還有,祝也荞的那個笑,為什麽今晚讓他感覺不一樣呢?

那一瞬,他看着她的那個笑,心髒怦怦怦地直跳着。心髒的跳動聲都要震耳欲聾了啊。世界仿佛在那刻都停止了,他的心中眼中,都只有祝也荞一個人。

救人讓謝京拙筋疲力盡,喜悅和心髒的劇烈跳動聲也耗費情緒。他閉上眼,腦袋往後一跌,躺在了天臺上。

黑暗的視線裏,透着朦胧的光跡。

十六年前那個爸媽跳樓的畫面,好像在不斷減弱。他的吶喊,他的痛苦,他為那件事溺的海,好像在今天,被撈了上來。

而為之更清晰的畫面,是祝也荞抓過他手的那個笑容。

現在想到那個笑,謝京拙的心髒都覺刺激地扭曲着。

那種奇怪的心跳聲又來了!

謝京拙擰起眉頭,不堪負重地睜開眼。

祝也荞蹲在他面前。

兩雙眼睛對視。

透亮的黃色光線融進濕漉漉的眼,她淚光閃閃,濃倦的睫毛沾着水珠。嘴唇因為流淚抿得深紅,帶着哭腔道:“哥,你沒事就好,對不起,我剛剛去找警察了,所以沒有及時趕到。幸好之前那張照片對那個媽媽有用,不然真的不知道怎麽辦了。”

謝京拙看着她,好像聽不到她的說話聲,她的一舉一動,像放慢的一幀幀電影,每動一幀,他的心跳就響一分。

好像也有一束光,打在了她身上。熱氣擴散在空中,讓他腎上腺素驟然飙升。

腦袋有些輕微的眩暈,心髒跳動得振聾發聩。

有一些朦胧的感情,在此刻,忽然變得具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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